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彦感觉自己昏了头。
说话越发放肆、无所顾忌,像个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孩。
屋内不时传来低语,琴房做了隔音,段彦听得不真切。他把头靠在墙壁上,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万家灯火在他眼前徐徐展开,他不喜欢无意义的等待,光是坐在这发呆浪费的时间就能做很多事,有这时间做什么不好,可对象换成宋榆安,他却很乐意。
连这种枯燥乏味的事情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不知何时,他害怕寂寞,所以他贪恋月色,贪恋琴声。
爱情像无意间落在野草中的火星,将原野烧得彻底,燃得汹汹。他无法克制地去观察宋榆安每一个动作、神态、语气、一颦一笑,这些在他脑海中有如照片,时不时被他拿出来回味。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尝试向宋榆安给自己划定的圆圈里靠近,看对方能接受到什么样的程度,他一边期待、乐此不疲,一边担忧、惧怕对方察觉,将他推远。
他不再是以前那个闹着要和宋榆安上同所高中、只考虑恋爱不考虑前途的初中生,他不会一股脑热地往上贴,人要懂进退。他努力学习、参加比赛、提升自己,要把最好的自己呈现给对方,让他知道自己对比其他人,是个很优秀的交往对象。
谁不喜欢优秀的人呢?段彦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宋榆安,他也会考虑自己的未来,但他关于未来的设想里大部分都有宋榆安的踪迹。
他越来越无法满足每天一两个小时的接触,想光明正大和他谈恋爱,而非只做个暗恋的可怜人,想住在一起、一起吃饭睡觉、过每对小情侣都渴望的同居生活,想名正言顺和他牵手站在一起,接受友人的祝福。
在生出贪念的那一刻起,他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脑里过了一遍所有可能性。
他习惯往最坏的方向打算,以至于万千星光映不到他眼底。
音符一个个砸在他的心上,他专注地在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中聆听琴弦被拉动的声音,好像这是个什么值得投入所有注意力的游戏。
身旁的门从里面打开,段彦起身的同时点开手机看了眼——只过了一个多小时。
他隐没在阴影里,站在宋榆安身后,看着他和老师同学告别。那位面色和蔼的老师和宋榆安交代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练习,学生模样的男生的目光倒是明显,好奇又状似无意地扫了他好几眼。
告别二人,他们顺着满是枯黄落叶的校道走回去。
一时无话,只剩风声在耳边萦绕。
沉默在两人周边蔓延,心里彼此都清楚的心思不甘沉寂,开始悄然作祟。宋榆安觉得气氛太难熬了,明明他和段彦以前不说话也不会如此尴尬,只好开口道:“老师说我基本功都没忘,要回到原来的水平还是挺容易的,节目确定是我们三个人表演了。”
段彦不觉得意外,那位老师选宋榆安是板上钉钉的事。宋榆安乐感比别人好,基本功扎实,停练的时间不长,要捡回来不算吃力。
“老师负责钢琴,我拉小提琴,那个男生拉大提琴,晚会前这段时间要慢慢把手感找回来,还要练定下来的曲子。”
他本想问段彦要不要来看他演奏,本来是次再普通不过的邀约,可到嘴边发现这话现在看来好像多了那么一层心思。他不确定要不要说出口,可停顿太久,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段彦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暧昧、朦胧的情绪攀升又涨落。段彦忽然说:“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会下雪。”
“是吗?”宋榆安眼睛亮了一下,他挺想看雪的,但今天还有三个小时就要结束了,他觉得希望渺茫。
“嗯,如果是真的话,就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锦城以往初雪的日子还要往后几天。”宋榆安说出自己的想法。
段彦笑了一下,说:“这样吧,如果待会下雪了,我告诉你一件事。”
宋榆安表情忽地变得很紧张:“如果、没下雪呢?”
“那就等到初雪那天,再和你说。”
这话好像有些无赖,摆明了告诉宋榆安,那件事我一定会说,早说晚说都要和你说,但具体是什么时间,还要看运气和天气。话语成了钩子,段彦轻飘飘一句话让宋榆安心七上八下没有着落。
在宋榆安思绪发散时,段彦似是感叹地自语:“我运气应该没那么差吧。”
身边的景致从充满书卷气的教学楼转到霓虹斑斓的街道,拐过路口,刷卡进入小区,继续深入,周边越发安静。段彦已经能透过绿植看到五栋的大门,他无声叹口气。
头顶传来转瞬即逝的冰凉,在情绪挤压下,段彦甚至没有察觉,直到有什么轻如羽毛的东西落在脸上,他才恍然一顿。
他停住步伐,抬头看向漆黑如墨的夜空,那里正源源不断飘落下细雪。
风停了,像是配合初雪的登场。一开始是稀稀落落的,后面逐渐有变大的趋势。他微微仰起脸,任雪花化在他脸上,感受着冰凉带给他的清醒。
旁边的宋榆安在他驻足那刻也一齐停在原地,他仰着头,愣愣地望着飘飘洒洒的鹅毛。雪掉在他眼睛旁,冰得他飞快眨眼,而后仍乐此不疲,非是要用眼睛看清这场雪。
段彦看他很久了。
“宋榆安。”雪花很轻,但段彦嗓音很沉。
有一瞬,宋榆安关注的不是段彦接下来要对他说些什么,而是在想,段彦从来都是榆安榆安这么叫,似乎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叫过他。
他的眼睛慢一拍从天空转到他脸上,对上了他的眼睛,那里写满了让他心颤的情绪。
两人对视,最终是宋榆安先移开了视线,呐呐地从喉咙里发出声响:“嗯?”
段彦在等他回应。
在得知宋榆安分手后,段彦是高兴的,可高兴过后就是迷茫。对方刚从一段感情中脱离出来,他不确定宋榆安是否有开启新一段恋情的意愿,更不清楚此刻的表白合不合时宜,如果宋榆安没有意愿,那么自己的身份和告白对他来说就是种困扰。
但他忍不了,人成天在眼前晃,可他还是会担心,害怕哪天他在学校里又找了个男朋友,自己永远都是在水中望月的人,心思放不到台面上。
他不信宋榆安迟钝到这个地步,他暗示得很明显了。可宋榆安什么也不说,不表态不疏远,默认自己的试探。
他永远都是这样,不想面对就当看不见,不挑明就当没这回事,窗户纸永远隔着,两人继续做他期望的好朋友。
可段彦偏不,宋榆安迈不出的那一步他来迈。
风险和回报往往是对等的,想要获得,必须要付出。没有人能对自身未来的预期有着充分明晰的认知,只能在每次抉择前深思熟虑,做好取舍,以求无愧于当下的内心。
他熟虑过了,准备很多腹稿,也等来了他认为最好的时机,可即便如此,在这一刻他还是会不安、会害怕,他的心远不像表面那样平静。但他还想要搏一下,哪怕只是把话说给他听,让他知道有个人喜欢你很久。
表白让人抓心挠肺,也最让人翘首以待的,就在于这对半分的不确定性。
所以他开了口:“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从初三开始就喜欢了,以后也会一直喜欢。如果你想谈恋爱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吗,我比其他人都要好,也比其他人更喜欢你。”
之前路上准备的说辞都没用上,他只是一股脑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段彦想,喜欢宋榆安那么久,他的爱一定是最拿得出手的。
他盯着眼前彻底僵住的人不放,无措、震惊在他脸上轮流具现,每个动作都被他解读出百种可能,犹如审判落下的前兆。
宋榆安听到表白那刻起,就有了种石头终于落地的感觉,可听到“初三”的字眼时,大脑彻底宕机了,以至于段彦说完,他很久都没有回话。
他深吸一口气,从喉咙里挤出微颤的声音,低头盯着段彦前襟灰色的衣料:“对不起。”
“为什么?”他问。
“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期望挺低的,宋榆安没有后退,没有表示出抗拒,段彦觉得已经很好了,“为什么喜欢你?”
段彦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很难找到一个明确的时间点或具体的某件事,来确认自己究竟何时以及为何喜欢上宋榆安,因为他并不是因为某个时刻突然产生“喜欢”这种情感的。
一开始他就对宋榆安抱有好奇和说不清的好感,想去了解接近他,他也这么做了。相处下来,自己不知不觉间越发关注这个人,一举一动都牵着他的心思,对方存在的本身成为了美好的代名词,他做的每件事都觉得有趣、可爱,悄无声息的怦然心动宣告喜欢的开始。
什么时候喜欢,为什么喜欢,这些都不在他思考范围内,而当他察觉时,就已经很喜欢了。
“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喜欢了。”段彦说,“你那么好,谁不喜欢你啊。”
宋榆安脸红得快烧起来,手不知道往哪摆,比以往面对的所有表白都要不知所措,呐呐道:“不能当朋友吗?”
“不能,我会……忍不住。”段彦把这层窗户纸戳破就没打算给自己留余地,更不会给对方一直逃避的可能,他不想和宋榆安做朋友,这太煎熬了。
宋榆安飞快地抬头看他一眼,一秒后愧疚地低下去,他没敢深问他口中的忍不住是指什么,又说了遍:“对不起。”
段彦低头注视着宋榆安不敢和他对视、低垂着的双眼,睫毛轻颤,像抖动翅膀的蝶翼,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被拒绝了,段彦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失望。
“那你给我个机会好么?一个追你的机会。”
雪纷纷扬扬飘下来,像飞蛾扑火般从穹顶之上扑向大地,这世界好似就剩下他们两人,缱绻的草径间,雪是那么动人。
宋榆安没有回复他,也没有明确的拒绝,沉默代表了默许。
段彦知道他在犹豫,犹豫意味着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
经过北风裹挟雪花的肆虐,天地间一片惨白,天气冷得很诚恳,段彦好几次都不想回学校上课。
在那晚的表白后,宋榆安有意无意在躲着他,减少和他见面的时间,正好最近要练小提琴,给他提供了不和段彦见面的理由。段彦没有去找他,给他缓和平复的时间,但不意味着要任由对方躲着,再躲人就要在眼皮底下溜走了。
今天他特地守在小区的公园里,就是要逮人。
公园设在回五栋的必经路上,他们回家从来都是走这条道,至于为什么要守在公园而不是其他诸如宋榆安家门口等地方——
其实是他忘带钥匙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走得急,把钥匙给忘在宿舍了,等走到小区门口才发现。家钥匙和小区门禁卡扣在一起,要不是保安大叔眼熟他,他连大门都进不来。
没有门禁卡,上不了楼回不了家,他只好待在公园,晃着秋千等宋榆安回来。
敲好文字发过去,发送那刻段彦心不自觉提了起来,生怕看到红色感叹号,还好没有。
段彦腿支在地上,秋千的高度非常不适合他这个成年人,只能小幅度晃。他坦然接受路过的户主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期间还冲一个好奇指着他问妈妈“为什么他能玩秋千”的小孩挥了挥手。
过了十分钟,他不知道第几次低头看手机,接着又重复抬头的动作,脸垮了下来。后面的路人看到的不再是个神经病,而是个垂头丧气失去理想的年轻人。
宋榆安挎着包回家的路上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走路一向目不斜视,一开始根本没把目光放在别处,只是余光瞄到有个高大的黑影坐在秋千上——没办法,穿着一身黑在雪地里真的很显眼。心里不自觉开始吐槽:哪个神经病大冬天在这抢小孩秋千,关键是连小孩都知道大冷天不该出门玩。
有点好奇,那就瞄一眼吧,让他见识一下神经病到底长什么样,他看了过去——
为什么这人这么眼熟?
尽管对方垂着头,看不清容貌,但他还是能从身形和穿着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
……这是段彦吗?这特么就是段彦!
宋榆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后者若有所感抬起了头。
走进才看清,段彦黑色的大衣和帽子上积了小堆白雪,周边的布料呈蔓延状被染湿,难以想象对方在这坐了多久。他放学后没直接回家,去了趟琴房试了下表演要用的琴,对比是找学院借的还是老师带过来的好。耽误挺久的,直到现在回来,段彦还在这里等着。
看着段彦冻得惨白的脸,宋榆安张了张口,好久才挤出声音:“你在这做什么?”
“等你。”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宋榆安愣在原地,眼睛睁大了一圈,不可置信地重复了遍,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段彦和他解释:“我忘带钥匙了,进不去。”
“怎么不给我发消息?”
“发了,你没回我。”
宋榆安哑口无言,他没有拿出手机确认,只是今晚要完成的事项里多了条“把段彦设置成允许打扰的联系人”。
虽然有自己的问题在,但他还是气,也不知道在气什么,可能是气段彦在雪天里等那么久,或是气他脑子转不过弯,“我不回消息你不会打电话吗?我一直不回你难道要在这里等一晚上?”
他提高音量,语气里明晃晃的怒意,明明低温能使人清醒,可他现在似乎也糊涂了,忘了手机静音也会把电话静掉,段彦打电话他照样接不到。
段彦听出他生气了,抬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放低,尾音里藏了委屈: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
宋榆安的情绪一下子堵在喉头,堵得他难受。
“你这几天一直躲我,我怕你不想见我。”
话语刚落,宋榆安就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感觉到话语有些冷淡,听起来像随口敷衍,他又咬重音说了遍,“我没有不想理你。”
“更没有不想见你。”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段彦,宋榆安垂眼看他,雪花不断落在段彦脸上,眼角晕开湿意,此时的他就像个淋雨浑身湿透的小狗,眼眸被雪水洗得透彻。
看着很可怜,宋榆安把手悬在段彦头顶,放缓声音,“你别多想。”
段彦的狐狸眼往上翘,又加了力气晃了晃手里的衣角:“好,那我不多想,你吃过饭了吗?”
“还没。”
“可以一起吗?”
“……点外卖吧,别再出去折腾了,你回去先洗个热水澡。”
段彦稳稳坐在秋千上,复读机一样,意味不明地重复一遍,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点外卖啊……”
宋榆安眨眨眼,盯着段彦脸看了好几秒,悬在上方为他挡雪的手握成拳头,用了点劲锤了一下他的脑袋。
无视段彦震惊、“吃痛”的表情,宋榆安沉沉道:“一起吃,听懂没。”
段彦:“……懂。”
听到了满意的回复,段彦心情明显变得愉快,就好像这是什么天大的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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