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来得格外早,九月初的天还像个蒸笼似的,一点都不合圆月的幽静。但楼欢本也不是个有闲情赏月的文艺青年,他对中秋关心的只有一项——吃月饼。
剧组里给每个人都发了块月饼,楼欢看了眼包装上的字——莲蓉月饼,撇了撇嘴,决定不把卡路里的摄入量浪费在这个无趣的口味上。
他早早就让助理去买来了自己心仪的月饼,经典款的蛋黄莲蓉必不可少,甚至还提前确认了当天的通告单,方便找到附近能帮忙加热月饼的饭店、酒店——毕竟,流心奶黄的流心少不了加热的工序,而苏式的鲜肉月饼更是要热气腾腾的才好吃。
刚撕开包装袋,刘静平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身后:“吃月饼呐?”
楼欢心虚地笑了笑,眼神躲闪:“昂。这牌子挺好吃的,我还买了几盒放在酒店里了,回去我给您拿一盒。”
刘静平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我可不吃那么多月饼,热量太高了。喏,我看这里有刀叉,我切点儿就行。”
说罢,楼欢面前的月饼就少了四分之一。
楼欢还没开动,楚群也挪到了他身边:“一个人吃独食不分给我啊?葛朗台。”
楼欢闻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昨天晚上开门接月饼的是鬼啊?”
“昨晚是昨晚,今天是今天,今天还不知道几点能收工。”楚群振振有词,又拿起了塑料小刀,“我切点儿。”
楚群沿着四分之一处的线切了下去,并且在楼欢灼热的目光下拿起了二分之一的月饼,切面上的蛋黄滚圆,剩下的四分之一只剩下一丝橘红色的蛋黄。
楼欢瞪大了眼睛去拦:“你过分了啊,给我放下!”
楚群把半块月饼举得高高的,躲着楼欢的抢夺。楼欢索性飞速站了起来,趁楚群没防备,直接“啊呜”一口咬了一大块下来。
打闹间动作急,楼欢的动作也不仔细,楚群只觉柔软湿润的舌头从自己指腹上蹭了过去,心跳漏了一拍,浑身打了个激灵。
楼欢无知无觉,腮帮子鼓鼓的,
“给给给,你属狗的啊。”楚群故作嫌弃的把剩下的月饼递了出去。他手指上仍有楼欢的余温,刮蹭到牙齿的触感依然停留在皮肤上,让他想起第一次喂朋友家的猫吃肉干的经历,被猫咪柔软的舌头卷过指尖,让他莫名地心慌。
他又拣起盒子里剩下的四分之一块月饼放进嘴里,甜腻的莲蓉味压过他心头奇异的不平静。他捻了捻指尖,不露声色地扯了张纸巾,擦去手指上残存的触感。
正巧楼欢的助理带着加热过的另两款月饼回来了,楼欢警惕地看了楚群一眼,犹豫了一下,狠心说:“你吃流心奶黄月饼吗?吃的话分你一半。鲜肉月饼不行,不好分。”
楚群被逗乐了,他把指尖握进手心里,放在桌子底下,笑说:“你吃吧,我可没你那么馋。”
流心奶黄个头小,三五口就下了肚。楼欢又摩拳擦掌地拿起鲜肉月饼,酥皮随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地往下掉。
肉汁浸入了内层的酥皮里,楼欢一脸饕足地将半边的酥皮啃干净了,然后大口地吃起了里面的肉馅。他的嘴唇沾上了鲜肉的汁水,在室内灯下发亮,显得更加柔软。
楚群忽地就想起之前看过的弹幕里的一句话来:楼欢的嘴唇看起来很好亲。
在他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拿了张纸巾凑到楼欢嘴边:“都是油。”
“哎呀,油就油了。人不油就行。”楼欢说着大笑起来,嘴边酒窝若隐若现。
楚群拿着纸巾蹭了一下楼欢的嘴角,又像被烫到似地收了回去。
刘静平本说今天要走收工放大家去过节,但一沉浸到工作中,众人仍是到了九点多才离开片场。
片场所在的筒子楼周边都是狭窄的单行道,一到晚上,旁边就停满了一排车,保姆车进不来,楼欢和楚群就并排披星戴月地往外走。
老城区路灯暗,倒是显得圆月更加皎洁,看得楚群从闷热的夏夜里捕捉到了几丝平和的夜风,带走了他脖颈的一层薄汗。
“诶。”他扭头想喊楼欢看月亮,却看见楼欢低着头,专心地踢着地上一颗石头。
“你几岁啊?无不无聊。”楚群嗤笑。
“别和我提岁数,烦这个。”楼欢摆摆手,放过了脚下那颗石头。
楚群斜眼看他:“你还比我小一岁呢,就开始年龄焦虑了?”
“不是焦虑,就是......”楼欢的脚步慢了下来,有些感慨地摇头说,“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呢,一眨眼的功夫,我们都三十好几了。”
“可不是三十好几了,还以为自己是小年轻呢?”
“你说这些年变化多大呀,”楼欢抬起头,“还真是,只有月亮没在变。”
楚群夸张地拖长了音调:“不得了,连你都变得酸溜溜的了。”
“这还酸?我再说句酸的你听听。”楼欢清清嗓子,盯着楚群作深情状,“今晚月色真美。”
楚群被他蹩脚的演技逗乐了:“你这演得真不走心。”
“你还想我走心啊?”楼欢坏笑着凑近楚群,搭上他的肩膀,“这么爱我?”
楼欢全身跟个小火炉似的,朝着他贴过来。楚群呼吸一滞,若无其事地打掉他的手:“去你的。”
楼欢还想玩笑句,却被口袋里手机的振动给打断了。
还没解锁,屏幕上只显示出收到了条微信消息,楼欢不用看都知道又是个中秋祝福。
“呦,这么晚还有祝福进来?噱头不错。”
楼欢挑了条别人的祝福短信,复制粘贴改了几个字,又给回了过去:“少来,说的跟你没收到似的。”
“我把消息提醒关了,一会儿批量回复呗。”楚群说。
许久不见的名字在今天又一个个浮了上来,楼欢挑了几个点进去,手指一划,好几个人与他上一次聊天还是在春节的时候,互相贺新年快乐时寒暄过几句。
多年前,当他万众瞩目时,便觉得身边一片喧腾声,各界都是好友。如今再四下张望,只看见空空荡荡。
他并不觉得这是因为人们说的圈子里的捧高踩低——至少不全是——只是情谊是要靠相处去维持的,当他的身影淡出了各个通告、活动,曾经那些还算要好的友人自然也寻到了新的、更常相处的朋友。
楼欢有时仍会想起自己二十七岁时的那个生日会,江宇在他生日的一个多月前就将一应事项都接了过去,势必要打造出一个能上各大媒体头条的盛宴。
他进门时就被角落里的镁光灯闪了眼睛,往旁边躲了几步,差点撞上了托着酒的侍应生。
围上来的好友们连声起哄,说寿星竟然还迟到,必须罚酒三杯。曾合作过的导演、制片人也出席了他的生日会,一改往日在片场里严肃的模样,笑盈盈地举杯祝他生日快乐。
他们看起来都很喜欢他。
他前一部剧收视颇高,几次“触电”的尝试也得到了观众的认可。人们都说,楼欢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这一代的第一人。
他那天喝酒喝得有些急,不需要人灌,拽着几个平日里常一起聚会的朋友就碰杯。朋友酒气上头,搭着他的肩絮絮叨叨地说:“你人真好,又帅。真的,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着,怎么能帅成这样。怨不得你火,你不火谁火。”
楼欢已经开始觉得脑子重身子轻,甚至觉得自己飘飘忽忽地浮在了空中,看着另一个自己被人注视着。
真奇怪,他在不同的人眼里似乎有不同的模样。媒体眼里的他是一种模样,观众眼里的他是一种模样,朋友眼里的他又是另一种模样。
他被这些评价上了一层层的妆,渐渐连自己都摸不准自己的样子了。
他们看到的是我吗?
楼欢踉踉跄跄地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指尖刻意放在离烟头很近的位置,感受着灼热的温度。
我能变成他们所期待的那个样子吗?
我应该变成他们期待的样子吗?
“你怎么在这儿?装思想者呢?”
熟悉的声音——楼欢转过头去——熟悉的眼神。
他轻声笑了笑,重新把头转向外面,用夜色掩住眼中的雾气,飞快眨了眨眼:不管楚群那百转千回的复杂心思里有些什么,他看他的眼神里那丝亲近的嫌弃从来没变过。
楚群看他从来不是看那个耀眼的明星,而是朝夕相处四年、既馋嘴又小气还幼稚的家伙。
楼欢轻轻吐出一口气,左手微微开合,像是要从虚空里抓住些什么。
像是要抓住时间。
他并没有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却还是跌跌撞撞地走回宴会厅,一头栽倒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沙发本是个三人的长沙发,他却将身子蜷成一团,让出了一人的空位。
感受到那一头沙发座微微下陷,楼欢的心突然定了下来,嘴角牵起,笑出了声。
“呦,那么高兴。”
楼欢闭着眼睛,隐约感到有身体的温度向自己压过来,一只手穿插到他的发丝间,拨弄着他的头发:“这就醉了?你喝了多少啊,知道自己酒量差还喝那么多。”
我没醉。
楼欢心里想着,却不出声,只是用手臂挡开楚群撸猫似的动作,嘟囔了一句:“烦人。”
楚群笑了声,不再捉弄他。
察觉到寿星的缺席,有朋友寻到了这个角落里,和楚群打了声招呼:“小楼醉了?”
“没事,我看着他。”楚群说。
脚步声远去了。
一直不停歇的高声谈笑像是白噪音,楼欢闭着眼睛,意识逐渐昏沉,也不知道自己算是睡没睡着,只知道当自己再次察觉到外界的动静时,宴会厅里已经安静了下来。
江宇压低了声音说:“谢谢你照顾他了,也挺晚的了,你先回吧,我送他回去就行。”
楼欢没听见楚群的回答,只听见笑声。
他听了也想笑,总觉得有人谢谢楚群照顾自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跟楚群谁跟谁啊。他想这么说,但迷迷糊糊只发出了几声含糊的嗯声。
他的头发又被揉了一把。
“生日快乐。”楚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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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乐。”楚群说,然后趁楼欢不备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肚子,“回去别吃月饼了,总感觉你比早上胖了。”
楼欢从楚群身后跳过去,挥舞着手臂捂他的嘴:“小点声,导演还没走呢。”
楚群感到楼欢的指尖蹭过自己的嘴唇,他的手指略比嘴唇表面的体温低一些,但算不上凉——却让他将刚刚还沉醉过的月色寒凉给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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