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赛那日,颜穆珍来得迟了些。
昨日官家大赞李贞,消息传出,原本官家已厌弃文信候府的传闻不攻自破,她所做的一切倒像成了泡影,怎能不让人生气?难免愈发记恨李贞。
幸而到时左右军还未入场。她一面目不转睛地瞧着场上动静,以作自己心虚的遮掩,一面靠近坐于首位的官家,才笑着行了礼。
平穆公主乃是官家最宠爱的女儿,纵然方才显得礼数不周,官家也笑着赐座。她施施然入座后,目光便不自觉朝一处看过去,谢相呴原本也发着愣,察觉到她的注意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自家兄长的衣袖。
宴会上,少男少女悄然四目相对,瞬即又分开,不觉都红了面庞。
倒是——谢相呴侧头看向李吉星。
李贞当真目中无人,前些日子官家才下旨训斥他一家,如今就敢让李吉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蹴鞠赛上,实在猖狂。
而或许是伤未好就匆匆出去,又刚在赌坊里待了个通夜,李吉星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精神很差,看自己的眼神里也带着恨意。谢相呴却浑然未觉一般,甚至露出一个笑容:“你送我的玉狐狸,被我弄丢了。”
突然见他一笑,李吉星的确被迷住了,下意识就想回以一个笑容,可意识到这句话的内容时,心头猛地一跳。
“……啊?”他的反应也迟钝起来,好似被惊到,又好似还没回神。
“抱歉。”谢川明虽说着抱歉,眼底却没有丝毫歉意,甚至半分情绪也没有:“说起来,六殿下之前还问起我玉的去向,我说是你所赠,你不如再向殿下送一块。”
李吉星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猛地攥紧手,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谢川明却已经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六殿下知道了?
李吉星不由左右张望,却恰好扫到六皇子颜郜襄高居上位,正吃果子,怕他看到自己,连忙低下头去,一时万分焦灼。
不对……就算他知道了又怎么样?谢相呴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他又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又不知道——
“砰!”
思绪纷乱间,李吉星被这一声击鼓吓得全身一颤,他险些要叫出声,抬眼看去,面色顿时更加复杂,直至苍白如纸。
将要一赛的左右两队终于出场,纷纷规矩地向座上官家行礼,这本没什么,可两队十三四岁的少年中却突兀地混进了个身量不太高的男孩,明显才十岁左右,也随着队里众人行礼,实在显眼。
是李宿。
是气度沉稳、庄严夺目的李宿。
李吉星不知他为何会在蹴鞠队中,只又下意识望向谢相呴,却见谢相呴仿佛忘记了他们曾经说过的一切,毫无遮拦地看着场下的人,他和自己一样,有些惊讶,可又那么入神。
他能看谁?
场上这些人里,他还能看谁?
他早该知道的,除了李宿那个贱人之外,他眼里到底还能有谁?
官家对这些意气的少年颇为满意,面上带着笑,颔首示意,一旁的内侍才传令开场。
随乐部一声哨笛,杖鼓声也响彻赛场,那群少年们初始筑球。
李吉星强压下怒气,终于忍不住出声:“相呴,你在看谁?”
谢相呴却再不避讳,只侧头冷冷瞥他一眼,“观蹴鞠赛,自然看场上左右两队。”
李吉星一时气急,竟然伸出手来,想强拉住他,可忽然想到什么,他一眼眼望去——皇室宗亲、朝臣命妇、勋爵子女,除了官家身边关注着自己的兄长李贞外,满座人无一不专注地看着蹴鞠赛。
而场上左右两军各着灰白两色半臂,十分清晰,尤其是那个灰衣小孩更好认出。
因他的年龄和身形,本就叫许多人不由自主更关注了他些,他居然还是球头,同那些筑球的少年配合得极好,叫另一军的人根本找不住破绽,再一招流星赶月,稳稳当当地将蹴球踢入风流眼中,一分记下,惊艳四座。
“好。”太后居然首先出声赞道。
喝彩声一出,李吉星便失手泼了一手的酒。
听闻动静,谢相呴却再不看他一眼,只定定望着场上,嘴角扬着极轻的笑意。
接下来李宿表现极佳,频频进球,自然也看得人兴致越发高昂,连连叫好,一片喝彩声中,不知第几次将球漂亮地踢入眼中后,这一队终是顺利拔得头筹。
李吉星全身发冷。他手指都被掐出了血,望着那堆人。
李宿额上已有汗,呼吸未平,被几个少年拥在中间举起。
李吉星几乎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
少年们笑声肆意,并力将李宿高高抛起,高呼“胜也”“胜也”,满场掌声,不绝于耳。
李宿虽有些力竭,也真切地笑起来,好久后才被放下,稳稳落在地上。
战鼓擂动声震天,少年豪情敢争先。观者还意犹未尽,其中的官家亦然,许久才一笑,唤内侍召这一队少年上前受赏。
“你的蹴球踢得很好。”李宿的表现实在让人移不开眼,官家喜爱蹴鞠,更是爱屋及乌,盯着他出声发问:“是哪家的儿郎?叫什么名字?”
李通文呆愣在原地,惊喜万分,他未曾想到李宿这样出彩,居然能得官家的青眼,还有机会回话,而他身边的父亲更是全然顿住,反应过来时,立刻想起身认领——
李宿却不慌不忙答:“回官家,小人李宿,是禁军副都指挥使童大人的表侄。”
李父要站起的身体被死死黏在座位上,怔愣地看着李宿,这分明是他家的野人,何时攀上了童家?还成了他家表亲?
谢相呴垂眸,不动声色地收敛起惊讶,唯有上座的颜郜襄,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宿。
官家微笑:“原来是他家的子弟,难怪如此飒爽意气。”
“小人谢官家夸赞。”李宿依然埋着头。
的确意气风发,潇洒俊逸。现在也的确……看起来乖巧。颜郜襄终于展颜一笑,顺势恭维:“无论出身哪家,自然都是爹爹的子民,大齐的儿郎。听说爹爹当年在蹴鞠场上更是无人能敌,儿臣心向往之已久。若非君父有这样的风姿,又怎会有他们今日的出彩?”
“襄儿还是这样伶俐。”官家果然心情更好,因此多问了李宿几句:“你鞠球踢得很好,想来是下了功夫的,学了多久?”
好不容易落了千斤石头,这下李通文的掌心又冒汗了,他不由暗暗看向身边的父亲,可是素来在家中威严十足的父亲,此时只把身体和头缩起来,居然很是怯懦……
李通文惊愕一瞬,而后不免失望。
他现在只祈求李宿千万撒谎回答,想想又觉得毫无可能,心道要完,果然,李宿确实如实答了:“回官家,将近一月。”
谢相呴倏然抬眼,却听见身边的李吉星冷嗤的声音。
“哦?”官家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审视,颜郜襄更恨不得上前掐一把这傻狗,让他好好答话。
但李宿略冷又坚定的声音却传到了耳边,让他瞬间无话可说、再无顾虑。
他答:“正是。虽然时间不长,但独木不成林,独弦不成音,今日官家所见,皆是队中各位兄长教授予我,与我配合所成。”
话语落下,他身边的少年们也惊喜地看着他。
“很好!这才是我大齐的儿郎。”官家难得有几分欣赏。
肖嘉佑也因后辈的身份,此时正在太后身边随侍,见状恰到时机开口:“原来是他。”
“怎么?”太后好奇问。
他们离得近,他说话的声音官家也是能听见的,肖嘉佑乐意锦上添花,祝李宿一臂之力,笑:“回太后娘娘,此人正是我的同窗,他开蒙虽晚,九岁才读上书,但平素勤奋非常,后来居上,不想蹴球也踢得这样好,倒叫人惭愧。”
“哦?”官家闻言,原本要他们入蹴锦园供皇室观赏玩乐的心思也变了些,抬手示意人拟旨,对李宿道:“你这样小,却有这般见解,此后就由你们每月入宫陪众皇子公主蹴鞠吧。”
李宿眼神微变,不由深吸一口气。
童皓本想让他暂避锋芒,但得知他要参加蹴鞠赛,便让他再试一试,若是得见天颜,入了皇室眼中,如昔年获胜队伍一般,能入蹴锦园供皇室娱乐,李贞便不好对他下手。
不想官家竟然让他们陪侍皇子公主……实在是意外之喜,如此,李贞更不可能对他下手了。心中的巨石骤然落地,李宿的目光与肖嘉佑交汇过,见他朝自己微笑,立刻重重叩首:“谢官家。”
李吉星不由立刻望向李贞,李宿今日大出风头,已叫他恨极了,若是再进了宫,岂不是压了他一头!怎能如此?
谢相呴也随李吉星目光看过去,那是个青袍男子,偏瘦,面容秀丽,笑意浅淡。正是李吉星之兄,为官家宠幸喜爱的中书舍人。
于是抓住这个间隙,沉默许久的李贞才道:“官家,其余少年尚可,但这个李宿年幼,怕是……”
他欲言又止,看似在小心翼翼瞧着官家的神色,实际已将话说尽。谢相呴明白了他们的用意,忙望向李宿。李宿亦然,他不能就此错过这个时机,正要开口辩解,一道声音却忽然插入。
“李舍人多虑了。”颜郜襄慢条斯理地举起茶盏:“先前也接触过,李宿为人正直,我甚是喜欢,入宫陪伴蹴鞠,有何不可?”
他扫向李贞,声音冷了许多:“况且爹爹已下令,儿臣与各位兄弟自当不辜负爹爹的心意,勤练蹴鞠。”
李贞只微微一笑,并不惧怕:“臣并非此——”
“爹爹,儿臣和六弟一样,也很喜欢这个男孩。”平穆公主却也开口,直接断绝了李贞说话的可能,她睨了李贞一眼,笑语盈盈:“爹爹不知道,上次去赏木樨,若不是这个小子在,恐怕那李家二郎连我都敢打。”
官家眼皮微压,扫向李贞:“竟有此事?”
先是六皇子,再是平穆公主,这些凤子龙孙个个疯了不成?竟都来踩他一脚。李贞双唇闭住,连忙垂下眼,不料公主趁胜追击,又叹:“唉,爹爹素来仁义,体恤下臣,可李舍人也实在该管教好自己的幼弟,冲撞了本宫不要紧,莫要哪日再说出那等大不敬的话来,倒叫爹爹伤心。”
“你啊,”官家无奈笑笑,自知上次处置偏心,干脆平了公主的埋怨:“那便遂你的意思。”
又微微抬手,侍从连忙上前听命,官家道:“公主贤淑,德才兼备,赐黄金百两,以彰其德,以慰其心。少年数人蹴鞠技艺超群,各自按往年惯例赏赐,另入宫陪侍。”
公主喜笑颜开,忙行礼:“谢爹爹。”
尘埃落地,李宿也随那群少年一并再度叩首,退场时,好多道目光似乎一齐落到他身上。
他如此年幼,能这样的表现,又得这样的看重和破例,肖家子、皇子、公主,竟然各自为他说好话,实在令人惊叹不已,这叫所有人看李宿的目光中都多出了些意味。
无论出身如何,他都已必定会是这几日安都中勋爵子弟叙话闲聊、以及关注的中心了。
李宿只如未察觉一般,很快离开。
——
李贞此时才谢罪:“今日是臣言行无状,还请官家责罚。”
官家扫他一眼,反而笑意更深:“起身罢。”
到此时,李贞也露出完整的笑容:“多谢官家,官家早日便提及许久未亲自蹴鞠,其实臣今日也更想陪伴官家蹴鞠,只是不知官家是否愿赏臣这一次机会。”
“是吗?”于是官家的兴趣彻底被转移,很快便如同忘了这些不快,召集皇室宗亲一同上场蹴鞠。
比赛结束,官家都先行离开了,宴上自然随之冷落下来。
李吉星仍在痴呆中。李宿被众人欣赏、夸赞,被维护,成为风云人物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久久不能散去。
谢相呴喜欢李宿,肖嘉佑为李宿说话,六皇子偏袒李宿,平穆公主因为李宿打他,就连官家都赞赏李宿!
贱人,凭什么?这个贱人……他不过是最下贱的野种,最无知最愚蠢的东西,他凭什么得到这些,自己和兄长还要被斥责……凭什么?
而就在这须臾间,他已下了决心。
妒火中烧,宛如置身阿鼻地狱。
他、一、定、要、杀、了、李、宿。
一定要!千刀万剐!
李吉星骤然站起,转身便离席,到此时,谢相呴终于回过头去,扫了他一眼,而后也握紧衣袖。
他眸色沉沉,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一定要杀了李吉星。
一定要,千刀万剐。
一起……来……黑化……陷入……胡言……乱语……
狐狸与霉星面对面battle,霉星只会摇哥帮忙,两方疑似爪子乱抓
狼在干什么?呃在磨刀了。
提前从动物世界跨入人类冷兵器时代,哼哧哼哧敲敲打打淬炼一下,等练出来就把他们都鲨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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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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