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中所见
这是奥尔斯汀第四次见到这个人鼓吹神族有害论了。他并不认识这个人,这个满头稀疏黄发的矮人,更知道他为何对神族抱有如此巨大的恶意,然而他并不想多管闲事,此时的他开着最新款的福特轿车,听着小理查德,慢慢行驶在下班的路上,他并不想为自己的生活多一件难以善终的事,在上个月莉莉才刚刚答应做他的女朋友,去年他才刚买了房子,反观对面的矮人:黄发随意而稀疏的披在他的大秃头上,红色的酒糟鼻比他所讲的言论更能引人注目,全是补丁的人工革大衣、破了洞的皮鞋、浓重的爱尔兰口音无不给他一个连及格线都没到的形象分。他不想为这么一个人浪费时间,福特轿车缓缓开走。
然而这位叫斯图利亚斯·杰克逊的矮人并不因为自己糟糕的形象而降低了分贝,他以洪亮的声音辱骂着神族,辱骂着每一个在神族文化里被刻进典籍的圣贤:
“他们凌驾于我们如同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悬挂于我们的头上、鄙视着我们,他们没有资格这样做!他们不过是一群拥有了力量的混蛋!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真的要屈居于这样一个品德败坏的种族之下吗?”
他滑稽的声音仍然回荡在奥尔斯汀的耳边。奥尔斯汀敢打赌:第五天、第六天他仍然会出现在那里,仍然会操着他带爱尔兰口音的英语极尽辱骂挖苦之语。
奥尔斯汀对神族同样没什么好感,然而他自认为算是一个比较清醒的人,起码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去挑衅一个比自己不知道强多少倍的种族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不…不行,不能想这些多余的事情,否则那段回忆又会传来——哦,不,还是传来了——从脑海最深的地方、那片意识之海里,最深的海沟中,早已腐朽的沉船中传出一段相当难以忘却的记忆:
襁褓中的奥尔斯汀被女人抱在怀里穿越了一片由上百种颜色组成的长廊,在长廊之中回响着的是美妙的童声合唱和宏大的交响乐,以及盔甲碰撞的声音,身后的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叽叽喳喳的叫骂着——吵闹,声音越来越大——变得可怕。他确信——即使时隔多年,他早已回忆不清,但那语调的变化绝对是极尽咒骂之词。
走廊的尽头,他们来到了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他们穿越了还未成熟的麦田、他们穿越了菜畦、花圃、工地、桥。女人的双腿仿佛不知疲倦的奔跑着,一刻都停不下来,他能感受到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越来越快的心跳,甚至他能感觉到死亡——虽然不知道死的人会是谁。
之后,就是一双大手把他从女人的怀抱中接了过来,他看不清女人的脸,但能看得清从她面颊上滑落的眼泪。男人没有过多停留,转身便走,似乎、他似乎哭的很伤心,哭的很大声。而男人只是说:
“别哭、别哭。”
然后他听到,那盔甲碰撞的噪音再次传出——从男人的身后,他的心脏重重的跳了一下,如同跳进悬崖,跳进冰海,跳进真空,那一刻死亡变得具象化,但至今他都无法描述这所谓的具象化从何而说起,那一刻他停止了哭泣。
他睁开眼睛,仰视着怀抱他的男人——他有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梁,工整的鬓角和胡子,那个男人叫利瓦里亚·金,他管他叫利瓦里亚叔叔。而那个女人叫做陶西·艾丽莎·米勒——他的母亲。他没有见过他的父亲——那个名为昂热·圣廷的男人。
回忆至此停下,停在不多不少的位置,停在每次结束的位置。
再抬头,他已经把车开到家了,即使他也不知道这一路他都是怎么走的。
此时是傍晚六点,他约了人,女友莉莉·布兰特、上司维克托·圣塞梅多和他最要好的同事黄伟。他们将会在半个小时后抵达,奥尔斯汀必须在这十分紧张的三十分钟内把晚餐做好。
奥尔斯汀的厨艺在所有英国人中应该算是第一等的:他能烤出外酥内软的黄油法棍,并佐以香气迷人的欧芹酱,炖菜恐怕没时间做了,幸好他昨天腌好的羊排,最后再用余下的时间拌一道沙拉,一切刚刚好。六点半,恪守时间的维克托准时敲开了奥尔斯汀的房门。
“我已经闻到味道了,朋友。不过看来我是第一个到的,我们还不能开饭。”
“当然,虽然我可以包容莉莉,但是黄也这么磨蹭……可真是够折腾人的。”
终于在六点四十,大家齐聚在奥尔斯汀家,打开啤酒,宣布开饭。
在吃饭时,奥尔斯汀无意间提及了他这几天的所见所闻,这被敏感的维克托所捕捉。
“好吧,看来我最近得出趟差,类似这种情况我们需要尽快着手调查,而我——得在兰道先生发现之前主动和他讲明情况。”
而黄伟则是从兜里拿出了一本十分袖珍的古籍,上面的字不见得比蚂蚁大多少:
“根据《堕神编年史》的记载,”他翻开了书,并在极短时间内精准的找到了他想要检索的内容,“在上个世纪也有人这么干过,不过情况似乎和今天又有所不同,当时散布这种言论的是一位魔鬼,名字叫做——阿基奥龙·圣佩图,他散布这种言论的地方在中亚地带,当时驻扎在那里的神卫是杨克斯·圣塔,也就是‘游医’,在当时他几乎是以雷霆之力,一对一杀死了阿基奥龙,并且整场战斗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
“这次的情况明显不同,”维克托指出,“当然,始作俑者很可能依旧是堕神——即魔鬼,但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我无法杀死他,并且我也拒绝让你们去承担那份风险——我们都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
奥尔斯汀躺在床上,细细品味刚才吃饭时维克托说过的话,他发现事情的确没有那么简单:矮人种族是世代敬畏神族的代表,然而近几年各地频发的各种反神聚会,由矮人组织的概率越来越高,似乎有势力在慢慢的策反瓦解矮人族群的内部,他想不明白是什么,但心中隐约的猜测同样指向魔鬼。
但这是为什么?难道仅仅是想依靠神族之手对某一个种族实施惩戒吗?他们之间似乎不存在利益纠纷——然而——奥尔斯汀不可思议地想到一处被他们所有人忽略的地方——魔鬼不会用复杂的手段复仇,但是一定会用一切他们能想到的手段获得利益!
有一瞬间他甚至很想和维克托一起去到神界,很想在诸神面前点破魔鬼的意图,可是——可是啊——他半人半神混血的身份为神界与人界所不容,除了几个真正信得过的朋友以及利瓦里亚叔叔,没人知道他的出身,他也必须极力的确保这一点,否则将有无数的灾难源源不断向他涌现,来自神族的,来自人族的,来自其他类人种族的——他很害怕、他很烦躁、他难以睡去,一直到午夜十二点,疲惫的他放下了所有的顾虑。
然而梦境却又在此时打开了他的意识之海。
神族的血统给予了他一项禀赋,一部分他的梦带有强烈的预言性。
梦中的他从一片虚无的白走到一片被金黄的光所照亮的大厅里。大理石的浮雕是源于神族的史诗,洁白的廊柱,镶嵌着五彩玻璃的穹顶和这宏大建筑外奏响竖琴和管风琴的琴师们。
一排排白胡子老者坐在长桌左右,他们双眼有神、容光焕发、身体健壮、面容严肃,长桌的那头站着一个最高的老人,他把头发整齐的向后梳起,编成辫子、把长长的胡须尽数放在自己的领子中。长桌的另一头是奥尔斯汀,他从那些人的穿着辨认出他们是神界的神官。奥斯汀尽力的想听清神官们的谈话,而神官们没有注意到他。
最前面的六位神官吵的最凶,奥尔斯汀努力的回想起他所看到的有关于神族的书籍,这里应该是议事厅,是神族的法官,行政官和神卫们开会——最高级别会议的地方。而那最前面的六位就是祇殿的六位长老,最前面的即是兰道·圣西亚拉。
兰道拍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他自己开口说道:
“今天召集你们各位前来所为的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人间的人们诋毁着我们的名誉,他们大肆渲染着我们是有害的种族,言论传播之广千百年未有,我们受到的诬陷诋毁也是千百年来最严重的!”
此话一出,所有的神官瞬间面露怒色,一位黑皮肤的神官甚至捏碎了手里的琉璃盏。
“此次召集各位前来是有一项重大的决定要做商议——我认为必须要对人类有所惩戒:必须发动一场清洗诬陷者的战争,通过血的教训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让他们再次捡起他们的尊重!”
此时所有人的态度各不相同,最先响应兰道的是六位祇殿的长老,之后是近乎所有的行政官和法官,之后是接近半数的神卫。
但是在他们之中也有一些人,他们的面色是不解,是反对。奥尔斯汀发现自己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比如安德利亚斯·圣桑,自己曾与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在利瓦里亚叔叔的别墅见过面,再比如摩萨·圣毛罗,利瓦里亚叔叔曾经强令自己要记住那张脸,他说那即是他的杀父仇人。
“兰道先生,”安德利亚斯开口了,语气是那么的缓和,听不出多少情绪变化,“我倒不觉得人间的种族会无缘无故的对我们的名誉进行诋毁,这似乎是一场有预谋的行动,或许……我是说,这可能与上世纪阿基奥龙掀起的反动并无二致。”
“如果是阿基奥龙那种孱弱之辈使出的卑鄙招数,那倒是幸运的,”一位黑发壮年、不修边幅的神卫如此说道,“如果仅仅是像这种混蛋挑起的言论,我仍然可以在半分钟之内杀了他们!然而,安德烈亚斯,我的老朋友,你是否糊涂了?这一次的争端纵使依然有堕神之使,然而起源于人类自己,这种言论既然能在人间传播广泛,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心里的不满吗?”
“即使如此,找到事发之根源仍然是重要的,”摩萨·圣毛罗如此说道,奥尔斯汀注意到:他与自己曾经看到的照片已经大不相同,或许经历了什么,他憔悴的很快,导致他现在看起来老了不少,“杀伐果断在座的各位谁都可以,然而和平的解决问题或许才是更符合你我德行的。”
“在神界待久了,下面的情况我不知道,我只明白一点:一场圣战能带来千百年的和平,而花时间去做无用功,无疑是浪费你我的时间,只要战争开始,他们背后的人自然显现。”一名庄严肃穆的神卫如此说道,奥尔斯汀感到他看待问题过于的极端,对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的漠视。
兰道拍拍手:
“好了,好了,肃静,肃静!现在这种言论的传播范围仍止于欧洲一带,静候其变,先生们,让这股力量再蔓延一个月,我想要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对于我们发出了质疑——将直接决定我和祇殿长老们是否同意发动战争。当然,战争是严肃的事,我们需要动用大量的士兵,大量的人力,在座的各位都需要贡献自己的力量,所以……只有这种言论太过严重,伤害了我们的尊严和圣洁,我才会出兵。”
“这是一场冲击,自上而下的冲击,没什么可担心的。要担心还是先担心那些比我们弱小的文明吧。”一位长发及腰的老者离开座位,奥尔斯汀在无数的传说中听过这位老者的名字——“指挥家”穆萨兰多·圣安吉尔。
“穆萨兰多!”一位长老起身,面色愠怒,手指穆萨兰多,“你的意思是将我们神族的尊严弃之不顾吗?”
“你们最好搞清楚状况!”一位戴着厚重金丝边眼镜的、佝偻着背的老者抬起头,注视着那位长老,“与其对付弱小、与其盲目开战、与其反对混血、不如清除魔鬼!你们最好搞清楚——自神族创立以来一直未解决的,有且只有魔鬼们!”
那佝偻着背的老者也起身离开了座位,他看向奥尔斯汀所站的方向,“孩子,该离开了……”
霎时间,奥斯汀脚下的地化作虚无,坠落的感觉与恐惧麻木了他的身体——直到他腾地从床上醒来,早上七点,还好不会迟到。
在办公室,奥尔斯汀对莉莉讲起了他的梦。莉莉是为数不多知道他混血种身份的人,她也清楚奥尔斯汀的梦带有一定的预言性,这个梦无疑是准确的预见。
“如果你所梦见的一切都是真的,奥尔斯汀,那么神族对人类发起战争的可能性很大。”莉莉说道,“这次会议的时间应该就在昨天,可惜维克托今天六点才到空中走廊——他没办法把真正的情况告诉他们。”
“但当维克托找到兰道的时候,他不就能把真相告诉兰道了吗?”
“但愿如此,但愿这场战争只是子虚乌有的猜想。”
与此同时,维克托也顺利的来到了兰道的办公室——祇殿黄道宫,兰道十分欣赏这位年轻人,亲自为他泡了茶。
“你是说散布这种言论的是一个矮人?哦,真是可爱的笑话,一个矮人的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呢?这恰恰证明了人间的生命对于我们早就缺乏了基本的敬畏,我们需要一场战争,他们也需要一记重拳把他们打醒,至于他们身后是否有人在指使——届时自然会露出水面。”
“可是,兰道先生,我仍然认为这场战争的发动太过于草率,人间的生命是绝对承受不住来自神界的冲击的!”
“我们也不会如此草率的下达攻击的命令,之后我会指派麦格纳·圣福安到下面看看,他的眼睛总是灵敏而雪亮,然而无论怎么说,做错了事情总归要付出代价,我记得我曾经教过你这个道理——这是在我年轻时我的老师奥德修斯·圣米尔纳教会我的。”
与此同时,位于美洲的一百余座吸血鬼世族府邸,都先后受到了魔鬼们的拜访。似乎正如奥尔斯汀的猜想,这是魔鬼们的计谋。
“考虑的如何,阿瓦拉先生。”
“恕我直言,克鲁萨维奇先生,我不能赌上家族去做这些事,即使您给出的利益是巨大的。今天的我们拥有着世人难以企及的财富、权利和社会地位,我们并不需要这次行动再为我们谋到什么。”
“哦,阿瓦拉先生,您的顾虑是多余的。我——堕神克鲁萨维奇·圣亨佐,以所有堕神,包括我的名誉起誓:我们将与一切合作伙伴共进退,包括你们吸血鬼的族群,矮人的族群,还有人类,我们不会让您蒙首无端的灾难,因为我们要的也只有利益。”
阿瓦拉犹豫了,在经过近一个钟头的思想斗争后,他主动伸出右手,魔鬼克鲁萨维奇握住了他的手:
“合作愉快,我的阿瓦纳·杰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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