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边的陈设极为简单,墙上整齐地悬挂着三两幅装裱好的绣品,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做刺绣的地方。
面对杜泽兰的询问,方纾自然是顺着说,更何况也确实是真心话。
“当然有意思。”她重重点头。
杜泽兰不由得发笑:“那就留下来,跟我学刺绣,怎么样?”
这话倒出乎方纾的意料,她既不想打个哈哈随意应付,也不想伤了人心,也打自己前一句话的脸。
看她面上显出一些为难,杜泽兰才放过她:“好了,开个玩笑,我怎么会和冠清抢学生呢,真要把你留在这儿,只怕她第二天就能直接飞过来骂我抢人。”
方纾见杜泽兰似乎没那么严肃,也跟着放松下来,描补着:“我自知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就喜欢突发奇想,您刚才这么说,我都在想,让我往那绣绷边上一坐就是十天半个月的,恐怕我是框不住的,这到时候能成什么气候?绣朵花出来恐怕是我的极限了。”
杜泽兰瞧她一眼:“嘴皮子这么利索,刚才怎么跟锯嘴的葫芦似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就突发奇想,跑到咱们这犄角旮旯的地儿,看上咱们这点刺绣的功夫,来做你那劳什子生意?”
方纾一双眼滴溜溜一转,措辞早就溜到嘴边了。
其实刺绣这个活计由来已久,从丝织品被广泛应用开始,蜀绣便同蜀锦一道声名远播。
人的生活最离不开的无非就是衣食住行。
在保证基础生存的情况下,自然会随着本身的物质需求而提升对于衣食住行的追求,力求更加华美的衣物、更精细的饮食、更优质住所,以及更便捷的出行方式。
传统观念里总觉得好像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就不能够去追求更高的物质享受,这是一种奢侈,也是一种自不量力。
可方纾从不这么觉得,享受和欣赏美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物质享受也并不一定等于金钱消费,最珍贵的物质往往都是无价的。
比如当下的一丝一缕,一针一线。
单看上去虽然毫不起眼,但它们光是这样毫不起眼地出现在她面前,变得让所有人司空见惯,其中就已经经过无数道繁琐的工序。
仅仅诉说这种制作工序的诞生,都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重要的不是某一幅作品,而是背后凝结的智慧。
杜泽兰听完也觉得讶异:“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说起这些来还头头是道的。”
方纾乖巧笑着,邀功似地:“当然,虽然我这个人确实喜欢突发奇想,但这件事情我可不仅仅是一时兴起,我有做功课的!”
看杜泽兰摇摇头朝着她勾了勾手,方纾以为这是同意的意思,在叫她过去说点什么,连忙弯腰凑到老太太跟前:“您有什么吩咐?”
杜泽兰被她这副巴结的小模样逗笑了:“我是说你那一沓文件!辛辛苦苦做了一晚上,不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方纾“嘿嘿”一笑,从包里抽出文件夹,双手递过去:“原来您说的是这个啊。”
杜泽兰剜她一眼:“不然呢?你以为就靠这么几句‘花言巧语’,就能这么轻易说动老婆子我?”
方纾连说不敢。
杜泽兰扶了扶有点溜的老花镜,屋里只剩下纸张翻阅的声音,方纾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
过了好一会,杜泽兰才终于抬起头,重新看向方纾,似乎是在掂量什么。
方纾小心翼翼地出声:“怎么样?”
杜泽兰将手中的文件一放,“嗯”了一声:“就那样吧。”
都把她单独叫过来了,一看就是主意有变,有戏,但方纾不好将这种笃定表现出来,好不容易峰回路转,可不能留下自负的坏印象。
于是佯装做出灰心丧气的模样:“啊,就那样?”
杜泽兰瞧着她,偏头说:“还行,勉强可以考虑一下。”
方纾脸上阴霾顿时一扫而空,欣喜若狂:“真的吗?”
杜泽兰心知肚明:“看在你这么真诚的份上,给你个机会。”
说完又补:“可不是因为冠清和你帮过我徒儿的原因哦。”
方纾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知道知道!”
穿着粉色小衫的背影走到门口,还不忘嘀咕:“要是换做年轻时候,我可不会这么心软就答应。”
而后转过身:“走吧,庆功宴。”
今天人多,绣阁的师姐师妹们加起来三四桌人,大伙直接订了个大餐厅。
方纾和其她人不太熟,又是客人,自然在主桌,就坐杜泽兰边上,另一边是沈知意、苏云洛,而秦栈则在杜泽兰的另一边。
她们这些人倒没显得多兴奋,反而是一些年纪小的,脸上挂着的笑就没停过,奖杯都没摸着一个,却比她们这几个拿了奖的还高兴。
杜泽兰批评她们轻浮:“不骄不躁,方是长久之计,平时教你们的都忘了?”
最安静的徒儿就坐在她旁边,平时倒嫌她太过安静,不够有年轻人的活力。
现在这一群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她又开始大家太聒噪了。
沈知意惯会打圆场:“今天日子特殊,就让她们闹一闹也没事,左右把平常的功课做好就是了。”
香醇的果子酒味在鼻端弥漫开来,众人一齐举杯庆贺:“织女娘娘嫘祖娘娘保佑,愿兰绣阁越办越好,红红火火,长长久久!”
方纾跟着一齐举杯。
如此贺过,才开始动筷吃菜,方纾悄悄问一旁的沈知意:“织女娘娘我知道,是乞巧,怎么还说起嫘祖娘娘?”
不等沈知意回答,就有另一个声音插进来:“嫘祖娘娘养蚕繅丝,才有最初刺绣用的原材料,丝织物于刺绣而言,不可或缺。”
方纾转过头,秦栈正夹起面前的一块辣子鸡,面色平淡,利落地解释完就不再多说一个字,如同一个无情的科普机器人。
杜泽兰也点头:“没错,世人常常只念乞巧于己身,可少有人记得嫘祖养蚕的功劳,殊不知这才是衣被真正的本源。”
方纾若有所思,脑中闪过一丝新的灵感,丝缕丝缕,分明是最初的先民智慧,如今却少有人知。
之前她力求在衣物款式版型与纹样图案上下大功夫,却独独忽略掉了一个最为要紧的部分,那就是衣物的用料。
版型与纹样决定的只是衣物的美观程度,而面料才是决定衣物舒适度的。
她要做的并非华而不实的文化符号,也不仅仅想让大家称一句美就足够了,她想将这些珍贵的东西真正带到更多人的生活当中。
那面料便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她之前也有考虑到这一点,但所做的不过是在有限的面料市场当中选择几样相对舒适的、与版型适配的而已。
可无论怎么挑选,也不过是差强人意,始终没有特别满意的类型。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研发新的面料来适配现有的设计,这本来也是她的专业相关。
可一来考虑到初创品牌还是需要适当控制成本,二来也怕研发有困难,时间上会有耽误,就暂且搁置了这样的想法。
更何况她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该做一个什么质感模样的面料,才能算是完美适配。
现在她隐约有一个答案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方纾感受到手臂被轻轻推搡了几下,才从沉思中抽离:“啊没什么。”
“快,吃菜呐。”
一块色泽红润的红烧肉被夹到她的面前,方纾挑到嘴里,饱满的肉汁溢满口腔,忍不住让人夸赞出声:“好吃!”
方纾就是这点好,从不落人话头。
果不其然,杜泽兰很是满意:“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个,馋鬼。”
右手再次被人轻轻点了两下,方纾歪过头,沈知意低声凑到她耳边说:“刚刚我就在跟你说,晚上给栈栈过生日,就我们这几个。”
说着眼神点了点周边几个和秦栈熟悉一点。
“在行至客栈隔壁街的小酒馆,你来不来?”
说话间已经响起一片生日祝贺的歌曲声,服务员不知什么时候推了个足有人高的蛋糕进来,方纾也立刻跟上了众人的祝福声,轻轻拍着手唱起生日歌。
倒是她忘了,今天是八月初九,秋分,正好是秦栈的农历生日。
坏了,她今天什么都没有准备,两手空空,还说要追人家?连人家生日都不记得。
方纾自觉羞愧,暗暗想着一会立刻去补上,一边向沈知意点头:“来。”
临时挑选礼物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方纾还不想显得太过敷衍,这样一来更让难度上了一层。
加上这么多年不见,除了刺绣这一件事情之外,她对秦栈的喜好几乎一无所知。
若说向旁人打听一番,得来的答案又不甚满意。
据沈知意说,栈栈没什么爱好,平时就喜欢跟刺绣较劲儿。
苏云洛说,师妹偶尔喜欢去寺里听师傅们讲经,一坐就是一下午。
莫娜说,秦栈其实喜欢喝酒,只是从来不多饮,很有分寸。
方纾斟酌着,刺绣用的东西秦栈哪里会缺?用不着她来送。至于经文……生日送人家经文好像不太合适吧?还有酒水……这好像也有些奇怪。
左思右想都不够合适,方纾忽然灵光一闪,掏出手机搜索出一张熟悉的名片,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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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八月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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