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那可是秀才啊，阿良可真有出息！”
“要不说怎么是我纪金贵的儿子！”
“秀才公恭喜恭喜，秀才公他爹也恭喜恭喜啊！难怪今儿个我一出门就听见喜鹊在叫，原来咱们村的喜事应在这儿……”
“大哥考中秀才，我今后就是秀才公的妹妹了！”
“当当——”
不远处的声音嘈杂又热闹，很快就到了屋舍，纪金贵一并纪良、纪喜、纪杏几个都回来了，周遭还跟着过来贺喜的村民。
“我儿子！秀才！”纪金贵走到陈燕姑跟前，拍着纪良的肩膀，激动得满脸通红，“燕姑，我儿子是秀才了，咱们家以后有好日子过了！”
“好，这可真好！”
秀才啊！那多难得！
陈燕姑怔怔立在原处，也高兴地掉眼泪，纪良读书十几年，今日总算有了功名，从此就真的是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往后，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走到纪良跟前殷切又激动地看着他。
当年纪金贵带着两儿一女逃难到小河村，正逢她前头那口子死了，明哥儿那时候才六岁，夫家小叔子不愿意养他，她只得带着明哥儿孤儿寡母地生活，这家里没个男人怎么能行？后来经村里二婆一撮合，她就带着明哥儿嫁了过来。
虽说这些年是苦了点，难熬了点……
——纪家逃难过来，几乎一穷二白，当时租的这房子还是个茅屋，屋里连件像样的摆件都没有，就一张桌子还是瘸了腿的，后来她嫁了过来，二嫁也没要聘礼，拿了自身的积蓄出来修了房子，供了一大家子开销，好容易攒了点钱，老大纪良脑子好要读书，老二纪喜身体不好，下不得地干不得活还需精心照料，老三纪杏又是个女娃娃……这些年她是殚精竭虑，也就是明哥儿长大了能帮着分担好过了一点，好在，好在是熬出来了……
“阿良可真出息……”陈燕姑嘤嘤地抹着眼泪。
“好了，阿娘快别哭了，这大好的日子别晦气了……”纪喜矮胖矮胖的，眯着一双眼睛，语气有些不耐。
“去去去，阿喜你怎么说话！什么晦气不晦气的，这大好日子……”纪金贵笑着指他。
“阿爹，二哥这是太高兴，一时说错了话，阿娘都不会怪他，阿爹你也别怪，今天是大哥的好日子呢！”纪杏嬉笑着走到纪良身边，揽住对方手臂。
“是，不怪不怪……”陈燕姑笑笑，面上也是一片高兴。
一家人其乐融融，A-01独自站在远处，方才陈燕姑衣裳擦过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额头。
衣摆处水滴一滴一滴砸进泥里。
祝贺的村人散了出去。
“四弟这一身湿着怎么回事？今儿是阿兄的好日子，你也不祝贺祝贺阿兄？”纪良走至纪明身前拍了拍后者的肩，只是他矮了纪明一个个头，身高的差距让他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手，“四弟你这个哑巴性子可不行，以后阿兄带你出门应酬你不说话怎么行……”
“唉，明哥儿就是这样，小时候明明是个活泼的，长大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爱说话了，你看他今天砍柴，也不知道怎么弄了一身水还伤了脑袋，问他他也不说，可急死我了！”陈燕姑叹了口气。
“伤了脑袋……唔，原来四弟受伤了啊……”
“阿良，你可是秀才公了，往后啊，你帮忙照看一二阿晋，阿娘我实在不放心……”
“那当……”
“大哥，我饿了我饿了，中午等得心焦都没吃好，快饿死我了，阿娘，饭做好没有？”纪喜摸着肚子打断纪良的话。
“好了好了，你们先去坐好，我去端了来……明哥儿，你去把柴禾垒好，再来帮我搭把手……”
衣摆还在滴水，离干涸还需很久。
……
纪良成了秀才公这事无异于在小河村响了一道惊雷，小河村百多年来，最高也就出了个举人，纪良之前小河村只有一个秀才，但已经年近六十，纪良这是第二个，他今年可才二十一岁，正年轻，这往后几十年提起读书人，小河村可都不怕掉面呐！
正因为这是光耀全村的事，后面几日村民们来得勤，还有族老作代表送了银两和东西过来，纪家几乎是日日待客，日日欢笑。
这日中午吃了饭，纪良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拉着纪金贵去了书房。是的，尽管纪家当年穷困，但修房子的时候还是挤了一间小房间给纪良作书房用。
一进了房间，纪良关好房门，道：“爹，我有事跟你说。”
“啥事啊？”
“阿爹可还记得我和祝家的婚事？”
相比纪家“初来乍到”，祝家可是在小河村扎根了好几代，他们家又向来子嗣繁茂，可以说整个小河村细论起来有三分之二都和祝家沾亲带故的。
纪良和祝家老三祝光亮的老四祝虹玉在他两小时候就定了亲。
那时候纪家穷困又如浮萍无根基，按理来说这两并不相配，但纪金贵运气好，某日雨后撞见摔了腿梗在田地里动不得的祝家老太爷，将人背回了村里，也算于祝家有了恩情，后来由老太爷做主，将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如今纪良二十一，祝虹玉十八，本来两人早该完婚，只是纪良有志气，硬是要考个功名出来才肯成婚，祝虹玉就等了他两年，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哈哈，你阿爹怎么能忘了你的大事！放心，过两日我就预备好东西，给你去祝家提亲！到时候可得快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阿爹，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纪金贵一顿，收敛了笑意。
“童生试之前，我已和张师女儿定情，张师也应了我，只要我中了秀才，就把女儿许配给我。爹，张师可是举人，又在齐贤书院经营多年，被县里多少豪商富户奉为座上宾！家中富裕又有人脉，爹，这个机会我不能错过！”
“等等——你让我理理，让我理理……”纪金贵半佝着腰，和纪喜如出一辙的小眼睛此时精光烁烁，“你是说，你马上能娶举人千金，咱家就要和举人成亲家了！”
“就是这样，爹，现在的问题是，我身上可还有和祝家的婚约啊！咱们得想个办法把这门婚事退了，还不能闹出事来，不然传到县里，传到张师耳朵里……”
“没错没错，爹支持你！一个穷农户亲家，一个富举人亲家，你爹我就是傻子也知道怎么选！爹想想办法，想想……你看你也不早跟爹提一提，如今这当头着急忙慌的！”
“爹，办法我已经想好了，”纪良把纪金贵按在椅子上，“我是这么想的，我这一中秀才就退婚传出去名声就坏了，祝家在小河村人多势众，村里肯定站在他们那边，我这厢又不能闹出事来。”
“爹你说，把这门婚事换给二弟，您觉得怎么样？”
“换给你二弟？让你二弟和祝家玉姐儿成亲？”
“对！”
“祝家能同意吗？你也知道，你二弟这些年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村里知根知底的……”
“爹，你要知道，今时可不同往日了，你儿子我可是秀才！便是县官见了我也得好言好语，祝家在这小河村再怎么势大，也不过多几个亲戚的贱民，咱们好言好语地跟他们说，不怕祝家不答应……”
纪金贵还有些犹疑，毕竟祝老三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但一想到儿子头顶金光闪闪的秀才功名，顿时也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遂点了点头，“行，就听你的，我斟酌斟酌，阿喜那边……”
“我早就跟阿喜说过了，他开心着呢！”
“那行！”纪金贵摩拳擦掌，“我明日就……”
“啪啪啪——”
“阿爹，大哥，你们在不在？家里来客人了，祝家哥哥来了，快出来，啪啪——”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门外纪杏还在拍门。
“祝家的？怎么这么赶巧——”纪金贵扭头冲纪良道，“看来不用等明日了，今日正好探探口风，随我出去待客吧。”
出了纪良的书房，季老三的老三，也就是祝虹玉的三哥祝鸿程正坐在正屋等着，桌上摆着他带来的两个大篮子，里面放满了东西，包着红纸喜庆极了。
“纪叔恭喜恭喜啊！”
“鸿程你到了就是心意，还带这么多……”
瞧见纪金贵和纪良一前一后地进来，祝鸿程连忙起身，道喜之后又满意地看向一旁的纪良，“我这未来妹夫就是能耐，秀才公哈哈！
纪叔，阿良中了秀才这是大喜啊，旁的人都来了，自家人如何能不来？这可是我爹吩咐，我娘亲自备了礼物让我送过来的，纪叔千万不要推辞。”
“有心了有心了，你爹你娘都有心了！”如此热情，纪金贵想到要说的话倒觉得有些不好开口。
“对了，除了来给妹夫贺喜这件事，还有桩事，明哥儿可在家里？”
“阿明？”这几日倒没怎么注意这孩子，纪金贵喊了纪杏去看纪明在不在，半晌纪杏进来回话，“没见人呢，阿娘说叫他上山砍柴去了。”
“这可不凑巧了，鸿程找明哥儿是——”
“是这么回事，前几日，就是阿良中了秀才那日，玉姐儿下河拉网，不小心溺水，差点就回不来了，还好明哥儿经过，救了玉姐儿，我就另备了一份，一瓶吉安堂的药油，还有几样补品，也算谢礼了，怎么，他没跟你们说吗？”
其实药油有两份，其中一份让他自己用了。——那天他一回家就让阿爹打了一顿，现在一坐下屁股都疼。
只是这顿打他该挨，那天也把他也吓坏了，还好妹妹没事。
“这——”
纪金贵噎着了，“没有，这孩子真是的，鸿程你也知道，明哥儿从小不爱说话，这么大事是一点儿没跟我们提——怎么就溺水了，那玉姐儿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受凉，这两日就好多了……”
祝鸿程说着，看了一眼一旁陪着笑，却不发一言的纪良，心理有点不大舒服，再开口语气也有些生硬起来，“正好说第三桩事，我阿爹让我问问纪叔，如今阿良也算读书有成，他和玉姐儿的年纪都大了，婚事实在拖不得了，不知道纪叔可有章程？我阿爹的意思是，找个时间您去我们家，两家人坐下来把日子定下。”
“这……”纪金贵欲言又止。
“纪叔是有什么难处？”
“那倒不是，只是这……阿良这刚中了秀才，就立马办婚事……”
“正要这时候办，双喜临门！纪叔犹豫什么？有什么话直说就行。我阿爹也说了，阿良读书不易，纪叔办婚事钱财上若有难处，咱两家也可以商量着。”
“贤侄，这个你看……阿良这个性子，一心读书，种地耕田他是一点儿不会，玉姐儿性子活泼，也自小娇惯，他两，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这话落下，屋内氛围凝滞。
祝鸿程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他含怒开口：“纪叔，您这是什么意思？”
“阿良，你也是这个意思？”他转向纪良。
两父子迟迟不答，纪良更是眼神躲闪。
“纪叔！”
祝鸿程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气血上涌，脸色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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