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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几分好笑

看到他和那女子相拥而泣时,我便转身跑回了贺兰府中那幅画上。

不能说是喜欢吧,沉下心来细细想,我对贺兰泯川存着的心思不该是喜欢吧。他不过是我见到的第一个男人,偏生又生得英俊。

我对他有一分两分、三分四分的喜欢实属常情。

那天贺兰泯川回到房中比往常都晚一些,他也没有摊开卷轴,再把卷轴上的画像我观摩一遍。

不仅那天没有,接下去的一连数日也没有。像是长情到了头将融融遗忘,也可能是养在外面的女子姿质娟娟,勾得他沉醉在软玉温香中。

贺兰泯川几天没有打开卷轴。我的心塌陷了一样空落落的。从画上跳下来,不知道能到哪儿去。

于是,贺兰泯川在贺兰府上时就呆呆地看他,他不在府上时,就去找春燕阿兴哥哥。

它是只老燕子,滑头得很。筑巢在贺兰府屋檐下,天天听这府上的主人、仆人说长道短。

这时正是春盛时分,贺兰府后园的花草繁荣,绿沈色的树木蓊郁,羽毛颜色或是灰白灰白或是花花绿绿的鸟都被引到了后园。

阿兴哥哥就是被这些鸟儿引到后园的,但是他撒谎丝毫不脸红地坚持说自己是被花草木叶吸引。

我一到后园,就见他伏在一棵摇摇欲坠的老桃树上,双眼迷离地望着树枝尖尖上的一只黑尾白腹的燕子。

呸,真下作,还说是来后园看花的。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这厮立刻哇哇大叫,手舞足蹈,尾巴着了火那样蹿跳到地上。

他看清来人是谁后,长长地吐口气,道:“吓死我了,你跟谁学的绕后面过。我年纪大了,可经不住吓。”

我道了几声歉,盈盈地笑道:“阿兴哥哥,你在这贺兰府上待了几年了?”

“十五六年了吧。”这老燕子掐着指头算数,掐了良久,才犹豫地说道。

他立刻把千辛万苦算出来的数字否定,“不对,不能这样算。融融小姐,你知不知道做燕子的到了秋天,都要南飞到南方过冬。”

“我不知道。”我惑然地摇摇头。

“我每年秋天都从贺兰府启程,花柳争妍时才回来。所以不能算待了十五六年,应该折去一半,算七八年。”

“噢——”我恍然大悟地点头,其实,我根本没听懂他说什么。

还是关心几日来绕在脑海中的疑问,“那你知道贺兰泯川是怎么变成一个跛子的吗?”

阿兴咂咂两声,浮起落井下石般的笑意“这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在我南迁到南方过冬时摔残了脚。我也没听这贺兰府上的人说过,他是怎么摔伤了脚。”

燕子秋季时飞往南方,来年冬去春来才飞回原来筑巢的屋檐下。

阿兴哥哥原来的家不在贺兰府上。他说那年他历经万水千山回来时,如遭雷击般发现自己出生以后便一直待着的那个家成了一摊瓦砾碎石。

那座曾经昌盛富庶的城镇都毁于兵燹之中。

春燕归,巢于林木。

在我心目中,阿兴哥哥是个无所不知的人物。

如果他也不知道,那便是侧面印证贺兰泯川伤残一事十有八、九成为他心里不可磨灭的伤痛,整个贺兰家也对此讳莫如深。

贺兰泯川的夫人司空绫罗好像消停不了几天,一个月中要找他吵好几次架,像是生怕被他遗忘一样。

我待在画上睡觉,便被她吵醒了几次。

这次,她的火气爆裂了般,嗓子刻刀似的划拉出尖利的嗓音,“贺兰泯川,我是不是该高兴嫁了个你这么一个长情种。”

“贺兰泯川,你这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

郡主骂骂咧咧地不带重样地骂了贺兰泯川一通,用词之难听令我这局外人也不由得抬手捂耳朵。

贺兰泯川平静地说道:“郡主想说什么,不必拐弯抹角,直言就是了。”

他被那么难听地骂了一通,居然依旧镇定。

我从画上跳了下来,看看满脸怒容的寿平郡主,看看从容淡定的贺兰泯川。

这女人真是三天不挑事就闲得慌,多亏贺兰泯川的性情修养都超越了一般人,不然才不会让她这样作威作福呢。

“贺兰泯川,你在外头养了个女人是不是。”寿平郡主指着贺兰泯川的鼻子骂,“她叫裴韶溶,是也不是?”

贺兰泯川不退不让,“是,我确实在照顾裴韶溶。郡主,她是我珍重的人。其他我都可以依你,但只有一件事你需得听我的——不要起坏心思害她。”

贺兰泯川做了个起誓的手势,眼睛冷淡地凝视寿平郡主,“你若存心要害她,我拦不住你,不过我陪她死就是。”

“你……你……”寿平郡主咬着牙齿,手指抖抖索索地指着他,再抖也没抖出一个字来。

从贺兰泯川变成了个跛子,寿平郡主就是做继室也坚持嫁给他这事中,足以看出司空绫罗对他有多喜欢。

他是她一眼相中的男人。除了贺兰泯川,如若嫁给其他男人,她宁可终生不嫁。

寿平郡主一瞬间觉得自己肺气得炸裂开。贺兰泯川,这旷世难寻的混帐男人,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吗?

裴韶溶,我低声念着这名字,它听起来几分耳熟。好像哪里听过,又好像没有听过。

对了,贺兰泯川原配妻子不是就叫裴韶沐吗?姓氏相同,名字里差一个字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们的血缘关系。

我即刻去找阿兴,“阿兴哥哥,你知道裴三小姐是不是有个姐妹叫裴韶溶?”

他像之前一样伏在后园的老桃树上凹姿势,变化成人形的体型固然庞大,但是重量却只有一只春燕大小。

他伏在上面,有恃无恐。

“你怎么知道的?你从哪里知道的。”他一听便蹦跳到了地上。

阿兴的眼珠子先是愣愣地睁着,映着惊讶流动着惶恐。尔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闭眼拍了拍脑门。

我了然一笑,“阿兴哥哥,我是不是和裴韶溶长得一模一样?你叫我溶溶小姐,是在喊她吧。”

把之前的经历、阿兴说过的话、寿平郡主的言辞串联到一起,顺藤摸瓜般地推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是一幅卷轴上的画像,那画像是照裴韶溶的样子画的。因此,贺兰泯川深情望我时喊的名字,是溶溶月色的溶溶。

裴韶溶、司空绫罗、裴韶沐这三人,不知道他最爱哪一个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肯定不喜司空绫罗。

真相令人意外,使人错愕。

贺兰泯川自幼和裴韶沐订下婚约,及长,残废成了跛子,承蒙裴韶沐不弃,与之成婚。

裴家惨遭夷族之祸,男子尽皆腰斩,女子发配教坊司。

贺兰泯川畏惧权势,恐遭杀身之祸,立刻写下休书休弃裴韶沐,并将她驱逐出府。裴韶沐至今下落不明,在外面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裴家遭遇灾祸不久,贺兰泯川偶然遇见沦落为官娼的裴韶沐。

不知是出于对裴韶沐的惦念,还是心里就喜欢这一类温婉知礼的女子,贺兰泯川暗使手段,将她从教坊司带了出来。

化名赵盼儿,招了个身体健壮、手脚利落的老婆子照顾,就藏在贺兰府。

时刻都能瞧见原主了,我这幅画还有哪个地方能留住他的目光?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寿平郡主无意中得知了这件事,才发了次大火。

贺兰泯川秉持着一贯原则,说话的语气柔和,态度却无比强硬。

寿平郡主气得身子发颤,临走时搁下了一句话,“贺兰泯川你等着,我一定叫你后悔今天说过的话,叫你欲哭无泪。”

阿兴蹙了蹙眉头,“我没告诉你,是觉得你照过镜子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他的表情是带着一丝委屈的歉疚,“看见你,就好像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回来了。忍不住,想跟着别人喊你融融小姐。”

又来了,又来了,这年纪比贺兰泯川爷爷还大的老妖怪,遇见事了就做出这样的表情。在别人那里有没有用,我不晓得。

在我这里,他只要换上这副可怜见的样子,我便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而像哑巴似的啊吧两声。

“那这”我磕绊地问道,“溶溶小姐经常到贺兰府上来吗?”

“嗯,她和贺兰泯川可是青梅竹马。”

订有婚约,青梅竹马,少年夫妻。

抛弃她的时候可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舔舔干涩的嘴唇,沉默着听阿兴侃侃而谈,“贺兰泯川为妨惹祸上身休掉原配,却偷偷摸摸地纳裴韶溶做小。从这就可以看出贺兰泯川这人有多虚伪。”

“嘴上说着喜欢,一旦牵连到自己就眼也不眨地抛弃。这姐姐妹妹长得相信,他是姐姐也爱,妹妹也爱。”

裴韶沐和裴韶溶是一母所出的亲姐妹。想来,容貌必有几分相仿。

我忽然觉得几分可笑,笑贺兰泯川是个不折不扣的“长情种”。

阿兴尖酸刻薄地道:“至于家里那个母老虎,在他眼中,大概就是个攀龙附凤的工具。爱滚哪里去就滚哪里去。”

寿平郡主固然脾气爆裂,但是她对贺兰泯川却是真心的。我开始可怜起她,自言自语着复述她愤然咒骂贺兰泯川的话,“他是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贱人。”

“骂得好,贺兰泯川这种人,就是活脱脱的贱人。”阿兴激动地抚掌,“早该遭天打五雷轰了,我就等着老天爷什么时候把他收了呢。”

他好像特别不待见贺兰泯川,盼着他死的那种。

阿兴也没想到,他居然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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