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从宫帷之中隐现。
那人身长五尺九寸。按现代人类的说法,一米八.九。
身材瘦削,神情恹恹的,整个人站在那,像一把生了锈的青铜剑,和周围浮华的布置格格不入。
衣衫散乱,衣襟一直开到胸口处。
腰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即便如此,也能明显地察觉出腰间的肌肉凹陷。
黑发到腰部,没有按规矩束冠,而是随意地散在背后。
脚就这样光着踩在和田玉上,没有履鞋,甚至没有穿罗袜。
齐久安光是看着就觉得自己的脚瑟缩了一下。脚心冰凉。
这个人好像活在盛夏时节。
无论是殿内的冰块,还是他的穿着,都能看出他极为畏热。
一个怪人。
这就是齐久安对此人的第一印象。
此时此刻,这天枢殿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一定要从中选出一个做这天枢殿的主人,齐久安甚至看上去更合适。
但别无可能。
眼前的人一定就是荀祜。
原文中没有用太多笔墨描绘这个反派的外貌。
齐久安为了节省能源,又一向挑重点的看。打死她也想不到,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竟然是这幅模样。
齐久安没有立刻回答。
荀祜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每个人在他面前都三思而后行,这个看着胆小如鼠的女人也不例外。
只是她看着比旁人更呆一些。
旁人思考的时候好歹还会做些小动作,流两滴冷汗或是抖两下身子。
她倒好,跟灵魂出窍了似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发愣。
荀祜走近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喜欢哪个?带回去?”
他自然不会有那么好心。
只是像猫戏老鼠般地作弄一下。
没想到眼前这人还是一动不动。
荀祜从心底升起一股烦躁,太后的外孙女莫非是个傻子?
是傻子就砍了。
终于,齐久安加载完毕能动弹了。
她刚才职业病犯了,看到那么多好东西,跟老鼠掉到米缸里一样,咔咔截图存到数据库里。
同一时间上传大量文件的结果就是,卡了。
这也导致荀祜之前说的话她都没听见。
落在耳朵里的就两个字。
回去。
提前下班了?
荀祜看着就喜怒无常的,发个癫让她跑来见一面立个威好像也说得通?
毕竟人类就是那么莫名其妙。
于是齐久安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臣女告退。”
荀祜看着齐久安远去的背影,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其实天枢殿里根本没来过人。
他只是随便构想出了一个傻子给自己解解闷。
阮总管候在外面,看时间尚早,心里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进来问了一句:“王爷,齐娘子走了。事情可还顺利?”
荀祜这才确定他被人耍了。
被一个他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孤女。
荀祜用手抵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抓回来。”
齐久安从天枢殿往外走,瞬间觉得气温回升了许多。
她发现这座宫殿里侍奉的人少得可怜。
这样的奢靡的宫殿,似乎应该衣香鬓影,彩袖成林才对。如今却像一具空壳子。
大归大,美归美,却好像只是把国库里的珍宝摆出来陈列了一番。
总之不像人住的地方。
一座冰凉的粉红骷髅、海市蜃楼。
寂静得连墙角落下一颗东珠都听得见。
配合荀祜那副模样,怪不得宫里的人不愿来。
看见个人影都像是撞鬼了。
尽管在他们心里,荀祜可能比鬼还可怕。
不忠不义,残暴无道之人偏偏还手握权柄,像是上天无眼的证明。
齐久安胡思乱想之际,身后传来脚步声。
阮总管拦住她的去路:“齐娘子,劳烦您再去一趟。”
短短时间二进宫,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齐久安不知道荀祜在想什么,安静地伏在毛毯上。
多亏有这块毛毯,不然她迟早得被冻死。
荀祜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扶手上敲着。
他倒不是在立什么下马威。让他感觉到威胁的人基本上第一面就被他杀了。
他是在想齐久安到底是谁派来的。
太后?
她不敢。
皇帝?
那小崽子倒是没什么做不出的。
不过这孤女难道不知道小皇帝护不住她?
哦,刚入宫。
再者她傻。
想通以后,荀祜随意扫了一眼齐久安:“起来。”
还挺能耐,在地上一动不动。
齐久安重新接管身体。
荀祜的声音很特别。
呈现出一种与少年清朗的声音相反的气质。
不是沙哑,但有点闷。像深水里传来的模糊动静。
齐久安有一种猜想,他原来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那么低沉。音节都闷在胸腔里。
可能是冻感冒了。齐久安觉得自己推测很合理。
荀祜的坐姿如同他的穿着一样毫不约束。
他用指尖撑着头,打量齐久安。
齐久安很美。
荀祜有基本的审美,甚至在绘画上还有一定的造诣。美丑他自然分辨得出。
所以小皇帝想用美人计?
荀祜嗤笑。朝齐久安勾了勾手指。
齐久安的语言模型升级了,但由于积分紧张,动作模型不佳。对人类行为的了解程度还不够。
简单来说就是会些花言巧语,但实际的事一样不通。
在她浅薄的理解中,荀祜的动作只有两种含义。
齐久安谨慎地伸出一根手指,搭在了荀祜的手指上。
然后手指弯起来,带着荀祜的轻轻晃了晃。
荀祜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垂落,落在了两人的手上。
有点痒。
人类似乎有勾手指的传统,代表建立某些契约。
她不知道荀祜要跟她签订什么契约,但目前来看,她只有答应的份。
荀祜的手很热,她的手又凉。冰火相交,她觉得手心滑腻,像要出汗了。
她不敢过早松开,显得她心不诚。但也不敢松得太晚,怕荀祜觉得冒犯。
所以她一边慢慢地剥离手指,一边抬头看向荀祜,请求进一步指示。
荀祜正歪着头看她。目光有点冷。
不对?
那还有另一种可能。
齐久安缩回手,荀祜的手指就孤零零地悬在半空。
他的手指很长。正好方便她接下来的行动。
齐久安往前挪了挪,把脸放了上去。
下巴正好架在荀祜手指的最后一个关节上。
手指由于突然的重量往下坠了一坠。
齐久安又抬眼去看。
没看到。
荀祜收回了手。
齐久安直起身,等待荀祜给一个明示。
她这幅样子,反而好像是他不懂道理似的。
荀祜笑了一声,耐心很好地说:“过来。”
齐久安上前一步。
“再近点。”
齐久安几乎要贴上荀祜。
荀祜抬起手,捏住齐久安的脸颊,往她微张的嘴里投了粒东西。
齐久安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荀祜在她询问之前好心地主动告诉她:“给你喂了颗毒药。”
“七日内若不来我这领解药,便会肠穿肚烂,暴毙而亡。”荀祜补充,“也别指望别人能救你。他自身难保。”
齐久安来不及问“他”是谁。她趁药丸还没完全融化,扫描了一遍成分。
结果出来了。
这是一粒秋梨和枇杷做成的润喉糖。
齐久安沉默了。
荀祜好像拿错药丸了。
要不要提醒他?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傻子。
荀祜向她下达指令:“交换条件是皇帝的行踪,饮食起居不用你盯,只要把弘文馆里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楚就行。
若他学问进益还是如现在一般缓慢,你还是难逃一死。”
荀祜三言两语就把她一个混吃等死的宗亲变成了一个卧底。
齐久安有个问题:“陛下不是每回小测都得头名吗?”这还要怎么进步?
荀祜轻飘飘道:“要是每日就跟弘文馆那帮废物比,这皇帝他也不用做了。”
这种话你心里想想就行了,别说出来啊!更不要在她这个太后外孙女面前说。
横成这样,怪不得死那么惨。
小皇帝得势后,第一件事就是荀祜赶到边疆去,命他一场接一场地打仗。
底下将士休整的时候,小皇帝便让他回京述职,往往日子卡得很紧,若是没及时便是抗旨不遵。
风餐露宿打了几个月仗,转眼又要不眠不休地赶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荀祜原来何等高高在上一个人,进城门的时候累倒在马背上,半个身子挂在外边,整条街都能瞧见。
百姓还以为荀祜死了,在路边叫好。什么烂菜叶子都往他身上招呼。
后来得知荀祜没死,又吓得心惊胆颤好几天。
京中的人都说小皇帝这是要下死手,荀祜八成要反。
也有人暗地里说小皇帝思虑不周。
古往今来,哪有把权臣武将往边疆赶的?都是把人放眼皮子底下,采用怀柔政策,温水煮青蛙,再趁他没反应过来抄家。
现在这样不是给足了荀祜造反的机会吗?
偏偏荀祜没有反。到死也没有。
“人君者,天下之枢也。”出自《荀子·富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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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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