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墨克死爹娘,克死老王头的事情,几乎村中人人知晓。屁大点的小孩都知道莫要与她玩耍,否则会招惹鬼祟夜里就会将不听话的孩子抓走。
村中人对她无不忌讳,但若要真让人说出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谁也说不出。
只能高香一柱,保佑平安。
村中人对沈知墨的态度,大抵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像孙二娘这般,有意交好但又担心与她关系过近遭人排挤,选择沉默避让。
第二种就是像袁蔟这样,顺风顺水顺财神,好事皆是神明保佑,坏事皆是沈知墨身上晦气作祟让他横遭事端。
沉默不过是为虎作伥,滋养着第二种人的气焰罢了。
寡言沉默的沈知墨一直似滩死水,村中人平日种种话语她皆可忍受,但不代表她能接受被人硬闯家门。
“既然你们想看我到底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也想看看桐儿伤势如何,那不如顺道一并看过去了吧。”
几人面面相觑,没料到寡言的沈知墨竟如吃了炮仗一样,脾气一点就着,字字如炮仗一个接着一个蹦。
袁蔟皱了皱眉,试图从沈知墨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但她的目光冷静得像一潭死水,让人无从探究。
“呸!有什么好看的,莫要将你那身晦气传染我儿,速随我们去将那狐狸杀了!”
“你们不是进过我院子,怎么自己不动手?”
袁蔟被噎得语塞,其他人本就是袁蔟一呼而来,毕竟受伤的不是他们家的孩子,怎会强出头。
“我们若是寻得到那只狐狸,还用得着你?”
袁蔟不觉自己说的有何不妥,他们先前闯入沈知墨家中时,破门时乍显一道白光,逼得人眯起了眼。在院中翻箱倒柜了一番,都遍寻不见狐狸,甚至几次错把黄毛鸡认作狐狸尾巴,揪掉几根鸡毛。
沈知墨真的是冷笑都倦了,人怎生可以如此无赖。
一路上,村中人纷纷探头张望,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沈知墨充耳不闻,只是脚步沉稳地走在前头。
孙二娘犹豫了一下,人群便远去了,她慌忙跟在人群后头。
沈知墨的家院是大敞开着的,入眼就是遍地狼藉,而院内又安静的诡异,只有秋风拂过的沙沙声以及鸡群咕咕声。
目光落在那个空荡荡的笼子上,笼门大开,狐狸早已不知所踪,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除去狐狸,沈知墨最关心的莫过于獐子肉了。好在几人只是翻找,并无破坏什么。那腌肉的缸还安稳的放在墙角处。
本应该松口气的沈知墨莫名的心情很差。
三只鸡在,獐子肉在,唯独狐狸不在。
“狐狸呢?!”
“是了,狐狸呢。”沈知墨默默地重复了一遍。
袁蔟怒视道:“你问我干啥!我问你呢!”
沈知墨转过头,语气平静地问道:“嗯?不是你说我院中有养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袁蔟脸色一僵,一开始是见着孩儿受伤便冲昏了头脑,又听孩儿说起沈知墨有一只漂亮的狐狸,更是急眼了。
狐狸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闹不好祖坟不得安宁,难怪近日地里收成不好,定是祖宗怪罪了。
他先前来的时就没见着狐狸,纯粹是听孩童们说的,他也拿不准到底是孩童将猫狗看做狐,还是当真有狐狸了。
又碰上沈知墨难得的强硬,现在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哼!定是你提前藏起来了!”袁蔟不甘心地低吼了一句,但声音里已经少了些底气。
“我如何提前,又如何藏?”沈知墨一声冷笑,“我从镇上回来,与你们在村口相遇,随你们一同入门。”
“你连狐狸都没见着就说桐儿是在我这儿被咬的?”
沈知墨冷着眸子直视袁蔟,字字诛心,她对于袁蔟说孩子被狐狸咬了一直持怀疑态度。
孩童间嬉戏玩耍,玩急眼了难免会有些口角,冲撞起来又怕父母知晓后不允许他们互相玩耍,故时常推诿,编造其他借口掩盖真相。
亦或者,父母臆测了一些事情按在不喜欢的人身上,也不无可能。
怎么就怪她狐狸上了?
沈知墨眸中凝气愠气,沈父亡故的时候,他们是这样将她赶出家中。老王头走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将老王头的房契收走。
真是欺负不能说话的上瘾了是吧。
“怎不是在你这儿被咬的?!”
“我屋门落了锁。”
沈知墨走到门前,拾起地上被踹断的门闩,“喏,你们强行进来还弄断了。”
“桐儿究竟是如何进来的呢?”
“这……”袁蔟一时语塞。
“你又怎么笃定是在我这儿被咬的?”
“……”
“甚至是被狐狸咬的?”沈知墨语气越发冷,秋风本就带着凉意,她说话更是寒气逼人。
甚至,现在那只狐狸不见了。
是自己走了吗?
还是……
沈知墨面色越发阴沉,阴森森的视线扫过每个人的脸。
几人闻言更是语塞,尤其是袁蔟,脸涨得通红。
“既然诸位看了也看了,院中确实没有狐狸,那理应也该让沈知墨看看袁桐了吧。”
门外传来一声粗粝的男声,高大的身形几乎将窄小的门撑裂。王子擎往院子一站,一身常服的他好似穿着捕快服一般,让人感觉现在像是在升堂提审犯人。
山岗村原先是王家村,村中许多人往上扒两代都是亲戚关系,而现如今的村长便是王子擎的舅姥爷。更别说他曾在城中做过衙役,多多少少城中是有些关系的,这可不是袁蔟惹得起的人。
袁蔟汗如雨下,他本想借题发挥,给沈知墨一个下马威,却不料被她反将一军就算了,现在又被王子擎盯上了。
王子擎身后冒出喏喏的孙二娘,孙二娘满头大汗,一张黄脸跑得都漫出了红晕。她看到沈知墨,忙拿出一套粗衣,“小沈快换上。”
说罢,她嗔怒地看了一眼几人,真是不把沈知墨当女娃了,就这么让人露着,到院中那么久了都没让她去换身衣服。
沈知墨摇了摇头,孙二娘给了她好多衣服,有好些都未曾穿过,她进去换便是了,没必要当众接过孙二娘的衣服让人非议。
孙二娘抿了抿唇,捏紧了手中的衣服,而身旁的丈夫则是伸手轻轻掰开了孙二娘攥紧的五指,接过了衣服,小声道:“夫人累了吧?”
孙二娘摇头。
“袁蔟,带路。”王子擎催促道。
“走便走!”袁蔟硬着头皮应下,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上。
换好衣服出来的沈知墨走在队伍的最后头,身前的王子擎挽着孙二娘,没有回头,“打猎不打狐,这个道理老王头没教过你吗。”
沈知墨不语。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围着村大夫的摊子,上了药的孩童正耷拉着脸蛋,坐在小板凳上等待父亲的到来。
起初看到父亲是又惊又喜的,但看到沈知墨后,他沉默地低下了脑袋,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
沈知墨躬下身子,问道:“桐儿,我问你,你手上的伤究竟是如何弄伤的?”
她与袁桐有过几次短暂的见面,袁桐是个内向的孩子,成天是跟在其他孩童屁股后面转的,要说他有胆子去碰狐狸,沈知墨可不信。
袁桐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不定,尤其是看到父亲那张怒气十足的脸,他更是将脑袋埋得更深了恨不得钻入地中。
袁桐这番举动,更让沈知墨确定他的伤势绝非狐狸所咬。
沈知墨视线落在袁桐背在身后的手上,目光如烛,袁桐好像被烫着了一般,哆嗦了一下,身后的手蓦然垂落在身侧。
“桐儿,你当真是在我院中被狐狸所咬?”
沈知墨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袁桐,袁桐支支吾吾,不敢直视沈知墨。
“你莫要恐吓我儿!”
袁蔟上前似为孩子撑腰,实则将袁桐挡在身后,将袁桐受伤的手挡得严严实实的,不给沈知墨任何机会细究。
沈知墨直起身,一米七的身高,几乎与袁蔟同高。但她又比袁蔟结实一些,此刻两人犹如古树一般笼在袁桐头上,压迫感十足。
袁桐被所有人盯着,父亲又一直暗暗地怒视着他,顿时承受不住哇哇地哭了起来。
情况一目了然,王子擎冷眼看向袁蔟,示意他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当真晦气,哪个正常人家会养狐狸?”
袁蔟不甘地大喊壮胆,恨不得全村都来围观给他撑腰。村中多数人与他一样,忌讳邪祟,更避讳沈知墨,两者加一块犹如水落油锅,顿时周围议论纷纷。
王子擎皱眉,他欲开口,谁知沈知墨却先开口了。
“所以,狐狸呢?你在我家中并无看到,怎么还在这信口雌黄。”
“哪晓得那畜生跑哪去了!”袁蔟扯着嗓子喊道,“我问了大夫,我孩儿被这畜生咬了得日日敷药,每日两次,每次五文。”
哦,搁这儿等着她呢。
沈知墨一声冷笑,“怎不去抢?”
袁蔟没想到平日任由他们欺负的沈知墨会硬气到这个地步上,连忙唤道:“是村大夫说的,你不信大可去问!”
村中但凡有人有个病,村里这个赤脚大夫都只知道拿着点草药烧成灰喂下去,哪管能不能活,能活是本事,不能活是老天要收了。
无怪沈知墨知道,她虽不识几个字,但脑子是灵活的,每次看赤脚大夫配那些个草药,配方都不带变的,感冒发烧伤口发炎永远都一个配方。
村大夫听到袁蔟这么一喊,面色变了几变,一张嘴绷成直线。
沈知墨懒得跟袁蔟争辩,她倒是敢让这赤脚大夫将配方写出,连夜就去镇上配药。
她敢去配,这大夫都未必敢写。
沈知墨不愿过多得罪人罢了,老王头和父母的坟毕竟还在这儿,若是迁坟,更是一大笔费用。
从怀中掏出憋憋的钱袋中,倒出六十枚铜板,数了数递给了袁蔟。
“拿去。”
袁蔟一把夺过铜板,放在掌心点了点,确认无误后啐了一口,“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袁蔟拎着孩子,拿着钱没走多远,沈知墨就听到他低声骂了一句晦气。
闹剧结束,村民们纷纷离去,沈知墨木着脸,慢慢地走回村尾,走进了没有门闩的院子。
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望着院内的狼藉,扬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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