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龙谷看着一眼便能望到头,但实际面积很大,颇有一种望山跑死马的空旷。
温知寒接连几日都在追查藏匿的魔修,沈纵也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就这样跟在他的身旁,需要打的时候帮帮忙,不需要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着。
每一次抓完一个魔修,无论对方是被封印、战死、或是直接废了全部修为,温知寒都会带着徒弟就近找个地方歇一歇。
每到这个时候,沈纵便从沉默寡言的挂件,变回了那个温驯乖巧的徒弟,尽心尽力地为师尊泡上一壶好茶,在附近找些果子、蔬菜做了果腹。
他的手艺很不错,随身又带了美味的香料、椒盐,哪怕是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菜叶,也能烹饪得有滋有味。
茶叶也是特意从琼雾峰和玄玉苍带来的两种,白天喝琼雾峰的,如春风拂面、沁人心脾,让疲惫一扫而空,晚上喝玄玉苍的,如暖炉入怀,安抚心神,格外能助眠。
他的手法也很不错,每每借着浓郁的香料或是茶香掩盖,都能将每日需要的慢性药剂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到杯碗之中,找到温知寒最疲惫也最放松的时机,用令人注意力分散的闲聊做掩盖。
沈纵总会专注地盯着他,一口又一口将自己准备的一切吞咽下去,也许是计划太过顺利,那目光看上去竟有些罕见的柔和——犹如看到猎物乖乖走入圈套的欣然满足。
温知寒自然是完全没看懂,只是回视一笑。
他捧着温热的茶水,沉寂多年的口腹之欲也被唤醒,五感通畅,欢欣都来得轻易简单。
顿时生出一股无忧无虑的温馨感。
放在几年前,他不会想到自己还能吃上徒弟亲手做的饮食,茶水化作暖流充盈着他的胃袋,全身都生出倦懒。
窗外正是黄昏,在漫山遍野洒落粉红的余晖,温知寒看得心中高兴,手中的茶水轻轻摇晃,半晌没继续喝。
“阿渊。”
沈纵心头一跳,险些以为下药的事被他发现了。
但温知寒只是夸赞景色宜人,笑着说道,“我很庆幸能有今天。”
庆幸他执意选择了回到这里,庆幸他没有放弃,也没有死在异乡。
他以为自己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会释怀,却没成想,只是度过了几日师徒二人的平和日常,只是像这样一起坐着欣赏美景,便已经感受到了莫大的欣喜。
他已经品尝过今日的温馨,再不会有遗憾了。
“再过两日,我们就能回去了。”
“嗯。”
温知寒的目光从美景上垂落。
他说谎了。
他还是不那么习惯对徒弟说谎的感觉。
但这也是必要的一环——为了能抓住白迟辛、为了扭转徒弟的命运、为了逆天改命——他必须这样做。
他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功亏一篑,大不了魂飞魄散,也不过是回归他原本的结局去,他本就死过一次了,何须畏惧。
但就算是死,他也不会心甘情愿地赴死!
他是温知寒,是沈纵的师尊,是一峰之主,是修炼百年的仙尊,他的道心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韧——就算是死,他也要拖着那白迟辛的残魂一同散去,要让天道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不过是与天争、与命赌,把握小了点,风险大了点,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温知寒轻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将茶水喝出了美酒的韵味。
离人树能够带来外界的消息,他盯了几日,已经确认再过不久,众人就会发现幕后主谋的存在。
白迟辛的残魂在暗中搞鬼,故意要引得众人误解——要么误以为他是主谋,要么沈纵是主谋。
然后,沈纵便会和原著中一般,身陷围剿。
早些时候,他已经暗中在哀龙谷四周落下结界。
很快,众人就会集结大批人马来找他们,结界会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而白迟辛……若是没有算错,也会混入其中,亲自确认一切的顺利进行。
温知寒打定了主意,若是来不及活捉白迟辛的残魂,便先替沈纵顶下这个罪名。
他手头已经有足够多的罪证,足以翻案了。
温知寒提起一旁的茶壶,为沈纵也续了一杯茶水,微微笑着看他喝下。
歉意也好,愧疚也罢,等到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会慢慢偿还的。
但不是现在。
对于现在的他,最重要的是确保沈纵喝下足够多的符水。
符水是温知寒特意提前准备的。
这水无色无味,不易被察觉,也没有副作用,是温知寒因缘际会得来的方子。
符水只以咒言施加效果,而非下药,方便之处就在于,效果随心而动。
若是温知寒不想,甚至可以永远不触发。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会将沈纵提前藏在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用世间最好的办法保护起来。
到那时……沈纵只需要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再次醒来时,便已是雨过天晴了。
简单休息后,温知寒追查到了哀龙谷藏匿的最后一名魔修,这一次,那魔修步入绝境,死在了沈纵的剑下。
温知寒处理好了尸体,带着沈纵去休息,原本还有些担忧,但沈纵很快就恢复了精神,非常积极地去准备吃食了。
咔哒一声,房门隔绝视线。
沈纵站在门外,脸上的笑意尽数消失。
从方才开始,心魔便有些压制不住了,耳边的聒噪声音一刻不停,让他不得不死死攥着一枚小巧的刀片来维持清醒。
杀死了那个魔修,也不过是借题发挥……接触到鲜血、结束这等软弱无能之人的性命,方才避免了心魔彻底失控被发现。
他还不能现在就失控。
他借口准备食物,实则努力静心,但还是有些烦躁。
偏偏这个时候,离人树暗中通知他,外面的那些蠢货们开始行动了。
温知寒这次故意带他来这里,这几日还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恐怕就是为了方便让他做替罪羊,直接被正道仙众活捉。
但是这一次,他不会再陷入被动。
手指微动,沈纵的眼神渐渐冷下来,他蛰伏已久,做了万全的准备。
到那时,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温知寒,然后重回巅峰。
头疼欲裂,沈纵微微呼出一口浊气,他被心魔影响,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一幕幕的前世记忆。
他也曾一次次试图证明夺舍之事,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出证据。
他一次次求助他人,一次次试图证明‘温知寒’不是当年的师尊,他想要唤回师尊真正的灵魂,想要找到这天底下的第二个人相信自己的话语。
他的师尊救他性命,带他入仙门,养育他长大成人,亦师亦父。在他的心目中,师尊便是真正的谪仙,又比谪仙更温暖真实,容不得旁人半点诋毁。最初瞧见师尊因贪念而生歹心时,他固执地认定,那不可能是他的师尊。
然而,没有人相信温知寒被夺舍的推论,人们只知道温峰主修炼出了问题,性情大变。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对‘温知寒’感到失望,恼怒,识破那伪君子的面孔,好友决裂、亲朋离散,他的琼雾峰上不再有四季如春,只剩下狐朋狗友,阴谋诡计。
他听见尖笑声呼啸而起,心魔的阴影终于将他完全隐没,而真正的他却变得透明而稀薄,飘出了身体之外。
心魔将师尊留下的剑鞘深深钉入泥坑里,宛如见不得光的罪证。
【安息吧,师尊。】
直到这世上的所有人都遗忘温知寒原本的品行模样,直到温知寒唯一的徒弟也放弃找回他。
沈纵意识到,他的师尊,在这一刻才是真的死了。
【……哈。】
【去恨吧,沈纵。】
心魔在耳边发出蛊惑的声音,让沈纵从回忆中再次清醒。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准备了一壶好酒。
以酒代茶……也是可以的。
外面那些前来问罪围剿的人,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当是告别。
这会是他与‘温知寒’之间的最后一次共饮。
看到他端着酒水而非茶水推门进来时,温知寒的脸上闪过讶异,但很快从容地接受了今天的小惊喜。
他笑着招呼沈纵坐下,“什么时候学会喝酒了?”
沈纵刚要为他斟酒,闻言动作一顿,“师尊又在说笑了,是您在徒儿成年时教的。”
“……嗯,哦。”
温知寒算了算时间,多半又是白迟辛干的好事,“忘了。”
他刚举起酒杯,手指忽然一晃,洒了半杯出来。
结界……动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
让他和沈纵喝完这杯重逢的酒,再去面对天道留下的劫难吧。
“师尊?”
“没事。”
温知寒不动声色地与他碰杯,“沈纵,若是有一日你发现……师尊有事瞒着你,还不止一件,你……”
“师尊深谋远虑,就算是有事欺瞒,自然是用心良苦,徒儿又怎么能反过来怪罪师尊呢?”
明明是最完美的答案,温知寒却觉得并没有放松多少。
他沉默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倒是师尊。”
沈纵立刻为他再倒上一杯,笑意盈盈地说道,“徒儿能有今天的出息,都是师尊的功劳,若是哪一日师尊不肯再教导、也不肯责骂一二了,徒儿反而担心自己会不习惯呢。”
温知寒一愣,心底微微泛着酸楚,面上却以从容的笑意遮掩,“不会的。”
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只要他没有神魂俱灭,就不会不管沈纵的。
但是……
他似有千言万语在怀,却又无法言说,只是感到今日的酒格外醉人,喃喃道,“阿渊,你自幼便有一颗赤子之心,若是你想得道成仙,便没人能拦得住你。你年级尚小,未来的路还很长,为师相信,就算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凭你自己一人,也一定能仙途坦荡,不会有问题的。”
“……是吗?”
沈纵一杯接着一杯给师尊灌下美酒,眉眼柔和之时,竟如同从前一般纯良无害,只是那双眼朦胧地望过来,明明落在身上,却又好似在望着别处的什么人,
“如果真有那一日,世人都会知道,我的师尊是琼雾峰峰主,是这世上最好、最仁善的仙尊——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这不重要。”
温知寒摇头失笑。
“……”
不,恰恰相反,这才是最重要的。
沈纵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温知寒深深地凝望着他,看着徒儿已经褪去稚嫩的面容,仿佛透过他瞧见了当年那个未经风雨的孩童,又仿佛瞧见了借系统托梦之时站在他面前流泪的少年。
他喉咙滞涩,声线微微暗哑,
“……阿渊,你要记住,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师尊都是永远站在你这边的。”
……
轰隆隆。
天际之处,众宗门仙者大能合力唤来雷击,打破了层层结界。
“那邪修果然就在此处!众道友随我前去,当面问个清楚!”
下一章入v万更!!
周三来!
如果周三一直没更,会在公告写具体时间,到时候发发红包给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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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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