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我再没见到林欧两人同时出现。
他们之间一定出现了严重的矛盾,欧珉义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回避,具体表现在:只要有林周锁出现的空间,欧珉义就一定会离开。
不管用什么理由。
哪怕我们三人在林周锁的暗示下同时挽留他,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装作压根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乐鲤还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都被他拒接了。
好像跟林周锁在一起让欧珉义感到非常不愉快,连空气都是噎人的。
而当我看向林周锁时,我发现作为罪魁祸首的他表情十分复杂。林周锁望着欧珉义离开的方向发呆,垂在身侧的手不甘心地收紧,却在力道达到最大的那一刻倏然松开。
指节蜷缩又舒展,落寞出又带上了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让差点被拉黑的乐鲤继续打电话。我似乎从他的表情出嗅出一点悲伤的意味,只是我发现自己并不能准确估算出这份悲伤,在他那里到底占了多少位置。
我越发看不懂他们了。
这天,不同于以往楼观岳往这边跑的形式,林周锁很早起来,带着我去了欧珉义家。我们总是在他们两家轮流跑,今天在林周锁家吃喝玩乐写作业,明天就去欧珉义家。作为大家长的两人对此都是十分欢迎,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会得到非常完美的照顾。
他们都是细心的人,我不相信他们真的会让矛盾在他们中间不停蔓延。
我们的飘忽不定也恰恰证明了他们关系是如此的好,也就让最近的别扭格外明显。
我旁敲侧击地询问过林周锁,是在晚上,林周锁坐在书房读书时问的。
正看着书页走神的林周锁被我吓了一跳,他没有听见我问了什么,于是让我复述一遍。
我照做,他在听清楚后却沉默了。
他迟疑很久,然后缓缓地告诉我,他说:“扬错,你知道吧,什么东西都是有上限的,超出承受能力,就会发生我们不想发生的事情。”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林周锁组织着语言,尽力给我解释一些我尚且理解不了的东西。
他把书本合上,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生活的权力,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那一天。”
他这话跳跃性太高了,我直白地让他讲明白一些,我说我听不懂他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他欣慰于我的态度,但却没再多说什么。
“……你真的喜欢我吗?”在我以为他又要习惯性逃避回答才顾左右而言他时,却听见林周锁用一种略微颤抖的声线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我本应该果断地说喜欢,我甚至还必须多重复几遍,用祈使句,用感叹句,用所有能证明我心意的句式和词语,向他传递最直白的爱意。
可那天太晚了,天已经黑透,星星也不多,月亮被乌云挡住。
我看着他的脸,总觉得看不清表情。
就在那一瞬间,我迟疑了。
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在试探,还是真心询问?
那我又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证明我的喜欢?或者我应该否认,以免给他增添不必要的负担吗?
我太年轻,我搞不懂。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沉默在我们之中蔓延,林周锁总有本事把气氛搞僵。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我把嘴闭上,发现自己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周锁也不说话。
我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慢慢低下头,看着他躲开我的视线,看着他搭在书封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的心中好像翻涌着狂风骤雨,又好像早已雨过天晴。
“我知道了。”许久——也可能不久,林周锁慢慢站起身,他像长辈一样抚摸我的头发,他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像是要把这张脸记住,刻印在灵魂里。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转身离开。
我呆了一下,等他走到门边时,我突然反应过来,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急忙问道:“喂,林周锁!你知道什么了?!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啊!”
门顿了一下,随后徐徐关上。
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脱力地坐回椅子上,心砰砰乱跳。
直觉告诉我,我做了一个非常坏的选择。
等我想找林周锁澄清,或者说明什么时,却再也找不到机会了。
本意是我询问他为什么跟欧珉义吵架,我却反被他将了一军。
我在林周锁这里吃瘪,那边试图从老狐狸欧珉义嘴里撬出东西的楼观岳都快哭了。
他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还让欧珉义把他的心理活动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秘密透露了个底朝天。
如果说我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楼观岳就是让欧珉义把家里的米缸给抱走了。
总之,再凑在一起时,楼观岳非常悲痛地劝我们不要试图诓欧珉义。
我没搭理他,反倒是乐鲤一脸纳闷地反问说:“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能骗得了小欧呢?”
被偷家的楼观岳苦不堪言。
总之,我们三人似乎完全被那两人排出在计划之外,只是在需要时挪一挪罢了。
既然没办法问出什么有用的,那我们只好观望,同时机灵点,想着能不能从生活细节上扒出点蛛丝马迹。
这次林周锁来找欧珉义,我总觉得他是带着某种目的来的。
欧珉义没有把林周锁拒之门外,相反,他是在给林周锁端来果盘后离开的。
欧珉义从茶几上拿了烟和打火机,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林周锁看看果盘又看看发小离开的背影,坐在那里没动。
“他们现在还没和好啊?”楼观岳戳戳乐鲤,小声问,“以前他们有这么吵过吗?”
乐鲤摇摇头,小小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他们闹成这样。”
我抿着嘴乖乖记笔记,余光偷偷观察着林周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我不禁感到好奇,林周锁真的能忍受这种奇怪的气氛吗?
我猜他一定会尽快把这件事解决,而现在,或许就是他一直在等的那个时机。
果不其然,林周锁从果盘里挑了一块苹果,嚼碎了咽下去,他让我们在屋里好好写作业,然后他顿了顿,义无反顾地追着欧珉义出去了。
我回想刚刚欧珉义所做的动作,这人大概猜到林周锁会追上他了。
我感觉他们要说的肯定是大事,虽然偷听不好,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在他出去后悄悄跟了上去。
乐鲤和楼观岳对视一眼,看得出来他们有贼心没贼胆,两位胆小鼠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疯狂给我竖大拇指,窃窃私语,等着侦察兵扬错回来给他们汇报情况。
欧珉义没有走远,就在路灯下抽烟。
林周锁跟过去,欧珉义看都不看,直接递给他一根烟。
我躲在门后偷偷看他们,心里的不安被无限放大。我紧张地竖起耳朵,企图听清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
“你比我还想不开呢。”一根烟抽了一半,林周锁笑着开口。
欧珉义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看得出来欧珉义很烦躁,林周锁半根烟的功夫,他两根抽完了。
林周锁看他还要去拿,连忙制止道:“可以了,真的可以了。别抽了小欧。”
欧珉义咬着烟,似乎牙齿咬的不是烟,是仇人的骨肉。
他的牙齿深深嵌进烟嘴,我离得有一段距离,但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你让我怎么办呢。”半晌后,欧珉义把烟头吐出来,颓丧地说,“我们认识有十年了,我比谁都了解你。”
“对。”林周锁看向天空,平静地说,“你也明白,从根开始腐烂的树,是没有可能长大的。”
欧珉义听了这句话,突然笑了。他笑得很诡异,似哭似笑,我听在耳朵里,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周锁安抚性地拍拍他,还不忘掐灭自己手里的半根烟。
“算了。”欧珉义拍开他的手,破罐破摔地说,“阿锁,曾经你义无反顾支持了我的梦想我很感激你。但这次,你别指望我会赞同你。”
“没指望你赞同。”林周锁坦然道,“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的。”
他们对视,一方坦然,一方无法释怀。
我就看到这里,直觉告诉我,再不走,偷听的事就要败露,再加上我其实没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看他们有要结束聊天的架势,赶忙转头回了屋内。
我一进去,两个吃瓜群众围上我,叽叽喳喳问来问去,若是以往,我肯定要把我看见听见和推测的好好梳理一番分享给他们,仗着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思考。可如今我心烦意乱,闭着嘴什么都不肯说。
这两人不仅没从我嘴里问出来什么,还很不走运地被进来的欧珉义训了一顿,大体意思就是让他们学学我,别光说话还打扰认真学习的人。
事实上我只是在看着课程发呆而已。好在他们不是记仇的人,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再计较这件事。
似乎要变天了。
我感到胸口沉闷,似有所感一样看向窗外,不知何时阴沉了天。
夏天的乌云总是来得突然,雨点子热烈地敲击着玻璃,欢庆一样,不一会儿,它就又晴了。
我看着窗户上流淌的水痕,蜿蜒又曲折,很快就蒸发了。
就像人的命运一样。
这天以后,林周锁和欧珉义的关系似乎破冰了,他们又恢复成先前互相打趣的模样。
但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中,又掺杂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就像被沙子绊住的齿轮,还在转,可是离出故障已经不远了。
我有很多次恍惚地以为他们并没有踩在土地上,而是站在了飘忽不定的天平上。
他们都在小心翼翼维持着天平的平衡,好像哪边不小心出了一点差错,就要造成万劫不复的后果了。
这种感觉很让人不舒服,因为太违和。我总感觉现在只缺一粒尘埃,就能让天平倾斜,摇摇欲坠。
而在各种事件和氛围叠加的发酵下,我和林周锁的相处也变得暧昧起来。
似乎是林周锁默许纵容的,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格外温柔,看上去能包容我的一切,会永远宽容赦免我。
这让我忐忑地变得大胆起来,偶尔的肢体接触居然也是被默许的。
我以为这是事情往好发展的信号,甚至为此沾沾自喜,快乐得心里冒泡泡。
我都计划好了,等回去上学了,每周都要跟林周锁通电话,下一个假期,下下个假期,下下下个假期……只要有机会,我就要来找林周锁。
我们最初会瞒着所有大人,等到羽翼丰满,能狗掌握自己的人生时,再看时机决定是否要坦白。
不坦白也没关系,我会永远喜欢他。
若是不小心关系暴露,那就大方一点承认。会伤害父母是必然的,我对此无可奈何。
我只知道我不能放弃林周锁,我真的很喜欢他。
人总要舍弃一些东西,轻装上阵才好走得更远。
不是吗?
一周后的周三,是欧珉义的二十一岁生日。
林周锁看上去很重视,脸上的笑容也明快许多。
这一个月雨天多过晴天,乌云密布,阴雨连绵,实在很难让人开心起来。
我已经好久没见林周锁笑过了。从祭拜回来的那个午后开始,我就感觉总有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在酝酿。
无事时,林周锁总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次数太多,我怎么喊他他都没有反应。
欧珉义生日那天是个晴天,久违的天晴让人很舒适。太阳晒得暖呼呼的,驱散了细雨带来的阴冷潮湿。
林周锁一大早就起来忙活了,他是真的很重视欧珉义的生日。
我今天居然也醒得特别早,洗漱完就站在一旁看他忙活。
不是我不想帮忙,是他拒绝了我。
我揉了揉眼睛,感觉这一幕非常温馨。
不得不说,林周锁真的很有烟火气。
在我的印象里,很多叔叔家的男性都是不需要干活的。但林周锁不一样,他能亲力亲为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假以人手。
他这种认真生活的态度格外令我着迷,也令我眷恋。
林周锁正忙着做蛋糕,我看他额头都渗出一点汗珠,实在忍不住就说想帮他。
他想了一会,让我帮忙切点水果。
我从冰箱里找出几样水果,林周锁说各种都切一点,我就依着往日挑水果的经验翻出几个卖相好的。
切水果时我们闲聊,我看了看他,忽然说:“你今天看上去很开心。”
我这只是随口闲聊,看见了,于是有感而发。
林周锁愣了一下,他没有看我,我听见他笑了笑,问道:“只有今天看着开心吗?”
他身上的活力似乎随着欧珉义的生日慢慢回来了,事情应该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略微放下了心。
我想了想,说:“不是,我感觉你今天特别开心。”
林周锁像是被我逗笑了,他嘴角弯了弯,摇头说:“今天天气好,开心一点也没什么的。”
他不像个二十岁出头的男生。或者说,男生在他这个年纪,一般是不会表现得这么……贤惠?
是因为自己一个人住吗?他看上去什么都不需要。
“跟你一起生活的人,一定会觉得岁月静好吧。”我也被他带动,变得感性起来。
“是吧。”林周锁还赞同我了,他说,“岁月静好不容易的,鸡飞狗跳往往才是日常。”
我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而他并不想给我解释。
兜里的手机响了,我接通,电话那头的楼观岳大声问:“扬错,你跟哥哥有什么想喝的吗?”
楼观岳打的是视频通话,说话间,他举起手机对准了货架,在等着我们的答复。
我看了看屏幕,懵了。
“你怎么在超市啊?”
楼观岳挠挠头,说:“昨天没跟你说吗?今天咱们不是兵分三路?”
我疑惑地看向林周锁,林周锁看上去无辜极了,话却说的很邪恶。
“抱歉,是我忘记告诉扬错了。”
我瞪大眼睛表示不可置信,呆愣在当场。
可能是我表情凝固的样子太好笑了,林周锁居然捧腹大笑。
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么开怀的表情,而电话那头的楼观岳恨不能把头塞进手机穿到我们这边来,疯狂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哥哥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啊?”
“没什么。”林周锁笑够了,拿过我的手机吩咐道,“啤酒和饮料看着买,你们喝饮料,啤酒买给小欧。”
楼观岳不明所以地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我追问楼观岳口中的“兵分三路”,林周锁说,他和我做蛋糕,乐鲤和楼观岳去买东西,欧珉义下地去看他的棚和果树了。
“这难道不是兵分三路吗?”林周锁摊手。
我哑口无言,半晌,弱弱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可能我的语气听起来怪委屈的,林周锁明显愣住了。
“……抱歉。”他的声音低下去,脸上也没有笑意了,“生气了吗?”
生气倒不至于。我诚实地摇了摇头。
林周锁端详我好一阵,可能不信我,在自己确认吧。
“我真的没生气。”我再次强调。
他这才松了口气一样拍拍我的肩膀,歉意地说:“这次是我任性了,抱歉,扬错。别生我气了。”
我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再去追问,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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