餐桌上的菜香似乎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浓的东西,像酒一样,熏得人晕晕乎乎。
那逝去的往事,终究是逝去了,像那作家菲茨杰拉德代表的咆哮的上世纪二十年代,一去不复返。
可这屋子里的两个人,此刻却又分明,都还陷在那旧日的梦里,不肯醒来。
一块纸巾从吴书颜手边滑落,落在地板上。
菲茨杰拉德却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叼起纸巾,摇着尾巴跑到她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小腿,随即把纸巾放下,还用爪子轻轻推了推,像是献上一份无声的邀约。
吴书颜低头望着它,眉尖微蹙,嘴角却含着笑意,轻声问:“怎么了宝宝?想干什么?”
如今,她口中的宝宝,不再是林律师,而是眼前的小金毛。
林画意靠在椅背上,神色散漫,眼角却掠过少许戏谑,笑道:“你的宝宝菲茨,它这是想让你陪它玩呢。”
“是酱紫吗?”吴书颜的语气也不自觉地夹子音起来,半信半疑地弯下腰,指尖捻起那张纸巾,细细打量,又在小金毛眼前晃了晃。
“菲茨,你想要这个?”
话音刚落,菲茨杰拉德立刻兴奋地跳起来,尖尖的爪子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响声,可它个头太小,怎么也够不着。
它急得呜呜叫了两声,转过头看向林画意,目光里满是稚气的认真,像个闹别扭的孩子,非要寻求大人的帮助。
林画意轻轻一笑,眸中的暖意,漫得像刚煮开的茶:“好嘛好嘛,我帮你。”
林大律师,亦不能免俗,语气夹子音起来。
她走过来,弯腰将菲茨杰拉德抱起,怀里的小家伙顿时兴奋得四肢乱动。她抱着它凑近吴书颜的手,像是为它搭了一座桥。
小狗终于成功“夺回”纸巾,扬起脑袋,尾巴摇得像一扇得胜的旗帜,显摆似地,叼着战利品。
吴书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的目光落在林画意怀抱小狗的姿势上,忽然一怔。那样的姿势,温柔得像极了母亲哄着婴儿,而她自己,竟生出一种错觉,像是两个人都被裹进了这个小小的家常画面里。
她忍不住心尖一颤,随即抬眸,正撞见林画意的眼神。
那眼神,像深潭里的涟漪,一时间看不清深浅,却有暖意缓缓荡开,带着些许久别重逢般的渴望。
吴书颜心底那点玛奇朵,哦不,固若金汤的马奇诺防线,在那一刻微微颤抖,像是冬日窗户上的一层薄霜,被一口暖气轻轻吹散。
就在这时,菲茨杰拉德忽然挣脱了林画意的手,落地时,竟有几分轻巧,到好似无师自通了轻功,然后甩了甩尾巴,自顾自跑远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它,又在同时收回视线,视线交错间,空气轻得像要凝固。
林画意的手悬在半空,似乎还留着刚才抱着菲茨杰拉德的姿势。
她没有退开,身体微微前倾,影子斜斜压在吴书颜身上,近得让人无法忽视。
吴书颜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玫瑰花香,淡淡的,却一点点地钻进鼻腔,窜进心底。
那是熟悉的味道,也是久违的,林画意的味道。
吴书颜的手,不知何时垂了下去,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
一个试探,像细雨落在湖面,激起圈圈涟漪。林画意的指尖缓缓覆上来,动作轻得几乎是在梦里。
那触感浅得几乎不真实,却像一簇火,点燃了她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那地方干燥得像一片废墟,却又蓄满了等待。
炖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她却全然忘了,只觉得热。那热,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渴望,终于找到出口。
吴书颜的眼帘低垂,目光落在那双交握的手上。
指节藏在林画意掌心的阴影里。感受着她的手温软熨帖,像冬日炉火吐出的热气,烘得人不由得放松了全身的警惕。
这双手,曾经牵引着她走过多少风雨,如今,又要带她去哪里?
“书颜……”林画意唤她,声音极低,像怕唤醒了某种沉睡的秘密。
吴书颜微微抬头,目光正撞上林画意的眼。
那是一汪深潭,藏着火光,但火光并不灼人,只静静地燃着,像一盏被风雪围困的小灯笼,摇曳着,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空气仿佛凝住了。
四周寂静得连一声轻叹也没有,菲茨杰拉德也出奇地安静,仿佛整座雪中小木屋都屏住了呼吸,只剩下她们之间那一点点微妙的暧昧拉扯。
距离正在一点点地缩短,她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浅浅地、缓缓地,像春雨渗进泥土。
再抬头时,林画意的脸已离她很近了。
近到她能看清,她眼底深处那些许不安的脆弱。
坦然的林律师,笃定的林律师,又像小心翼翼藏着什么,像一颗玻璃球滚到了悬崖边,明明稳稳地停住了,却让人心悬得厉害。
“我……一直很想你。”林画意的声音更低了些,像雪落檐下的声音,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却稳稳地落在了吴书颜的心尖上。
她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停在吴书颜脸侧,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贵瓷器,甚至不敢太过用力。
吴书颜没有说话。觉得自己像一片风中的叶子,轻飘飘,慢悠悠地飘向另一片叶子。那种慢,是克制,也是试探,像怕惊动了什么,又像……想确认什么。
她们的目光短暂地碰触,又迅速交缠在一起。像两块磁石,明明还隔着一层无形的距离,却已被吸附得难以分开。
吴书颜只觉得动作越是克制,心跳越是失控。
“书颜……”林画意低声唤她,语气里有少许急切,却又被压得很低。她握着吴书颜的手,触感柔软,却也有力,像是要让她明明白白地知道,她不会松开。
吴书颜闭上了眼睛。
交缠的气息越发炽热,嘴唇刚刚触碰上的那一刻,所有的压抑都像被突然撞破的堤坝,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这个吻,迟到得太久,久到她们一度以为不会再来。但当到来时,却没有丝毫的陌生,像是命运给她们预留的答案,迟到了,却依然精准。
刚碰触到,吴书颜依然有些犹疑。
不确定,不放心,仿佛怕触碰到什么禁忌。但这点犹豫,很快就被压在心底深处的渴望所取代。
那渴望像一扇紧闭多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外头积蓄的风呼啦啦地卷进来,撞翻了屋里的平静,带着熟悉却陌生的香气,像醇厚的勃艮第黑比诺酒,瞬间让人有些晕眩。
林画意的气息带着一点甜味,混合着吴书颜记忆中残存的气息,一点一点渗透进来。
她的心中像被谁打开了一道小缝,封存许久的潮湿空气忽然被换成了新鲜的风。所有那些被压在角落里的情绪,悄悄地涌上来。
唇齿相依,迟缓深沉。
宛若要将这三年间,所有的空缺,一并填满。
遗失的岁月,在这一刻,被轻轻拾起。
窗外,北风卷地,裹挟着冬日特有的,清甜的冷冽。
窗内,温暖如春,浅浅的香氛,带着冬日冷冷的甜香,像薄荷的叶子,化在热茶里,淡淡的,却也沁人心脾。
她们吻得很慢,很轻,像探路,又像问好。
唇齿之间藏着三年的遗憾,也藏着一点点不敢言说的勇气。
林画意的手始终握着吴书颜的,指尖微微发力,像怕她会忽然消失似的。
这世间似乎只剩她们两个人,连风声也不再有了。
脚下的菲茨杰拉德摇着尾巴,“咚咚”地敲着木地板,像个鼓点不稳的小乐手,一时间,显得笨拙却欢快。
它并不知道,自己的任性撒欢,成了她们破镜重圆的契机。
小狗狗,是世上最单纯可爱的东西,像孩子,活得简单,爱得也简单。
吴书颜忽然笑了,手从林画意掌心抽出来,轻轻摸了摸菲茨杰拉德的脑袋。
小狗仰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像刚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你的毛茸茸的媒人,倒是挺尽责。”她说,声音轻得像在风里搅开了一点水波。
说完,额头轻轻抵上林画意的,手垂着,像是不知如何安放。
“不愧是我一眼看中的小狗狗。”林画意低声笑起来,眼角眉尖都漾着柔和的光。她的手穿过吴书颜的长发,指尖慢慢理着,像是在清点,又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根一根,细细的。
话说得极轻,像落了一滴雨,柔软又长久。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了,低到像怕惊动什么:“留下来吧?没别的意思……不是为了……只是聊聊。”
成年人世界的“留下”,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林律师这话,虽然没说白,却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样子。
不过,按照她旧日里的腹黑霸道模样,今时今日,居然说得出这等话来,倒也是难得。
吴书颜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她脚边的地板上,像是那古朴的木质纹路能给她答案似的。
沉默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流动着,不紧不慢,却避无可避。
感情这种事,像雪。
太紧了,融了;太松了,又被风吹散了。
林画意的目光却一直在她身上,明亮专注,像一盏灯。
那灯不刺眼,却暖。
她知道这种光,能指路,也能让人停下来。
“好。”吴书颜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屋子里的静谧里。
只见林画意的笑容,慢慢在脸上散开,像山间升起的晨雾,一点点推开,又一点点聚拢,眉眼弯弯,唇角柔软,像一朵冬日梅花在冷风中盛开的样子。
温柔,从眼角一点一点蔓延到嘴唇,把整张精致的脸都点亮了。
吴书颜看着她,忽然觉得心中那盏灯,好似也亮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是在允许自己再一次,如这雪花一般跌落。
跌进深处,跌进未知。
窗外,雪花静静地落着。
一片,两片,无数片,落在地上,落在屋檐上,也落在人心里。
掩住了积年的痕迹,也覆盖了旧日的往事。
那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得像是未来的一张新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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