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青大学地处郊区环线与新区及市区线交界点。近几年来,因为蓉城旅游热的兴起,国内国外的游客络绎不绝,引来众多房地产商在此附近开发出风格各异的商业建筑。
层层高楼拔地而起,高架轻轨穿梭其间。从最高的酒店顶楼往下看,繁华像一出五彩斑斓的默剧——厚厚的全景落地窗隔绝了车水马龙的噪音,只余室内优雅的钢琴乐宛转悠扬,音符飘荡在每一个典雅精致的角落。
黎简没想到,和苏茗筱的约会是在这样一个地方。
前两日的通话,双方只是简单地追忆往昔。苏茗筱没有提及太多她的现状,反而在听说黎简结婚后,追着问了许多旧友的八卦。
黎简当时有些抗拒——
她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密友,但多年未见,那份和青春一样稚朴纯真的感情,在苏的无故断联后,早已成为岁月的纪念品,连同成堆的试卷课本被封存在储物箱底。她已经差不多忘记,和朋友无所顾忌地分享心事是什么感觉。
苏茗筱听出了她的冷淡,很难过地问,“黎黎,你是不是生我的气?”
“当初我一声不响、无缘无故地把你拉黑,还叫你别再联系我,如今又当作无事发生地打电话给你,你肯定觉得,我要么是神经病,要么是厚脸皮,别有用心才来找你,对吗?”
黎简轻轻叹了口气,“我没有。”
“那你叫我‘苏苏’,”苏茗筱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喊道,“你叫我‘苏苏’我就相信你没有。”
黎简于是无奈地说,“苏苏”。
“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哭鼻子啊。”
苏茗筱哭了一会儿,黎简开始跟她讲自己和季遥之间的冷战,讲工作的无聊,还有很多次午夜梦回,总是浮现眼前的小树林后操场。她上次回高中母校,那里已经面目一新。
对方静静地听着,怅然沮丧的心情在黎简平静的叙述中逐渐消散,而后她明快地约她见面,似一时兴起,又像是蓄谋已久。
钢琴曲换了四五首,等的人迟迟未到。
黎简拿起手机又放下,有些焦躁地环顾四周——
看起来,这是家新开的高档餐厅,装修偏西式。
已值晚餐时段,偌大的用餐区灯火通明,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位客人。
要不是引路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跟她确认了名字,她都要怀疑看错了地址。
苏茗筱阔别多年,请人吃饭的格调与过去大相径庭。
黎简看过菜单后暗自咋舌,只是相较她的钱包,她更担心这里的口味会辜负她一番慷慨做东的热情。
跟季遥这个务实派一样,她并不喜欢为华而不实的东西买单,更不能接受身边的人出于讨好的目的为自己破费。
高中时的苏茗筱,家境不是很好,且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扔下。两人去到大城市打工以后,常常几年都不回家一趟,孩子就在奶奶身边稀里马虎地长大。
老人家上了年纪,渐渐老糊涂起来,对女孩子的事情自然也就关心得不够。
苏茗筱在高一上学期的第一节课,被数学老师叫到黑板前解方程式,屁股后赫然一块深红血迹,在浅色的牛仔裤上异常地扎眼。
讲台下窃窃的私语最终吸引了老师的注意。待他不小心看清怎么回事后,语气别扭而生硬地叫她去一趟卫生间。她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之后半天没有回来。
直到黎简过去查探,才发现女孩晕倒在洗手池边,满脸的泪痕。她当机立断地把人背到了医务室,又跑到小卖部买了卫生巾,顺便跟小卖部的阿姨借了条干净裤子。
再折返回去,看见苏茗筱静静地站在医务室的窗户前,不知在想什么。
她轻轻走到她身后,说了一句,“你不会想从这里跳下去吧?”
“这里可是二楼,摔不死的。”
窗前的影子颤抖了一下,然后幽幽地问她,“那多高可以摔死?”
“不清楚,”黎简认真想了想,“至少30层吧,不过咱们这边没有这么高的楼。”
“你怎么知道?”
“我初二那年吃冰糖葫芦食物中毒,在好多人面前拉裤兜,也跟你一样想死来着。”
……
“后来呢?”
“后来?”黎简把装着东西的塑料袋放到床边,坐了下来。
“后来,我爸跟我说,跳楼是最痛苦的自杀方式,因为根本不一定能死成,反而会清楚地看着自己骨头碎裂,内脏、皮肤崩的哪儿都是,还要被拉到医院让医生给你一针一针缝回去。等缝好了,你就变成这样。”
她伸长舌头做了个鬼脸。苏茗筱看着她片刻,笑了。
“我爸是警察,他说的都是真的。”她收回表情,严肃地强调。
苏茗筱低下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人长得漂亮,性格却很内向,因此高一开学以来,在班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黎简看她连哭也十分地小心翼翼,心里涌腾起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我是生活委员,以后你跟我一起,没有谁会笑话你。”
她搂住对方的肩膀,拍着她的头安慰道,“快把裤子换一换,然后我陪着你,咱们回教室继续上课。”
没过多久,苏茗筱就从别处得知,有的人从二楼摔下来也能死掉,但她那时候已经不太想死了,因为她有了从小到大第一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笃笃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黎简望向前方,见是一个身形窈窕、婀娜妩媚的年轻女人,款款向她所在的位置靠近。半途有一桌客人起身,她停下打了个招呼,没说几句话便转身,朝着黎简看过来。
而后,她盈盈欲笑,略显矜持地摆了摆手。
女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苏苏?”黎简迟疑着问。
苏茗筱摘下架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在近距离的端详下,精致的五官适才显现出依稀可辨的旧时模样。
“我变了很多吧?”她不自觉撩了下头发,举手投足间充满着迥乎以往的韵致和风情。
黎简移不开眼,“是变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科技的力量。”苏茗筱狡黠地眨了下眼睛。另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送上一杯水。
她端起喝了一口,无名指上的戒指蓦然反射出耀眼的亮光,似在宣说不菲的价值。
黎简微微一笑,别过眼去。
“这几年过得还好吧?电话里都没听你说太多自己的事情。”
“还行。嫁了个富二代,每天无所事事,就让他给我投资开了个餐厅,马上就要试营业了。”
她淡淡地说,一副只是谈论晚饭吃了什么的口吻。
“是这里吗?”黎简吃惊地问。
看到苏茗筱缓缓点了点头,方才还骄矜的面孔透出一丝扫兴和不耐。
正要继续问些别的什么,被猛地打断了。
“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羡慕我?”她气馁地瞪向她。
咄咄逼人的问题,问的人却毫无气焰。
“刚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想叫你嫉妒是不可能了。”
黎简闻言一愣,“好好的干嘛非叫别人嫉妒你呢?”月眉星眼间点缀着疑惑的光点。
“羡慕、嫉妒的后面,”她正视着对面,认真而自若地问,“一般不是恨吗?”
苏茗筱咬着唇,眸光闪动,怔怔间哀怨的目色消解于其仪静体闲的姿态里。
“坏黎黎。”她闷声闷气地骂道。
黎简撇撇嘴,也回敬了一句,“笨苏苏。”
转眼,两人相视片刻,双双哑然失笑。
“那么,”黎简笑罢,一手托腮,可怜兮兮地问,“小富婆苏苏,我可以点餐了吗,真的有点饿了。”
苏茗筱挥手作招徕状,吧台后忙活的服务生再次走上前来。
“Vicky姐,你可真够墨迹的,请朋友吃饭还让人家等这么久。”
服务生很年轻,看样子像个兼职的大学生,说起话来懒洋洋的,已然不复刚才一派训练有素的模样。
“顾淇你小子,怎么不按流程走?小心扣工资啊!”苏茗筱眯起眼睛,一副威吓的口气。
叫顾淇的人悄悄翻了个白眼,挺直腰背后微微垂首,带着职业假笑看向黎简。
“女士您好,欢迎光临本餐厅,今日试营业第一天,这是菜单请过目,本店招牌菜有……”
“哎呀给我吧给我,”苏茗筱夺过他手中的平板,娴熟地在上面点了起来。
“等你说完我们都饿死了。”
顾淇刚绷紧不多久的肩膀再次垮了下来,一脸委屈,“是你说的按流程……”
“我只是想检查你有没有认真培训,”苏茗筱看也没看他,神色自得地点点头,“现在有数了。”
说完把平板还给了他。
顾淇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看扬言要他扣工资的人,然后转向黎简,“美女姐姐,你怎么跟Vicky姐成为朋友的?她这么霸道。你看,问都不问你一句就把餐点完了。”
苏茗筱冷笑一声。
黎简和颜悦色地跟他解释,“我们一向是这样的。我有选择困难症,又没有忌口的东西。出来吃饭都是她做主。”
顾淇听到此话,不觉讶然。“姐姐性格可真好。”
“行了行了,这位姐姐已婚了。”苏茗筱再次打断他的攀谈,“别打扰我们姐妹说话,忙你的去吧。”
顾淇气哼哼地消失了。
“我弟弟。”
苏茗筱注意到黎简探询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道,“同母异父的。”
“怎么没……”
“怎么没听我说起过是吗?”她自嘲地笑笑。
“因为我也是大一才知道,爸妈早在我高中的时候就各自成家了,我妈……还给她的新老公生了个便宜儿子。”
苏茗筱意兴阑珊地转了转面前的水杯,继续道,“小时候她对我不闻不问,甚至过年也没回来看过我。”
“可是,一听说我考上了今川大学,就喜冲冲地打电话来说要看我,还说了一堆莫名其妙假装关心我的话。呵,何必呢……”
黎简轻轻按住她的手。
“好在你现在过得很好。”
“是啊。”苏茗筱回握住她,“我要过得比他们都好,好到他们永远觍着脸见我,遇到事情还要来求我。”
黎简不置可否,蔼然一笑。
转而又想到什么,问她,“是因为这个吗?”
“什么?”
“因为这件事,让你心情不好,所以让我不要再联系你了。”
苏茗筱抽回手,表情一下扭捏起来。
“……唔,是……”她吞吞吐吐地答道,面露愧色。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很不可理喻?”
“怎么会。”黎简善解人意地劝她,“好啦,都过去了。我明白的。”
“有一阵子,我也跟你一样,遇到不好的事情,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心想切断和外界所有人的联系。”
“黎黎……”苏茗筱一下忧形于色,满眼关切。
“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也不一样了。我们都变了。”
黎简没有回应她的感伤。
美食接二连三地端上。扑鼻的香气唤醒了麻痹已久的味蕾,她拾起筷子,面容欢快,“先吃饭。”
“吃饱了,咱们才有力气讲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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