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朝恩抱着枕头辗转反侧，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不停回闪着有关喻淮桉的画面。她直愣愣看着天花板，唇瓣无声地在蠕动，重复着喻淮桉对她说的那句唇语。
念完，猛地扯过被子拉至头顶，将羞色湮于黑暗中。
……
消失的物理笔记本出现了，出现在厕所旁的水池里。水池位于男女厕分界的入口，是保洁阿姨洗拖把的地方，因为有人喜欢乱扔垃圾而经常堵塞。
池子里脏水积得不浅，混杂着烟灰头发瓶盖，一靠近就是一股令人作呕的厕所味。
笔记本是被撕毁后扔进去的，明显是人为。
杨思娜站在讲台上问大家有没有见到过朝恩的笔记本，或者看见谁去过朝恩位置。
教室里各种打闹，沸反盈天，没人在意杨思娜说什么。
她拿起戒尺敲了两下桌面，还是没人理她。
砰的一声，书籍砸在桌面。
喻淮桉揉着脖子站起来，“班长说事，麻烦大家听一下。”
原本吵翻天的空间里，顿时鸦雀无声。
“不知道，没看见过。”
“谁注意这些。”
“我是上周借的，还给她了。”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杨思娜正色道：“我已经告诉候老师了，偷了朝恩物理笔记本的人最好去候老师那里认错，走廊有监控，就算你不承认也能把你抓出来。”
坐在第一排的李娟娟嗤了声。
一直保持沉默的朝恩在看见这一幕后，顺手抄起喻淮桉手边的语文书走了过去。
“是不是你？”朝恩居高临下直视李娟娟。
李娟娟被她盯得发怵，不受控制缩脖子，“你想干嘛？”
“是不是你？”
她声音比刚才压得低，没有任何起伏。但平静的外表下是看不见的波涛骇浪。
李娟娟咽了口唾沫，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朝恩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毫不客气地将书往她身上砸去，“李娟娟你她妈有病是吧！”
李娟娟尖叫一声，跳起来去抓她头发。朝恩比李娟娟高半个头，力气也比她大，轻而易举攥住了她手腕。
李娟娟显然没想到朝恩会像疯婆子一样动手，朝恩冷笑一声：“喜欢抓头发？”
下一秒，李娟娟扎得高高的马尾被人猛然一扯。她疼得嗷嗷大叫，毫无反手之力，朝恩也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
暴力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但这一刻，朝恩觉得挨骂也好，甚至被开除也好，她也不后悔动手。
但这份痛快只持续了不到三秒，朝恩被人生生拽开，以杨思娜为代表的班干部挡住了两人。
“你个疯婆！”披头散发的李娟娟狼狈至极，红着双眼喘气。
朝恩撸袖子，“再骂一句。”
喻淮桉把她拉回自己跟前，温声叫了句她名字，企图唤醒失去的理智，“冷静点。”
“她把我笔记本撕了扔到厕所的水池。”朝恩偏头质问，“你让我怎么冷静？”
她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不能容忍学习上的绊脚行为。
宋子皓烧卷子选择沉默是因为寄人篱下没办法，她需要一个住的地方，需要吃饭，需要活着。可她李娟娟算什么东西？
“你血口喷人！”李娟娟站起身体，捂着自己头声泪俱下，“我要告诉老师你打我。”
杨思娜拉住她，“朝恩不是故意的，她是——”
“好啊，你是班长你包庇她。”李娟娟瞪她：“我连你一起告了。”
杨思娜深吸口气。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门急急忙忙进来说：“朝恩，候老师叫你们去办公室。”
李娟娟扯了下嘴角，转身回到座位。
喻淮桉捏了一下朝恩的手臂以示安慰，传话的人看了眼喻淮桉说：“还有你，叫你们一起去。”
-
白天的办公室人来人往，对面隔壁班的班主任正在训斥上课玩手机的男生。
候长斌问：“喻淮桉呢？”
朝恩摇头。
俩人是一起出的教室，她当时还在想笔记本的事，并没有和喻淮桉说话，直到进办公室前才发现身后没人。
面对候长斌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朝恩隐隐有一种预感。
果然，候长斌问：“你和喻淮桉怎么回事？”
朝恩反问：“什么怎么回事。”
“老师知道你是聪明人，”候长斌语重心长道：“你们这个年龄阶段有这些想法很正常，老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确实无法避免。”
朝恩没说话。
候长斌指了指窗台上的盆栽，“你看我养的这盆花，前天还开得好好的，今早一来，说枯萎就枯萎了。”
朝恩看过去，花盆是放在窗台外的，窗柩上还有水痕，打落的叶子挂在玻璃上，“昨晚下雨了。”
“是啊，下雨了。”候长斌说：“未成熟的花连风雨都禁不住，更别说冬天。”
朝恩收回视线。
“高考就像在冬天爬山，翻过去这座山，未来就是春天，是广阔的平原。”候长斌说：“好感和爱慕是一时的，自己的路才是永远的，不要拿青春做赌注，在虚无中浪费了时间，懂吗？”
朝恩没吭声。
好学生被叫来训话一般都像朝恩这样，不是沉默就是点头，心里在羞愧，懊悔。候长斌欣慰道：“知道该怎么做吧？”
朝恩抬眼，“不知道。”
候长斌脸色一沉。
朝恩说：“候老师你想多了，我和喻淮桉没有谈恋爱。”
-
朝恩出去时遇到了陈逸，陈逸掉头回教室把物理辅导书拿给朝恩，并问她怎么来办公室了。
朝恩说没什么补交作业，她扬了下手里的书，“你着急的话下节课给你。”
“课间几分钟，”陈逸看了下腕表，“能勾得完吗？”
朝恩点头，“做过的题我都有印象。”
陈逸抿了抿嘴，双眸流露出艳羡之色，但很快恢复如常，“笔记本找到没？”
朝恩摇头，简短地解释了几句笔记本已经没有了。
陈逸义愤填膺，“知道是谁吗？”
朝恩摇头，没有证据等于不知道。
“对了，”陈逸犹豫了一下，说：“给你的总结我今晚得用一下，要不你用手机拍下来吧？一样的。”
朝恩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笔记本，点点头，“等会我一起给你。”
“谢了。”
“没事。”
朝恩的笑容僵在嘴角，视线从他脸上移到身后，陈逸下意识转头。
喻淮桉这个人他有耳闻过，常年坐最后一个考场，但家里特别有钱，听说以前还下围棋，得过奖上过电视台。
篮球比赛后，班里闷头学习的女生也开始讨论他的名字。陈逸却嗤之以鼻，电视台花钱可以上，至于围棋，他也上过兴趣班，培训机构一贯爱搞一些没有含金量的比赛，举办一些年末汇演，哄家长开心。
喻淮桉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从朝恩脸上移开过，两手的袖口挽了两圈，露出突起的腕骨，手背上挂有水珠，白得像被冷水淬过。
朝恩和陈逸站在办公室后门的走廊处。
办公室只开了前门，喻淮桉沉默无言地经过他们。
“喻淮桉。”朝恩扭头叫住他。
喻淮桉停脚。
朝恩说：“候老师怀疑我们在谈恋爱。”
候长斌和喻淮桉说了什么不得而知，他回来时已经是课间。
杨思娜挡在朝恩课桌前，“是谁打小报告了？候老师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喻淮桉拉开凳子坐下，朝恩收回余光，“不是打架的事。”
“那为什么找你？”杨思娜纳闷。
鹤小天扭过头来，在朝恩和喻淮桉两人脸上来回扫视，而后对杨思娜使了个眼色。
杨思娜思考两秒，恍然大悟。
“朝恩，有人找！”教室后门的同学大声喊。
陈逸站在门口，露出半个身体，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诶。”鹤小天敲了下喻淮桉桌面，“陈逸最近怎么总找朝恩？”
喻淮桉手在抽屉里掏，什么也找不到，最后将水瓶重重搁在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微响，“谁知道。”
“要吗？”鹤小天拿出本厚重的书来。
橙色的封壳上写着——“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以你的智商，现在开始学可能还赶得上。”鹤小天比了个加油手势：“我相信你。”
“……”
喻淮桉把书扔了回去，冷漠无情道：“闭嘴。”
-
客厅灯火通明，吴静和宋有为坐在沙发上，连一向注重养老早睡的老太太也披着个棉袄出来。
朝恩早有心里准备，站在客厅连同卧室的走道，微微低着头。
吴静阴阳怪气说了一大堆，什么不自尊不自爱，小心搞大肚子，宋有为则保持一贯的教师口吻，文绉绉地长篇大论，老太太逮着机会就骂她两句。
完全不问朝恩有没有这回事，到底谈没谈男朋友。
“让你妈自己回来管你。”吴静翻着通讯录，“要不就把你接过去，什么人这是，一点责任心都没有，别人领只猫猫狗狗回来也知道去那儿都带在身边。”
“够了。”宋有为皱眉，“你少说两句。”
吴静嗓子陡然变尖，“出了事你负责？”
“吼什么吼。”老太太拍腿。
“大晚上的说话都小声点，”宋有为问吴静：“打通没？”
吴静把手机扔在一旁，没好气地道：“不接。”
宋有为转头继续教训朝恩：“上次明明提醒过你，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什么叫不三不四的人？”朝恩冷不丁抬头。
宋有为见她还敢顶嘴，火冒三丈道：“那男生上次考试多少名？”
朝恩毫不忌讳，“倒数。”
“这种学生我见多了，整天嘻嘻哈哈，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人品极差。”宋有为站起来，大声道：“别说考大学了，连个专科都上不了，以后只有进厂打工，要不然就是在社会上鬼混！”
朝恩的语调没有任何波澜，“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宋有为被问得直皱眉。
朝恩觉得很搞笑，“你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我没见过。”候长斌黑着脸说。
“对，你是老师。”
“所以你也是这样看自己班上的每一个差生？”
“你也是这样给他们父母说——”
“他们是烂泥，是臭狗屎，是社会的败类。”朝恩顿了一下，“不太可能吧。”
宋有为怔了一怔，不敢相信往日只会低头沉默的朝恩会如此咄咄逼人。
“他成绩是不好，但他人品很好。”
朝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他们争执，这不是她的本意。
或许是想到那些热水瓶，那些吃了会心情变好的糖果，也可能是一个又一个喻淮桉将她拉至身后的瞬间，她没办法容忍别人用不堪入目的词语代表他。
喻淮桉很好很好，比她遇到过的所有人都好。
这场争执最后以落在朝恩脸上的一巴掌结束，直到朝恩进卧室，她都没有解释和喻淮桉的关系。
因为她知道，就算解释了他们也不会信，就像候长斌一样，觉得她是在狡辩，在撒谎，在逃避大人的责罚。
没人理解她的苦苦挣扎，他们全部站在制高点，指责她不懂事，不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以及给他们带来麻烦。
朝恩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久到以为这一宿就要这样过去了，但在余光扫在放在脚边的书包时，她还是拼尽力气站了起来。
笔尖摩擦卷子的哗哗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更外清醒，朝恩写完物理又拿出数学，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放在一旁的手机在一个小时前就震动了几次。一点过的时候，朝恩终于捞起手机。
最早的一条消息是10点23分，是她在客厅接受审判的时候。
第二条消息是11点05分，她写第一张物理卷子的时候。
后来就没有消息进来。
直到刚刚他说——
【快睡觉】
朝恩像是得到了什么感应，嗖地站起来，推开窗户往下望——
昏暗无光的屋檐下，赫然站着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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