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不断向车舆围拢的人群，扶襄再次看向那孩童，发觉他已恢复如初，叩拜完退出了街道中央。
公仪昭看扶襄半晌都盯着一处不动，也跟着朝外头望。
什么也没有啊？
他有些无聊地缩回车中，却见她面色凝重地放下帘幕，看着自己欲言又止，“你…”
“你有没有听到木偶转动的叻咯声？”
“没有啊。”公仪昭觉得好笑，“人这么多，只能听见他们的吵闹声，殿下怎的还能听到木偶转动声？”
只有她能听见吗？扶襄抿起嘴唇。
华胥说此次梦境为预知未来，如今这孩童与她梦境中的一些画面重叠吻合，如果梦中真的是预知此次祈禳大典即将发生的，那么那场天柱大火…
绝对不能让梦里的事情发生。
扶襄掀起车帘朝明嫣道：“清道，时间要来不及了。”
开道的两排巫卫以身成鸣阵将堵在道路中间的百姓送至边沿，“祈禳即将开始，届时会分发迦叶圣水以供子民清涤降福。”
百姓们闻言欢呼雀跃，都跟在车舆后朝广场前行。
车舆继续缓缓前进，室内寂静无声，公仪昭不适应自己这身繁复的衣饰装扮，一会动动胳膊一会动动腿，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垂眸沉思的扶襄吵的烦躁不堪。
“能安静会吗？”她抬头瞪公仪昭。
龟甲叩天缔结婚约，天神莫不是痴傻了，让神女和这么个烦人少君缔结。
见扶襄一脸不爽，公仪昭混不吝的架势又上来，颇为无赖，“怎么了我的未婚妻殿下，是本少君吵到你了？”
话落又登登自己的腿，将小几上端立的香炉震翻，香灰撒了一桌。
“…”
扶襄伸手扶额，抑制想刀人的情绪，“少在这恶心我，少君不是有自己心仪女子，如此专情，还在这里同我调笑做什么。”
公仪昭斜靠窗旁，眼梢含情荡漾，一听扶襄提起自己心仪的女子后蓦地收起笑意，漂亮的桃花眼不悦地眯起，目光锐利带着警告，“你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了。
扶襄很愉悦自己能让他跳脚，“少君太敏感了，本殿可什么也没说。”
“最好如此。”他哼了一声，“既然你我都无结缘之心，尽快解除婚约，我可不想当你的…”
“炉鼎。”扶襄贴心替他补充。
“知道就好。”公仪昭眼角微抽，“花舫一日殿下大显神威可丝毫不像凡脉之人，想必也用不上本少君了。”
“那可不一定。”扶襄道，“相处相处，兴许本殿就同陛下说认定你了。”
“像少君这种心有所属的忠贞儿郎，倒颇有另一番滋味。”
她满意的看着公仪昭阴沉下来的脸，缓缓凑近他，嘴角挂着恶劣笑容，“毕竟，本殿不止是没用的废物，还是没品的无赖呢。”
两人对视许久，公仪昭袖中手掌握紧，强压心底的戾气。
这个殿下，真是…
一点嘴上的亏也吃不得。
他娘的。
扶襄过了嘴瘾，不欲再同他闲扯，望着窗外状似无意地问，“我听司巫说每一年的祈禳都是由三大世家其中之一承办筹谋，今年是哪一家？”
瀛洲重淫祀，只是各国风俗国令不同，每个国家的官位袭爵也不同，冀西重驱祟赐福，护国神女与冀西王地位平起平坐，共享冀西天下，其次而下的是冀西的三大世家。
三大世家的老家主均是跟着曾经冀西王南征北战的开国大将，地位崇高，实力雄厚，家族关系盘根错节，深深扎入冀西王朝之中，且他们各有自己的修炼秘法，神秘独特，极难传承。
这公仪昭便来自三大世家之一的大宗伯世家，所学乃是独门的赐福之力，为各国驱祟国祀，贤名响彻瀛洲。
公仪昭也没想她能话题转的如此快，“是夢融氏。”
扶襄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就连这几日宣召也从没见过夢融氏中的人来过。
“夢融氏如今仗着自己氏族庞大，族长袭阴山王位，可是无法无天，傲气的用鼻孔看人呢。”公仪昭一提夢融氏，怒火便就止不住的升腾。
冀西王三天两头闭关，三大世家他最器重夢融氏，夢融族长封为异性王，权利庞大，夢融子弟这几年残害百姓欺男霸女，行事愈发猖狂奸邪，边关长年受魍魉城鬼怪侵袭，民不聊生，夢融氏作为阴山王拥兵十万却打不赢仗，害得他兄长…
“说到底，陛下也是目盲眼拙。”他嗤之以鼻，“祈禳上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扶襄心想，公仪昭这嘴也怪损的。
谁家主祀官会说典礼上出事的不吉利话。
不过…还真说不准。
鸾羽车舆缓缓停下，前方不远处响起执铃清脆空灵的声音，祝女们吟唱的祝词随着执铃晃动，一句句飘荡空中，传入车舆。
“瀛洲渺渺兮神祇居，巫神巍巍兮主四方。
吾身承天兮接地壤，神识通达兮以命扬。”
随着祝女吟唱，越来越多的百姓举起鼓槌跟着击打手中的鼓面，嘴里跟着念叨着祝词。
瀛洲的神灵啊，您的神识通天彻地，广阔无垠。
我以身躯向您祈祷，愿我来年福寿安康。
以歌悦神，以舞娱神。
扶襄曾经所在的隗国也有祭祀传统，但从来没有这么神圣且庄重，她曾经的国家内乱动荡永远面临无休止的战争，并不像冀西一样安乐太平，信仰归一。
冀西的祈禳祭祀真的很令人震撼。
她喟叹，再一看，身旁的公仪昭已经正好凌乱的衣冠，撩开车帘下去了，他伸出手示意扶襄，“请下车，殿下。”
祈禳典的主祀官需要提前到坛庙广场上以剑舞傩，开启典礼，后同冀西王用迦子叶沾圣水濯满全身以用来洁净身躯，上台后进行九拜礼后再由冀西王启动鸾鸟天柱降下迦子叶，洁净广场下的百姓，再广洒圣水，赐福百姓。
冀西王突然闭关，这一切由神女殿下接替。
扶襄提裙缓步登上祭坛，仔细想着梦境中的画面，回忆自己是否遗漏了某个细节。
“殿下您终于到了！”谄媚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扶襄抬头望向祭坛旁的男人，望了半天发现自己并没有见过。
不认识。
扶襄毫无反应，对面人尴尬的笑了笑，介绍自己，“微臣是此次祈禳的主事，夢融氏柳鸣弃。”
“叩见殿下。”
哦，柳鸣弃。
她上下打量柳鸣弃，发现此人虽五官端正英俊，身姿修长，却是瘦弱苍白，一副病痨鬼模样。眼下褐青，唇色僵白无色，行拱手礼时可见手指甲黑色泛淤，周遭隐隐流动蓝褐之气。
典型的长时间撞祟之兆。
夢融氏这种修炼秘法上乘的大世家，族中弟子怎么会撞祟？
联系到此次祈禳典，扶襄开始多疑起来，正想着多问两句，却见司巫从祭坛后方匆匆而来，后面还跟着个戴面具的白衣青年。
青年从容跟在司巫身后，见扶襄望向自己，他回应似的眨眨眼睛。
姬淮来了。
疾跑而来的司巫喘着粗气，来不及问安，附耳便道：“不好了殿下，分发给各个城防侍卫的赤羊玉在刚才突然消失了！”
“臣刚刚寻过，所有赤羊玉…全部消失不见了。”
扶襄皱眉，“所有的都消失了？”
赤羊玉乃独特的分辨克制怨鬼之物，佩戴此玉者可分辨出身体中人是否是九幽之下怨气冲天的附身鬼，也可以克制怨鬼力量蔓延。
如今赤羊玉没了，如何分辨怨鬼？
脖颈间的虫子可以藏匿起来，靠这个寻找怨鬼太过复杂，而且时间不多了。
一定是这些怨鬼为了破坏祈禳做的，只不过为何会瞬间消失不见…
她想靠在身侧的步辇上思考对策，后退中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人，回身一看，发现姬淮不知何时行至她身后。扶襄与他含着笑意的清润双眸对视，姬淮顿了顿，随即低下头，对她说道：“殿下。”
姬淮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查鬼，那他一定有办法分辨附身怨鬼。
“大人可知…”
“我知。”他回应，“我可以分辨人鬼。”
太好了。
扶襄梦中关于未来的画面是片段的，无法拼凑出完整的一段画面，她也只能靠猜测来预防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赤阳玉全部消失一定不只是为了让侍卫难以分辨出怨鬼这么简单。
她吩咐司巫，“先不管玉了，让他们加紧防控，广场外围的军队也是如此。”
“是。”
“看好坛庙广场中所有的孩子，发现任何不对，直接扣押。”
司巫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的照办了。
“姬淮大人。”扶襄退至步辇旁，“陛下如何了？”
“无事，殿下不用担心。”姬淮道
“那您…”
还呆在她身侧做什么。
不去查他的鬼吗。
姬淮似听懂了扶襄的停顿，慢条斯理道：“受冀西王之托，前来保护殿下。”
好家伙，影卫换成神官了。
祝女的祝词跟着唱了过来，舞傩的主祀官行到了祭坛边以迦子叶洁净身体，扶襄起身整理裙摆正要向公仪昭走去，刚一抬脚，脑子似突然似被一口巨钟扣住，钟声轰鸣她耳朵巨震。
画面又出现眼前，这回场景更加清晰，天柱上鸾鸟张开嘴，原本的迦子叶不知为何成了红色的粉末，全部倾倒在百姓身上。
漫天幽蓝火光冲天淹没坛庙广场，台下无数双赤红眼睛阴森森的盯着扶襄。
手腕被紧紧扣住，冰凉触感令她一瞬间回归现实。
姬淮带着金质面具，只露出红润的嘴唇，眼神还是那么清和带着安抚，“殿下，我陪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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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公仪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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