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王记面馆。
这一带靠近青楼楚馆，空气中弥漫股脂粉香，因此饭桌上的话题也大多关乎此事，什么如意斋的鸨母又打姑娘，柳枝阁的小馆跟人跑了。
聊着聊着，就提到过去生意红火的春燕楼。
一年前夜夜笙歌，如今人去楼空。
一穿着富贵的中年胖男子压低声音，悄声道：“连隔壁如意斋的生意都受影响，我等还是不要靠近此地了。”
一道清脆的声音插进来：“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胖男子心有忌讳，忌惮道：“凶宅闹鬼！”
那人拉长声音“哦”一声，表示明白了，反应平平。
胖男子心说是谁这么不给面子，不耐烦地扭头看，便是一愣：“哪儿来的尼姑？”
只见饭桌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上一名灰蓝袍的小尼姑，约莫十六七岁，脑袋虽然光溜溜的，模样倒是长得好，特别是一双稍浅的眸子，明亮灵气。
祝玿放下筷子双手合十，笑吟吟道：“阿弥陀佛，施主好。”
世道不好，常有活不下去的尼姑和尚下山，餐风饮露。虽然这小尼姑看着干净，身上不知道有没有病呢。
胖男子嫌晦气，将餐盘拉到一边，赶道：“去！去！到别处讨饭。”
祝玿打完招呼，埋头在自己面碗中吃面，含糊不清道：“我不讨饭，我来找风水。”
京城大户人家迷信者众多，风水先生也多。可他们都是看风水，哪有找风水的？餐桌上一人笑道：“小尼姑，你要找什么风水？”
祝玿珍惜地将最后一根面吃完，那情状像挨过苦饿般，谦和道：“我要找的风水是福祉宝地，紫气护佑。居住者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阳气自盈。”
桌上常留宿青楼、肾气有亏的几人彼此对视一眼：“你说的这个地方是？”
祝玿不紧不慢，将面汤都喝干净，这才抬起脸来，笑出一口白齿：“诸位施主感兴趣？和我提前预定，能打八折。”
众人不明觉厉。
叮——
脑内突然响起一个机械音：“友情提醒，凶宅售卖系统并未设置八折优惠。”
祝玿恨铁不成钢：“你是销售我是销售？知道为什么仓库积压的凶宅卖不出去吗，没有早鸟优惠怎么吸引客户？记得上报你们老大，就说我需要八折优惠券。”
机械音沉默半晌：“......已提交需求。”
祝玿这才满意。
*
一个月前，祝玿还是房地产金牌销售，人生唯一目标攒钱。为此她兢兢业业埋头苦干，终于在二十四岁生日前一晚过劳猝死。
再睁眼，便成了名古代刚下山的贫困小尼姑，衣食全无着路。
受行业影响，祝玿人乐观，抗压能力强，不费吹灰之力便接受现实，一口一个“好心施主”喊得特别甜。
但嘴甜不能当饭吃，世道艰难化缘难成，祝玿险些饿死。
意识不清前，脑内叮一声，凶宅售卖系统带着机械音上线。
「你想衣食不愁吗？你想日入斗金吗？你想人生逆袭吗？绑定凶宅售卖系统！每卖出一间凶宅，本司将会给大额提成——」
祝玿：......耳熟，她刚入职房地产时听过一样的话。
系统说，它的老大是一名横跨各个位面做生意的大人物。在这个世界，祂趁低价收购了一批凶宅，等待日后卖出。没想到前业务员能力不行，一间都卖不出去。
老大不想亏本，辞退前业务员，祝玿是被看中的继任者，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接offer。
凶宅豪宅普通宅，卖什么不是卖？
祝玿只有一个问题：“里面有鬼吗？”
系统：“你不要怕，我们系统商店有很多配套道具，守卫绑定者安全。”
哦，那就是有。
她揉揉饥肠辘辘的肚子，鬼能比饿死可怕？大活人有钱赚就行，干就干!
*
祝玿离开面馆，她来城西，是因为这回的凶宅地点就在春燕楼。
据说一年前楼里死了位姑娘，从此怪事频发，常常看见女人身影深夜于井边浣衣。有书生在楼内留宿解乏，当晚横死大堂，从此春燕楼沦为凶宅。
系统老大当时花一百两银子买下，现在想以三百两卖出，愿意给祝玿百分之十作为提成。
酬劳诱人，但愿意出钱买凶宅的冤大头可不多，因此祝玿步行来盛京，一路上都在物色有钱人。
此时已近日暮，春燕楼位于长街深处，道路两畔香纱招展，各户都悬起暧昧花灯，姑娘们花枝招展，一头香云般的长发，倚在门前揽客。
祝玿脑袋溜光，对比之下极为显眼。
尼姑逛青楼，世间奇事。
有酒醉的好色之徒看她在灯下容貌妍丽灵气，与旁边姑娘相比清秀脱俗，心痒难耐，试图拦住她。然而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看距离都要挨上了，却连衣角都摸不到，眼睁睁注视人离开。
一看去的方向——春燕楼，登时酒全醒了，狠狠搓几下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莫不是尼姑领命捉鬼，自己刚才是被佛祖怪罪了？
另一边，祝玿赞叹自己刚买的道具：“「妖魔鬼怪快离开」，售价五十文，能够阻碍恶人邪物近身。你们公司道具效果还不错嘛。”
系统：“持续时间十分钟，你现在用了，待会就用不上了。”
祝玿不以为意：“不提前试试万一待会儿不会用呢，又不是不能再买——怎么价格翻倍了！”
“道具售价会随使用频次适度涨价。”
祝玿一边骂黑心公司，一边来到春燕楼前。
相比前街的热闹，这儿明显更阴森。
时节已入夏，这里温度却低如二月。
门外柳树无人打理，黑深深如触手怪物。楼前彩纱在风吹雨打下褪色破败，两只漏风的大红灯笼在檐下摇晃。
咯吱——咯吱——
时不时有摩擦挤压声从门内传来。
祝玿对比房契地址，确实是这里没错。虽然已经处理过一家凶宅，再见到时还是会心跳加速。
她一边催眠自己多想想三十两酬劳，一边再次购买「妖魔鬼怪快离开」，清清嗓子提醒凶宅内不知道什么模样的鬼怪：“——无关施主退避，我来看房了！”
视死如归，推开大门。
春燕楼曾经辉煌，建筑呈圆环状，顶有天井，盛一方黑夜。
顺着影绰月光，能看见昔日雕栏画栋、奢华遗址。
堂内桌椅几十副，面朝厅堂中央的圆台依次排开，那情状，就跟还有人坐在上面看台上美人跳舞一样。
祝玿往圆台方向走两步。
台上“咿呀”一声，响起哀长唱腔。
一名书生打扮的鬼影突然出现，他被绳索倒吊在台上，以宽袖掩面，袖后不断传出唱词，唱功名难取、红颜薄命。
刚才在门外听到的“咯吱”声，就是书生的靴子被麻绳吊着摩擦发出的声响。
阴风阵阵，有道具护体的祝玿强行忽视他，低头看辨鬼罗盘：“嗯......方向不对，这不是大鬼。”
罗盘通体漆黑，上有十二方位，指针能够探测出凶宅能量最强的恶鬼，从根源解决问题。
她从系统新手礼包开出来的，长期有效，十分好用。
祝玿跟书生鬼擦肩而过，沿指向上楼，二楼、三楼......一名鬼娃娃托腮坐在台阶上，拦住她前往三楼的去路。
鬼娃娃全身苍白，脸蛋红晕，好奇地看下来，奶声奶气道：“三楼，娘亲，不行。”
祝玿松了口气，会说话就好，说明能交流，至于那位“娘亲”，估计就是春燕楼的大鬼了。
和客户拉近关系的黄金准则之一，搞定小的，再搞定大人就会轻松很多。
祝玿行云流水摆香炉点香烛，为鬼娃娃祭祀，等他吃饱喝足，打商量问：“你能让你娘亲和我说说话吗？”
鬼娃娃狼吞虎咽吃掉三根香烛，依依不舍看向她手中剩余的，咬手指犹豫道：“跟我，见娘亲。”
祝玿跟上鬼娃娃，停在一间紧闭木门的厢房前。
估计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里头的娘亲鬼气息不稳，房间黑气萦绕，散发不详气息。
祝玿紧急采购一张清心符攥在手心维持理智，尽量语气温和平稳道：“女施主，我是春燕楼房东的中间人，现在准备卖房，特意来送几位轮回。”
门内咚咚几声巨响，娘亲鬼发怒了。
鬼娃娃眼巴巴看着香烛，解释道：“娘亲，哑巴，不说话，不想走。”
娘亲鬼怨力惊人，祝玿手里的道具撑不了太长时间，连忙点亮几根香烛给鬼娃娃，一边用口型哄“小施主帮我说说好话”，一边冲里面喊：“女施主，您一直待在楼里便算了，总不能让孩子也年年日日困在此地吧。”
房内寂静片刻，鬼娃娃对着门缝说了什么，扭头看她：“喊你，进去。”
配合他的话，黑幽幽的房门缓慢敞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祝玿咬咬牙，闭眼跨过门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女施主爱子之心昭昭。”
屋内布置简单，柜桌床椅，对面窗户紧闭，隐约可见月光。
娘亲鬼背对她坐在床上，形销骨立。
估计两鬼说了什么，鬼娃娃瘪嘴走过来扯她衣角：“我走，娘亲等人，不走。”
哪有超度超一半留一半的？祝玿无奈：“春燕楼已经荒废，你要等的人肯定不会回来了，两位施主不如一起走，路上也有照应。”
“不会回来”四个字显然激怒了娘亲鬼，对方以要折断脖颈的幅度扭头，尖叫一声，释放百十黑气，化出实体朝祝玿打了过来。
祝玿一个激灵：“系统！护身符！”
“护身符售价二百文，是否购买？”
“一千文也买啊，确定确定！”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护身符纸刷新在手心的前一秒，祝玿被黑气击中，冲击作用下一路撞开窗户，像折线风筝般跌了下去。
窗下是春燕楼后院，她幸运地掉到草垛上，免除被摔死的结局。
三楼的娘亲鬼在哭。
祝玿拖着扭到的脚腕，咬牙切齿：“系统，如果我哪天死在凶宅，肯定跟你们公司脱不开关系。”
系统：“是否取消购买物品二次确认提醒？”
祝玿想了想，还是不取消了，大不了以后提前采购。万一自己取消后不小心误触购买一堆破烂，钱走如流水，哭都没地方哭。
不知是不是错觉，春燕楼后院竟比前头还要阴森。
祝玿揉揉身上窜出的鸡皮疙瘩，摸着墙根慢吞吞往前走。走着走着，手掌便摸到一处古怪。她抬手一看，不知道从哪里蹭掉一张黄符。
低头闻闻，竟好像是拿人血画的。
祝玿嫌弃地扔掉符纸，夜黑看不清墙面，好像摸到一张门的轮廓。
后墙上建假门？更诡异了。
她下定决心重返三楼，再劝娘亲鬼一次速战速决，可她忘了，楼里除了母子二鬼，还有一个唱歌的书生鬼呢！
眨眼之间，书生鬼出现在拱门处，四肢翻转，以头和手作为支撑点，狞笑着朝她扑来。
祝玿将护身符贴于掌心，直直抬起手臂迎上书生鬼心门！
因为闭着眼，她并不能第一时间看清情况，只能感觉到符纸不敌，在手心中燃烧。
完了，难不成今天就要栽在凶宅里？生命可贵，她才刚重活一个月啊！
少顷，并未感受到痛苦，祝玿眯起眼睛看，发现书生鬼表情痛苦畏惧，竟是被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石油状液体困在原地。
液体咕噜咕噜鼓动，如同在吸食，
只消一瞬，书生鬼如同被抽干一般，痛苦嚎叫着化为干灰。
......哪里来的？
祝玿隐隐有预感，后颈发毛，动作极慢地想回头看假门。
身体面对危险的直觉先于脑海中的答案控制她做出反应，已经够快了，却还是来不及逃跑。
液体将她压制在地上，砖石粗粝，脚踝作痛，祝玿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被迫抬头看向身上的“人”。
黑色长发如同蛛丝一样贯注下来，落在她脸颊上，触感冰滑腻人。
“人”自上而下看着她，长发错落掩映，露出其下一对血红的眼珠。
他声音意外低沉悦耳：“你身上藏了什么？”
凑到祝玿脸边嗅嗅：“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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