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久安转头去打量崔翊。
小皇帝得势要在七年之后,彼时崔翊二十三岁。
也就是说崔翊现在才十六岁,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郎。
他出身高贵,乃靖国公的长孙,崔家的独苗,放在这一堆金疙瘩里也算最珍贵的那几个。
束发马尾扎在脑后,一支赤金簪镶鸽血红斜插在发间,本是端方君子的物事,在窗边日光一照,像一面招摇的旗帜。
剑眉星目,颊边却带了两个微涡,使得观之可亲。
太傅为崔翊解答:“忠者,尽己、守道、利民。农耕者秋收时各尽其力是忠,庙堂者忧国时上书谏言亦是忠。”
太傅停顿片刻,望了小皇帝一眼:“君仁则臣忠,臣忠则民安。”
小皇帝听得很认真。
好像以后会当个勤政爱民、广开言路的好皇帝。
崔翊继续问:“若有人虽怀着一副忠义之肠,却被天下人误会该当如何是好?”
底下的人听了这话都活络起来。崔翊的同窗更是拉了拉他的衣袖:“崔翊,你何时被天下人误会了?”
一旁的人都轻声笑了,不过崔翊平时人缘大概还不错,因此这笑不算嘲笑,只是课堂上的消遣。
崔翊没有理会他们,只看着太傅,好像铁了心要个答案。
太傅没有直接回答,他点了一直没有作声的齐久安:“齐娘子,你怎么看?”
他怕齐久安紧张,又安抚了句:“随意闲谈便可,不须要个定论。”
这就是和太傅沾亲带故的弊端之一。
容易被点名。
齐久安想好了要一雪前耻,毫不露怯:“成就大事的路途总是窄小而昏暗。忠义之士,自然有清醒的神智和坚毅的志向。只要能守住道心,何惧孤步?何惧毁谤?”
崔翊听到齐久安的回答,追问:“可如今有一人知晓此事,他又当如何?”
齐久安道:“那便为他掌灯,辅佐在其身侧。”
崔翊的眼睛霎时间亮起。
旁人纷纷议论起来,连小皇帝也侧过身斜睨了齐久安一眼。
太傅赞许地点点头:“齐娘子说得极好。君子之道,看似暗淡却日益光明。小人之道,看似耀目,腐朽起来却也不过弹指。”
解释完崔翊的问题后,太傅就接着讲课。
齐久安坐在后排,一直监督着小皇帝,唯恐小皇帝听睡着了,达不到荀祜的要求。但小皇帝从头到尾正襟危坐,没有一点开小差的迹象。
齐久安更头疼了。
差生才进步空间大,小皇帝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相当于状元了,能怎么提高?
荀祜不能像要求自己一样要求别人。
尽管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往事,但荀祜他确确实实曾名动过天下。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十足的快意风流。
他出身荣国府。
荣国府的先祖是太宗皇帝的胞弟,获封世袭,祖辈曾官拜宰辅,然而到了荀祜这辈已经是一座空架子。人才凋敝,库中不丰。
但荣国府祖坟的青烟还没燃尽。
一个没落的窠臼里飞出来一只金凤凰。
荀祜三岁通文,五岁成诗。
一句“烛泪横流烬未冷,东风一夜又催生。”暗合家族兴衰之象。
老夫人拍板,举全族之力养育这个年幼的孩子,请来了大儒指点他。
荀祜也不负众望。七岁辩经,十岁作的赋文被传抄到洛阳纸贵,送到了当时的皇帝面前。大儒在皇帝面前不吝夸赞。皇帝对其青眼有加,把荀祜指给了最受宠爱的三皇子作伴读。
三皇子就是后来的愍帝。
愍帝天赋也极佳。两人都是不世出的天才,又年纪相仿,意见相合,相处一段时间后便形影不离,如同手足,在京中成为一段佳话,并称双璧。
荀祜十二岁时降服西域进贡的烈马。
十五岁登科,考取状元。莫说是十七人中最少年,放眼古今也是极罕见。
十六岁单手挽弓,百步穿杨。
随愍帝去围猎时,为救一怀孕的母鹿与黑熊缠斗,最后一箭贯目,将黑熊斩于剑下。
也就是这一次,让人们意识到,在文学词章上已然夺了魁首的荀祜也许在武略上更胜一筹。
皇帝也曾金口玉言,说荀祜不是他的亲子实为憾事。
二十岁前的荀祜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整个京城,整个天下,没人比他人生更圆满、更得意。
这样的人生,连荀祜自己都没办法再过一遍,怎能要求别人像他一样?
齐久安替小皇帝叫屈。
熬了几个时辰,太傅终于喊散学。
齐久安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就为了等小皇帝走她再走。
不想有人叫她。
齐久安转头一看,是崔翊。
崔翊是来给她递邀约的:“齐娘子,中午用好膳,我们几个约了去上林苑骑马,不知齐娘子可有兴致一同前往?”
几个人等在崔翊身后,见崔翊提到他们,也友好地朝齐久安笑了笑。
骑马?
齐久安心念一动。
左右她也没事做,崔翊又是将来小皇帝的得力助手,与他多亲近亲近,应该算她在好好完成任务吧?
齐久安略微思索片刻就答应下了:“好,我会去的。”
崔翊听到她答应便笑了一下,颊边的酒窝愈发明显:“另外,课上齐娘子所说,崔某记在心间了。”
齐久安目送崔翊和其他几人走远。他们住在宫外,应该带了食盒来。
弘文馆里的人散了大半,齐久安回过身准备回慈安殿才发现身后站着小皇帝。
小皇帝分明是在看她,但当她回身,又立马把眼睛错开了,好像只是在盯着书本,语气冷淡:“太后嘱咐朕和你一起回慈安殿。”
齐久安对人类有话不好好说这一行为感到很稀奇:“陛下在等我吗?”
小皇帝的包子脸皱了皱,好像是在嫌齐久安话多:“跟上。”
小皇帝没让人抬轿子,走得很快,但他身量就这么长,所以走得再快齐久安也能跟上。
只有经过紫宸殿时,小皇帝才微不可见地放慢了步子,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
荀祜并非每日都会上朝,但要上朝的日子会让人来请小皇帝。
小皇帝想要的自然不是这样的请。
齐久安看在眼里,却不能说什么。
不上朝的日子,荀祜会召见常参官议事,高兴了会叫小皇帝过去旁听。
小皇帝觉得自己一个皇帝被臣子叫去很耻辱,但还是每次都去。
到了宝慈殿门口,齐久安发现这里比平常还要静些。
一路走到正殿,大门紧闭,何掌事候在外面,告诉了小皇帝和齐久安原因。
荀祜在里面。
看小皇帝的神色,明显他也没有意料到。
这也难怪,荀祜上回来宝慈殿还是三年前。
愍帝驾崩,荀祜权倾朝野,和杨太后“商量”了一下,小皇帝就上位成了傀儡皇帝。
这次是为了什么?
“不清楚。”何掌事先是摇摇头,随后目光复杂地看向齐久安,“不过似乎是和齐娘子有关。”
小皇帝打量了齐久安一番,像是没想到她还能和荀祜扯上关系。
齐久安假笑了一下。小皇帝不知道的事多着呢,估计连前几日她二进天枢殿都没听说。
门猝不及防地开了。
荀祜迎着正午的太阳,眯着眼睛看她:“等很久了?”
齐久安发现荀祜的瞳色比常人的要浅一些,在阳光下是琥珀色的。
荀祜问那一句话好像也没指望她回答,低头看到小皇帝,行了礼:“臣恭请陛下圣安。”
小皇帝克制地点点头,叫起。
“未时三刻,内阁诸臣要在文华殿议江南漕运的折子,陛下若得空,或可临殿垂听。”
看来今天荀祜心情还不错。
小皇帝听到能碰政务,没有不答应的,绷着下巴:“朕会抽空前去。”
荀祜交代完事情就走了。
齐久安很好奇荀祜和太后说了什么。
查了下系统,要两个积分。
那算了。
她也不是非要知道。
录入太多大反派的相关内容会玷污她这个纯洁的系统。
贫穷的792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没想到杨太后直接就坦诚相告了:“久安,我与王爷已商议定了,往后你便搬到天枢殿去住吧。”
齐久安吓得手一抖,红烧肉掉到了桌子上。
天枢殿那丝丝缕缕的冷气好像又顺着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钻进来了。
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杨太后也是没有办法。
她高高兴兴等外孙女和孙子回来吃饭,结果先等来了荀祜这个杀神。
说是商议,实则是通知她。
荀祜尚未娶妻,有人传他早年征战沙场,落下旧疾。
更多的人想都没想过原因——荀祜天生就是个孤星。
父兄早死,母亲厌弃。
现在荀祜要把杨太后貌美如花的外孙女要去,连个名分也没有。这叫个什么事?
杨太后虽然也畏惧荀祜,但她为了齐久安硬气了一次:“王爷此举甚为不妥,哀家就这一个外孙女,没有移居的道理。王爷请回吧。”
荀祜扔出了杨太后侄子上的奏折。
这是要拿家族威胁她?
杨太后活了一辈子,不是为了一双儿女就是为了杨家。荀祜要真对杨家下手,她算白活了。
杨太后深吸了口气,转口夸荀祜文武双全、盖世英雄,有荀祜真是大魏的福气。大把的好人家都抢着把女儿嫁给荀祜。
荀祜不上当,他只要齐久安。
杨太后知道这关过不去了。想到自己活泼伶俐却客死他乡的小女儿,杨太后还是没松口。
荀祜把几张纸放到了杨太后面前:“太后一片慈爱心肠,恐怕错付给一个妖孽。”
纸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齐久安从父亲封地一路来到京城,途中经过荆州,风寒入体加上水土不服,几不能下地。医馆来了几次人,都摇摇头表示束手无策。
不过仅一天后,齐久安就再次上路了。
这种起死回生的奇迹,放在一个十八岁养在闺中的姑娘身上,实属奇闻。
杨太后看着这记录,陷入了沉思。
“何惧孤步?何惧毁谤?”提炼自《文化苦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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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念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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