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真实吗？
时淮觉得自己这十七年来每天都活得不真实，似乎他的生活一直都是一团糟，向前看是迷茫、向后看是绝望。但在今天这样一个丝毫没有特点的日子，他忽然有种感觉，他那乱成一锅粥的糟心也是不真实的。
也许，这一切可以不这么糟糕呢？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
时淮在楼道里站了快有五分钟才拖着行李箱下楼。
就近找了家小旅馆安置好行李，他才感到有些饿了，准备出去吃点东西。
马路上车流不减，或快或慢地穿梭在这座小小的城市中。
时淮站在路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转身进了一家面馆，打算吃碗鸡丝汤面。
这家面馆他常来，老板对他的印象挺深。毕竟这人吃东西永远都是可着劲吃同一种，等过一段时间吃腻了，再换一种，然后再可劲吃到腻。
“老样子。”时淮找了个空座坐下来。
店内开了空调挺凉快的，他感觉那股烦躁的情绪也被压下去了一点。
“好嘞，鸡丝汤面一碗，微辣，放葱花多加香菜！”老板娘朝后厨喊了一句，里头忙着煮面的老板抬头看了眼，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很快，面就端上来了。
汤色清澈浓郁，上面飘着一层葱花香菜，下面沉着不少被撕成细丝的鸡肉。面是手工拉面，很劲道但又不失柔韧，在汤里轻轻搅拌着，香味扑鼻。
时淮一下子被勾起了食欲，刚吃了没几口，手机响了，在兜里不断震动。
摸出来一看，是陈泽嵩那孙子。
“喂，”时淮过了几秒才接起电话，“什么事不能微信说，非得打电话？”
“哥啊，你特么把我拉黑了啊！”陈泽嵩一肚子怨艾，“我以为我哪句话把你惹生气了，后来一寻思不对啊，我也没说啥啊我靠，就发了几个表情包……”
“哦……拉黑错人了，”时淮打断他，“我把你拉回来，微信聊。”
陈泽嵩还在那边喋喋不休，一句“老时”刚叫出口，时淮“啪”一下挂了电话。
这孙子，聒噪。
时淮点开微信，从黑名单里找出陈泽嵩把他拉回来，没过几秒，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
一点进去，全是那孙子的表情包轰炸。
【霸道大苦瓜：（求善待表情包）×N】
【我爱学习：有事说事。】
【霸道大苦瓜：老时啊大事不妙！】
【霸道大苦瓜：咱高二回去听说要换老师！六科全换！】
【我爱学习：然后呢？】
【霸道大苦瓜：孙博让他们重查作业！！】
哦，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作业这个东西在时淮眼里可写可不写，但是在他们级部主任——孙博眼里，没写假期作业那就是重罪。
【我爱学习：没写假期作业的后果是什么来着？】
秒回。
【霸道大苦瓜：叫家长！】
【霸道大苦瓜：还有站着上课一周！】
时淮太阳穴突突一跳。
站着上课不算什么，但是叫家长的话……
他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冷冷绷起眼皮想了会儿。
【我爱学习：有答案没？给我发一份。】
【霸道大苦瓜：（吃手手表情包）】
【霸道大苦瓜：有！马上给你发！就是有点多】
时淮点开日历看了看，还剩一天开学，时间紧任务重。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夜晚，一支笔，一个奇迹。
他心里盘算着，白天找房子，晚上补作业，大不了熬个通宵，就算猝死也比找家长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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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蒙蒙亮，外头就有了嘈杂的声响。
时淮已经躺在床上思考了半天人生。
这家旅馆挺小挺破，房间里设施简陋，隔音效果也差。差到什么程度呢，紧挨着的客房、以及楼上楼下，小到穿鞋走动说话洗漱，大到发出难以描述的卿卿我我，全都能听个七七八八。
时淮向来睡眠浅，这一夜的噪音让他几乎没怎么睡着。
他撑起身缓了半天，搓了把脸。啧，浑身酸痛，像是睡着时被人捣了几拳似的。
时淮翻下床转身进了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厕所，生锈的水龙头，裂了一半的镜子，还有硬的跟铁丝似的、一刷就把牙龈刷出血的牙刷。
“嘶……”他沉默了，这什么狗屁旅馆，他要换旅馆！
但是转念一想，这旅馆便宜啊……
谁说这旅馆不好的？这旅馆可太棒了！
磨磨蹭蹭洗漱完已经七点多了，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陈泽嵩的信息轰炸。
【霸道大苦瓜：淮，来我家吃包子~】
【霸道大苦瓜：新口味，挑战不一样的味蕾！】
【我爱学习：什么馅？】
【霸道大苦瓜：香菜豆腐】
时淮一愣，嗤笑一声，这小子。
【我爱学习：等着。】
【霸道大苦瓜：（啵~表情包）】
【我爱学习：撤回，脏我眼了】
【霸道大苦瓜：（阴暗爬行表情包）】
时淮揉了揉太阳穴。他真不明白这孙子哪来那么多骚表情包，时看时新，都不带重样的。
按陈泽嵩的话来说，他这叫紧跟潮流，时淮则是沉闷且落伍。
净胡扯。
早七点三十四，时淮终于到了阿嵩蒸包所在的烟花巷。
阿嵩蒸包是陈泽嵩爸妈开的一家包子铺，开了十多年，一开始全靠街坊邻居进进出出在这买早餐才勉强撑起来。后来名声慢慢大了，光顾的人多了，平时生意也就不错。
往巷子里走去，一眼就能看到包子铺深蓝色的、大大的门头：纯手工大肉包，味美价不高！门外熙熙攘攘排了老长的队。
时淮刚想掏出手机给陈泽嵩发个信息说他到了，却被人强行塞了几张小广告。
小广告？
这么早就起来发小广告？真是耐苦耐劳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他低头看了眼花花绿绿的小广告。
——学习不打烊，知识不放假！
扔掉。
——关注男性健康，从专业的医疗机构开始！
扔掉。
——合租嘛？哥哥~ 我们不只是舍友，更是生活的灵魂伴侣~来嘛哥哥~本人也是男孩子哦~
合租？等……不行，广告词太骚不靠谱，扔掉。
时淮抬起头，面无表情得把小广告一股脑全塞进了垃圾桶。
陈泽嵩突然从店里探出头来，左顾右盼，一下子就看到了时淮，晃着个大脑袋挥着胳膊兴奋地大喊：“老时！淮哥！快来！”
“你什么时候染头发了？”时淮盯着他脑袋看了几眼，没忍住乐了半天，“还烫了？行啊你，你爸妈没混合双打啊？”
这人把头发染成了暗红色，还整了个羊毛卷，顶在头上就跟顶了个红色大扫把似的。
“哎，这叫时尚！海王红懂不懂？”陈泽嵩捋了捋额前小卷毛，“挨了我老子一顿小揍，不过问题不大。反正染也染了烫也烫了，他们总不能把我脑袋削了吧？”
“啧，那你开学打算怎么办？”时淮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上扬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就这么夹着个大脑袋招摇过市？孙博能放过你？”
“是哈……怎么办呢……”陈泽嵩拧着眉毛捏着下巴作思考状，正经不过一秒，“哎老时，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特别帅？有没有忧郁少年的感觉？”
时淮实在没忍住，一句“傻逼”脱口而出，末了又补充了句，“挺中二的。”
“靠……我觉得挺帅的啊，仅次于你的帅气，整个学校找不出第三人。”
时淮无语地觑了红色大扫把一眼：“要点脸行吗？”
两人乐了半天才往店里走去。
小小的一家包子铺，收拾得很干净，店内桌子椅子整齐得排列着，一回头就能看到后厨一排排冒着白气儿的蒸笼，以及几大锅热气腾腾的粥。
“你在这一等，我给你拿包子去。”陈泽嵩边往后厨走边扯着大嗓门咧咧：“妈！妈！时淮来了！”
大嵩妈正风风火火地穿梭在小店里，一听时淮来了，立马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呦！小淮来啦！快坐坐坐！多吃点哈！阿姨得去继续忙了！”
时淮刚说了句“梅姨”，声音瞬间被大嵩妈嘹亮的大嗓门压了下去：“好嘞两个牛肉大葱包一杯黑米粥！马上哈。”
大嵩妈是个非常热情并且十分能干的女人，包子铺里里外外几乎全靠她打点，整个人恨不得24小时全扑在店里。大嵩他爸常叨叨着要把店搬出巷子，生意说不定会更红火点儿，大嵩妈大手一挥：不搬！搬走了邻居吃早餐也不方便。再说了，咱这包香不怕巷子深。
陈泽嵩屁颠屁颠地端来一盘包子和两碗紫菜蛋花汤：“吃饭了老时。”
他家的紫菜蛋花汤味道很好，喝起来稠稠的，入口还有点胡椒的辛辣，时淮曾自己在家仿照着做过，结果做的清汤寡水，难喝得像老太太的洗脚水。
陈泽嵩边往嘴里塞包子边嘟囔：“淮，你这两天忙什么呢？怎么经常不回信息啊？”
时淮喝了口汤，摇了摇头叹气道：“忙着搬家呗。”
“又搬家？你这半年搬了几回了？妈了个蛋那帮孙子属狗的吧？”时淮家里的事陈泽嵩多少了解一些，此时他义愤填膺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撂，恨不得立刻跟那帮混子干上一架，顺便再把时远征痛揍一顿。
“你干什么呢？想在老娘眼皮子底下犯浑？”大嵩妈一听他儿子把筷子撂得啪啪响，对着他后背就是一巴掌，掐着腰怒目圆睁，“摔什么筷子啊？骂什么人啊？你看看人时淮，多有礼貌多乖多……”
陈泽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时淮不可思议道：“他乖？”
乖他奶奶个腿！
“比你乖多了！你看看你……” 陈泽嵩急忙打断她施法，抱头求饶：“老妈我错了我忏悔我检讨！”
时淮看热闹看得有些幸灾乐祸，在一旁憋笑憋得很是痛苦。
二人边聊边吃，吃饭完将近八点半了。陈泽嵩脑子像抽了似的，非要拉着时淮去网吧打游戏，被他妈听到又是一顿痛骂。
“我还有事，你补你作业去。”时淮捏着眉心闭目了一会儿，才大步往店外走，“梅姨我先走了。”
“哎，好好，常来啊。”
时淮走时往烟花老巷里面深深看了眼，巷子两旁的墙壁洒满了细碎的暖阳，上面依旧铺满了绿浪般的爬山虎，风一吹就成了碧波荡漾。巷子的尽头有一椽老屋，老屋旁是一棵老槐，老槐下尽是一片祥和，欢声笑语和棋子落盘声交织在一起。
烟花巷是他幼时的家，但他只在这里待了五年，五岁时就被迫搬走，从此一别六载春秋，直到十一岁时才偶尔回来看两眼。
时淮试着去回忆那些年的温情、欢乐和希望，亦或是黑暗、绝望与悲伤。他想了半天，怔住了。
他发现自己几乎不记得当年都发生过些什么，回忆有些诡异地中断了，那些本应深深刻进脑海的记忆不存在。脑中闪过的画面仅仅是无助的自己和破碎的家。
不对啊？那他和陈泽嵩不是好哥们好发小吗？他们当时一起干过什么吗？为什么他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时淮觉得脑子晕乎乎的，眼前所见皆是不真实感，情况跟那天晚上一样糟糕。
他努力去回想，可记忆始终模糊，好不容易有点头绪，却又像云一样一触即散，根本碰不得。短短几分钟时间，却像跑了个一千米似的，累得时淮汗如雨下。
他慢慢蹲下身，缓了一会儿，驱赶着脑子中的零零碎碎的问题——记忆呢？回忆呢？我是谁？我真在这儿生活过吗？
时淮蹲在地上缓了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他烦躁地蹙了蹙眉，眼睫微垂，冰冷而紧绷。
总感觉像是丢失了什么似的，有股失落感。
时淮倏地起身，默默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最近傻了吧你！想些什么破问题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烟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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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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