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前厅的喧闹声渐渐隐去,窗外的风潇与虫鸣愈发清晰,沈玉才踏入院子,他刚从宴席归来,身上一股淡淡地酒气。
他站在床榻前,脱下红色的锦衣,因喝了两杯烈酒,秋风一吹,猛烈地咳嗽了一阵。
如今这副身子骨确实很不堪用,沈玉如此想着,在小厮的伺候下换上了一身素蓝色的衣袍,又添上一件外衣。
人间已入深秋,风吹得树枝咋咋作响,他遣散了侍从,独自移步到隔壁的厢房,皎洁的月光衬得他的身姿愈发挺拔,他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睡得四仰八叉的淳熙。
屋子内窗台大开,秋风萧瑟,她上身竟只着一件抹胸,和一条单薄的纱裤,身上未盖寸缕,任由洁白娇嫩的肌肤外露,沈玉皱了皱眉,拿起榻上的被子,将她盖了个严严实实。
淳熙一个转身,又将盖好的被子压在了身下,随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闹腾了一天,想必是累坏了,沈玉心想。他看着月光下她紧闭的双眸,睫长如羽,在她脸上衬出一片好看的阴影。这双眼睛与他脑海中的鲛女的美目不断重叠,只是眼前女子的面庞与当日的鲛女迥然不同。
他自是知道泉先一族有着上岸的幻形术,可是众人皆知,鲛人的幻形术是只能化腿,并不能易容。
淳熙的两声梦呓,将沈玉拉回了思绪,他转头将打开的窗子关紧,回到了自己的厢房。
沈玉回到案前,一只冰蓝的透明蝴蝶翩飞进屋,在他的鼻息前扑腾。
沈玉无心与他逗弄,摊开一卷已经褶皱的画纸,回想着淳熙的明眸,给画中的女子依样画瓢的画上一双美目,竟与那鲛女有了**分相似,他满意地将笔架起,一把将神力幻成的蝴蝶掐碎,对着门外说道:“出来吧。”
门口应声走进一名翩翩公子,眉宇间满是笑意,与沈玉那张冷脸截然不同。
“你既有求于有我,竟还让我在门口等如此之久?”顾于温开口打趣。
沈玉已听不回,将画卷卷起,递给顾于温。
顾于温伸手接过这幅半身画像,端详了一番,赞许地点了点头:“嗯~,我们神君看上的女子果然非同一般,竟比天界女子更美,还比妖族女子更魅,只是这样的女子,神君要让我去哪里找呢?”
“去东海。”沈玉简明扼要的应答他。
“原来在那无垠之地,还能生出如此娇娥。”顾于温不禁讶异,但又转念一想,这东海龙宫女子皆已记录在册,如此貌美女子,又怎可能让神玉以寻无踪迹,顾于温再一思索,咬牙切齿的问出了三个字:“你疯了?”
顾于温已没有了刚刚温润的神色,严肃说道:“泉先一族可是三界轻贱的物种,自古皆传鲛人仙根差劲无可塑性,哪怕神君只是将她纳为侧妃,都难堵天界悠悠众口,你可是糊涂了?”
沈玉没有抬头看顾于温,而是在桌上将茶沏起,带着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算算时日,我的涅灵丹应是制成了,你近日去天界替我取来。”
涅灵丹!他竟已将天界唯一留存的凤凰金丹炼化了!
顾于温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他与神玉以是一同长大的密友,不同于自己的逍遥散漫,神玉以向来是正己守道,而如今竟做出如此出格的事,看来,果真是疯了。
顾于温拂袖坐下,拿起案上的茶,灌进肚子,试图让自己镇静一些:“你这涅灵丹应只是初步成形,而炼成此丹最重要的一步,是需植入毫无仙根灵力之人体内,以后此人修行功力皆会蓄积于丹内,取出即可为他人所用,但取出时,蓄灵之躯可能会性命不保。”
“你打算去哪找这样既肯以身炼丹,又肯勤恳修炼育丹的傻瓜?”说到此,顾于温觉得有些好笑,又恢复了之前温润的神色,继续开口挖苦道:“况且,修行又岂非一朝一夕之事,待此人修为小成,你的鲛人都怕是早已儿孙满堂了!”
顾于温又幻出那只冰晶蝴蝶,在他的食指上扑腾着:“想想也是有趣,这天界以后的记事录是不是该这么写啊:‘玉玄历九千二百年,东海有一鲛人老媪,抛夫弃子与神君玉以比翼双飞,又幸得涅灵丹,仙骨滋长,修为大增,终被天界仙官认可,与神君玉以喜结良缘,而老媪的鲛子鲛孙也是一鲛得道,鱼虾升天。”
说完,他看着沈玉脸色变僵,心中居然有些暗爽,毕竟要是神玉以还是仙身,按他这么揶揄,应该早被神玉以的利刃钉成干尸了。
沈玉自然是十分不悦,他果断起身,开门送客:“这无需你操心,你只管将丹药取来,然后待我修行结束,我们便可一齐去天界断崖领天罚。”
天界有令,入凡修行,一举一念皆有可能让变数频生,若有仙君胆敢违反天令,暗中相助下凡的神仙,修行之后自有天道清算,轻则贬去千年修为,重则除去仙根。
“你……”顾于温无言,先不说二人情谊深厚,就是按神玉以蛮横霸道的性格,此时若不替他周全此事,待他修行完成回到天界,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顾于温看着沈玉赶客的姿态,只得掐碎手中玩弄的蝴蝶,悻悻走出门外。这下也应是彻底把他得罪了。
反正横竖都是死,天罚可能还温柔些,顾于闻轻哼一声,朝沈玉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便隐身而去。
此夜淳熙睡得并不算安稳,她梦见自己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中追逐着匀熙,但自己腿脚沉重,不似在海中轻快,紧赶慢赶仍是追不上他,还摔了一个跟头,待她爬起来时,竟身置炽热的火山之中,这物换星移间,匀熙已不见了踪影。
淳熙猛然惊醒,原来她已睡至日上三竿,炙烤着她的不是火山,而是透过窗台照耀进来的太阳,连带着被子扑棱起的细小尘埃也在阳光的映射下飞舞。
淳熙看着自己的双腿,觉得此刻好不真实,似乎还是身处梦中。
“对了……匀熙!”淳熙不由地发慌,自己与弟弟失散已经一天了,还不知他如今身处何处,她鞋子都没穿便往外处跑。
院子内,只见沈玉站的挺拔,几名商贩正给他报着昨日的清单:“菱花铜镜一柄、榉木妆匣一个、檀木梳一把、孚县狼毛笔一只、孚县青砚台一块……”商贩手中长长的单子坠在地板上。
“玉公子,这单子上的物什皆按您说的十倍估算,共计是贰佰五十两。”为首的商贩朝沈玉笑笑。
“这么贵!”淳熙惊忍不住叫出声,在她的脑子里,依稀记得人间的贰佰两应该是能买一桩田地了。
听到淳熙的声音,众人纷纷侧目,却又马上吃惊的撇开了头,随即传来了一阵窃窃私语:“这沈府竟……竟然,光天化日,世风日下啊!”
只见淳熙光着脚,身上也只着一件单薄的抹胸和一条薄裤,淳熙不好意思的拍了拍自己的头,埋怨自己:“怎么能搞忘了,这人间的服侍规矩甚是繁琐,跟海里完全不一样呢。”
一旁的沈玉更是震惊,他活了几千年,还从未见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坦荡无私的女子,他快步上前,脱下披风将其团团裹住,并推回房中。
“啊洛,去我房中拿银两付账。”淳熙听着沈玉在外头打点的声音,学着昨天丫鬟帮自己穿衣服的样子,快速将层层将衣袍穿好,再度飞奔而出。
“玉公子,感谢你昨日的招待,但我得先走了,我跟我弟弟失散了,我还得回街上寻他。”淳熙仓促着想跟沈玉告别,昨日与沈玉只在?庖屋匆匆一见,沈玉便去了前厅赴宴,只留下自己在这院中,自己还未曾与他说上话。
“那你欠我的?打算怎么还?”沈玉一把将她拉回,冷冷的开口,他今日的怒气没来由的格外重些。
这两天接触下来,这女子品行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端,她不晓纲常、不知礼数、不知廉耻、不懂教义,不知感恩,竟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将自己的付出视作理所应当。
若不是她长着一双与鲛人相似的美目,自己断不想跟此类轻浮、愚蠢的女子沾染分毫。
“我家公子可是花了大价钱,你就这么轻易地走了?”沈玉一旁的小厮也附和着。
淳熙沉默了,自己好似确实欠了沈玉的天大人情,她悻悻问道“那玉公子想要我如何报答?”转头却又恢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想让小女子以身相许?”
沈玉有时真想简单一点,让顾于温将她这双眼睛剜下来算了,这脑袋哪里配得上这双眼睛。
沈玉的小厮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长得好看的才叫以身相许,你这种,只能叫恩将仇报。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哪点配得上我家公子。”
淳熙看向说话的小厮,约莫就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要是还在海里,淳熙高低得喊个大点的鱼一起跟他干一架。现在,她只能在心里暗暗给他记了一账。
“盗窃乃为人之耻,于法于情皆不可容,按我朝律例,若我昨日将你移送官府,当游街示众,并处五十杖刑。”
“而我念在你流离失所的份上,已替你抵偿。”沈玉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停了停,又继续说道:“我既花钱买了你,你便已是我府中的人。国法已免,家法难逃,啊洛,你去喊家丁来,杖刑三十。”
他冷冷地看向淳熙,按照她的品性,她应该会继续恬不知耻地求饶。
淳熙这次出乎意料地冷静,她自小无父无母,无人教养。在婆婆的庇佑下,在海中野蛮惯了。如今第一次做人,无人相护,无力自保,自己却又将海里那套胡搅蛮缠搬到人世间来,确实是品行不端,着实有错。
最重要的,若是此时再逃,他可能真的会将自己移送官府,若是在官府的普查户籍中暴露了身份,真有可能被这帮人类剥鳞抽筋。
她顺从地躺在了家丁搬来的长板凳上。只是这一板子下去,淳熙就后悔了,刚刚还跟他打什么招呼啊,应该直接跑了算了。
她感觉自己的新屁股疼的紧,还不待她喘上一口气,另一板子又接着下来了,她抱紧板凳,冷汗直落,却仍直挺挺的受着。
沈玉站在一旁,听着小厮在一旁报数:“十一、十二、十三……”他脑海中竟不由地浮现出淳熙用那副眼眸含泪跟他告饶的样子,他心底一慌,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淳熙的衣裙渐渐渗出丝丝艳红,她却咬牙未发出一声呻吟,他看着她双眼憋得通红,却始终未落下一滴眼泪。
“够了。”沈玉抬手制止,淳熙乃一介凡躯,又是女子。没有修为护体,如此打下去,很容易落下暗疾,他原本以为淳熙会向她悔过求饶,但是淳熙却硬生生的抗了下来,他只得开口喊停。
“你可以走了,自此你已不再欠我,以后,好生做人。”沈玉语气冰冷的下逐客令,自己只是一时心软,终究与她不是一路人,又何必过多纠缠呢,扰了自己的人间清修。
语罢,他径直走出院外。
府中家丁皆随着沈玉的离开一哄而散,只留下还趴在凳子上疼得动惮不得的淳熙。
“淳熙小姐,你还好吗?”半晌过后,不知哪里跑来了一个丫头,小步跑来想将淳熙从凳子上搀起,她身着红白相间的薄袄,下身亦是红色花绫裤,头顶带着俏皮的枣红发饰与耳饰,显得活泼又有生气。
淳熙在她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下板凳,她只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新屁股,还没跟自己过上好日子呢,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顿打。
她疼得举步维艰,二人就这么在院中搀扶伫立着。突然,一阵秋风吹过,淳熙嗅了嗅鼻子,点了点身边丫头的脑门,说道:“你怎么跑过来了?”
丫头笑了笑,说道:“我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便来看看你,我还给你拿来了玉公子的药匣子,让我扶你回房中上药吧。”
淳熙扶着屁股,强忍着疼痛,在丫头的搀扶下,一点一点的朝房中挪去。
这丫头倒是个灵活利索的,她迅速给淳熙换下渗血的内外衣,又将药匣子内的金疮药拿出,快而轻柔地上在淳熙的伤口上,淳熙抱着枕头,疼得倒吸凉气。
上完药,丫头又利索的帮淳熙将衣服换上,将药匣置在淳熙床头,语速稍快地说道:“淳熙小姐,我还不能离开太久,我得赶紧回去了,你记得将这药匣子放回玉公子的房中。”
淳熙努力朝她挤出了一个微笑,摆了摆手:“知道了,你快回去吧,别叫人看见了。”
丫头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一溜烟地跑没了影。
淳熙趴在床上,感觉屁股是一阵一阵的巨痛,找匀熙的事,怕是又要耽搁了,若是求助于沈玉……算了,想到沈玉那副喜怒无常的样子,她觉得这个口不开也罢。
淳熙伸手捣鼓起沈玉的药匣子,试图找出一些上品丹药,让自己好得快一些。
她根据罐体上的药名仔细辨认着:“白凤膏……肺肾疾病”没用,她随手将药膏往后一丢。
“养心安神丸,没用。”又向后一丢。
“滋肾丸,没用。”丢
她小手乱翻着,嘴里还不忘分析:“看来这玉公子肾不太好啊。”
“月桂散,没用。”丢。
“蛇毒膏,没用。”丢。
“金疮药,用过了。”丢。
这一番筛选下来,只剩下了药箱底下的一个青色玉匣,淳熙伸手将它拿起,晃动着端详道:“包装这么精美,看来这上品丹药,应该就是你了。”
淳熙将手中玉匣颠来倒去的研究,愣是没找到药品的名称,不会是毒药吧?她心里想着,将玉匣轻启。
只见一颗褐色丸子,静静的躺在玉匣内。
“看起来也没啥特别的。”淳熙嘟囔。话音未落,药丸子飘来阵阵异香,使淳熙忍不住捧入鼻前,细细嗅着。
短瞬间,药丸子的异香便迷了她的心智,似乎不断在诱她食入,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拿起丸子,囫囵吞了下去。
她只觉得一阵热浪直通自己全身筋脉,身体变得异常地发暖,她不自主地从床上站起,屁股上竟一点痛感都没有了,身上更无丝毫被鞭打的伤痕,霎时间,神清气爽。
“你在做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沈玉的怒斥,声音比起平时还要更冰冷百倍,淳熙被吓得抖了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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