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拍摄完成后，要去一个叫康口的县城。
康口是刘鑫的老家，萧晚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虽说是个县城，但该有的都有，交通很便利，只是没有大型娱乐设施。人不多，但消费高，光大型购物商厦就有四个。
在小县城，租房比酒店便宜。除了拍摄要用的302号房，同层、上下两层都被租下来当器材室和人员宿舍。喜欢有自己私密空间的演员会选择去周围的酒店，人员去向副导演都要认真核实整合，最后递交给导演。
演员一般都是住在酒店的，拍戏期间没有通告的时候会外出。萧晚根据工作调整睡眠时间，住在宿舍无法避免会影响别人休息，所以萧晚每次都是单独出去住酒店。但这次，刘导拦住了他。
“我给你留了一个单独的房间，陈设和室内布置场景差不多，你想对戏还是练习，没人管你。”
“隔音不好吧。”
“不会。”
萧晚绝不相信这人有此等好心。
果不其然，刘导如通知一般，告诉他。
“你和神佑安一起住。离得近，交流也方便。我给你俩提供了多大的便利，不必感激，这是作为导演应该做的。”
萧晚倒是不排斥，就算在一个房子，房间还是两个，呆在各自的领域和单独住没什么区别。
“如果敢打扰我睡觉，我一定会杀了他。”
“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商议。”
神佑安到达时间是下午，一出场就带着光环，过于潮流的打扮宛如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引得周围人们频频回眸，驻足凝望。不乏有潮人恐惧症的少男少女，离神佑安远远的，甚至想疯狂逃离。
在这种小县城竟然能遇到如此气质的美男子。萧晚在心里这样为居民们配音。
被叫来接他的萧晚顿感无地自容，仿佛自己也快要被视线包围，为防止被当成可疑人物，萧晚赶紧押着黑墨镜白口罩打扮的神佑安上车。
“雯姐，走吧。”
“好。系好安全带哈。”
接收到命令的神佑安找到后座的安全带，卡上卡扣，萧晚看了一眼，沉默按开神佑安的卡扣，插到旁边的插孔。
神佑安和雯姐有过小小的不愉快，神佑安之后去道歉，雯姐果然如萧晚所说，很大度并没有当回事，但神佑安依旧对雯姐的情感问题深感好奇。神佑安此行是自己来的，没带着Mark，因为嫌麻烦，跟来的话不一定谁照顾谁。
上一场戏结束后，神佑安老实多了。萧晚手机里的骚扰信息明显变少，但是朋友圈般的汇报工作还是一如既往更新着。
去公寓的路上，车上安静得诡异。
每到红绿灯，雯姐都会瞟一眼后视镜。
萧晚专注看手机，神佑安瘫在座位上望着窗外走神，两人各干各的事。
打破安静氛围的，是一声突兀的猫叫声，来自萧晚的手机。
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神佑安，噗嗤笑出声，有气无力的声音调侃道。
“晚老师喜欢看萌宠视频啊。”
“经常看喜欢的东西会刺激多巴胺的分泌，缓解压力和紧张的情绪。可爱的萌物有强大的治愈力，是自然之神给予我等社畜的极大馈赠。”
萧晚表情肃穆，如一个表面冷静内心狂热的信徒。
雯姐笑道，“萧老师很喜欢可爱的东西。”
原来晚老师喜欢可爱的。
神佑安问，“晚老师喜欢长相可爱的人吗？”
“人。人很难说啊。人不能只看外表。”
在萧晚回答的时候，神佑安跨过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胳膊紧紧贴合。
“那我呢？”
“。。。。。。”
“。。。。。？”
“你不是可爱的长相。”
语言的艺术被萧晚掌握了七八，这答案真是无懈可击。
神佑安也是服了。他挪回到原来的位置，身体竟倒了下去，空间太小，神佑安的腿只能蜷着，萧晚的腿则成了他的枕头。
“我晕车，借晚老师的腿一用。”
神佑安说着，手无比熟练地放在萧晚的腿上，紧贴着自己的脸。
萧晚默认神佑安的行为，甚至伸手搁在神佑安的脖子上，一会儿拍拍，一会儿做掐住的动作，另一只手依旧面无表情刷着手机。
那一刻，雯姐的世界观被刷新了。她感叹，直男做亲密动作真的没有心理负担呢。
神佑安没说谎，他真的晕车。从上车开始，神佑安的精气像被吸走似的，车内皮革和香薰的味道简直要掀开他的天灵盖，头晕目眩。手机在他眼中就是呕吐催动器，他不敢看手机，瞄一眼都要吐出来的程度，以至于来电话都是萧晚给他按的接听键。
路程很短，到地方被萧晚叫醒的时候，神佑安才意识到自己躺在萧晚的腿上睡着了。
他俩住的地方不大，大概90平方米，两室一卫一厅，还有一个厨房。
萧晚怎么也没想到，神佑安竟然烧的一手好菜。
“在国外演出那段时间，实在吃不惯白人饭。我亲爱的母亲怕我饿死，线上教学，属于被逼出来的手艺。”神佑安说。
萧晚尝了一口金黄酥脆的锅包肉，连声赞叹。
“好吃。”
在一边查低血糖患者忌口大全的神佑安突然按住萧晚的筷子，萧晚第二块肉还没送嘴里就被神佑安截胡。
神佑安含含糊糊道，“吃一块儿得了。”
萧晚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晚上雯姐来给萧晚送饭，也做了神佑安的份。在萧晚的极力推荐下，雯姐也吃了一口神佑安的锅包肉。
“哇。糖醋汁炒的？”
“对。”
“又酥又脆，一点都不腻。佑安竟然会做菜？”
雯姐问神佑安是不是东北的，神佑安说他姥姥是东北人，姥姥家祖上好几辈人都是厨师，手艺都是祖辈传下来的。说完，雯姐眼里满是羡慕。
“我以前也想成为一个厨师。可是，供我选择的学校没有厨师专业。”
“雯姐是哪个大学的？”
“科大。”
“不是，什么？科大？你是说科大吗？那可是国内顶尖的大学。”
“对。家里说我有病，考那个成绩却想去当厨子。”
雯姐笑着，那笑容停留了很久，渐渐变得僵硬。她眼眸沧桑，薄唇轻启，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
“对不起，佑安。之前那件事让你很尴尬吧。”
“之前。。。什么事来着。”
神佑安忘了，他是真的忘了。
雯姐忍不住笑出声，装作看剧本的萧晚借机挡住嘴。雯姐露出个释然的笑容，作出决定。
“佑安很真诚，我相信佑安。之后要长期共事，不能因为我让佑安不自在。”
萧晚意识到雯姐要干什么，不安地问道，“你真的信任他？”
神佑安很不服气，“我不值得被信任吗？”
“只要佑安别害怕我就好。”
雯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认真，认真到神佑安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我，未婚先孕，20岁在大学里结的婚。因为我很想当厨师嘛，我丈夫说与其给别人做饭，不如给家里人做饭，所以我毕业后当了家庭主妇。大概一年多，我丈夫对我家暴，婚内出轨。我想离婚，他不同意，我逃跑，但他用儿子威胁我，我一气之下杀了他。出狱之后，我找不到工作，也争不到儿子遥遥的抚养权。是小晚一直在帮我，给我工作，帮我打官司，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像是一场梦一样。”
神佑安听得愣神，半天都没反应。他怀疑自己也在做梦。
“雯姐你不是在编故事唬我吧。”
雯姐闲适地靠着沙发背，笑了笑，“如果当时带着遥遥一起跑，或许真能逃走。但是我太着急。着急解决问题，着急永除后患。那混蛋死了，也脏了我的手。我是犯过罪的人，遥遥母亲的那一栏永远写不上我的名字。这就是我的报应吧。”
萧晚紧紧盯着，等待神佑安接下来的反应。
神佑安很想表现得正常，可他的脑子现在乱的像一团浆糊，话到嘴边硬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尴尬地笑了一声。
“我找不到任何词语来形容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你别告诉其他人。”萧晚紧忙叮嘱。
“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吧。”
雯姐笑眼弯弯，静静看着俩人。萧晚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在她心里早就是亲人一样的存在。而神佑安比萧晚还要小，青春洋溢，根正苗红，物欲横流的娱乐圈，最擅长同化这样的孩子。
“我看好佑安。佑安一定会成为非常优秀的演员。”
神佑安脸上肉眼可见得明媚起来。
“真的吗？”
“我不懂演戏，但是佑安的表演，很自然。”
雯姐的话一说出来，神佑安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如果是刚来剧组的时候，有一个人能用这样的话鼓励他，他会特别高兴。现在听来，神佑安则会想。
是不是自己的表演空有其表，才会显得自然。
他开始怀疑自己每一个判断，陷入纠结的漩涡。自上一段戏结束后，神佑安意识到角色的复杂性。越往后看，越把握不住角色的心理。
在这种时候角色真的抱有这样的感情吗？真的仅仅只是这样吗？可为什么后面又做出了完全不像他的行为？这之间的心理转变会不会更复杂？
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
神佑安知道，雯姐这么说是想鼓励他，所以还是挺开心的。
“很自然吗？太好了。幸好人物跟我有很多共同点，揣摩心理的时候不至于抓瞎。”
“演戏方面你可以问小晚嘛。”
神佑安略显尴尬地看向萧晚。
“晚老师会很为难吧。”
“别看他不怎么搭理人，其实很希望有人能找他说话。”
“你们非要当面蛐蛐我吗。”
萧晚插话，试图打断雯姐，但根本没效果。
“又耐心，又靠谱，又温柔。更何况你们现在还住在一起，讨论剧本不是更方便。”
“好了好了”，萧晚走过来，用身体挡在两人中间，强行结束话题，“雯姐你快回去睡觉吧。”
雯姐拿起手机，一看十点了，赶紧起身。临走前，雯姐看向神佑安，目光炯炯有神。
“佑安。”
“是，雯姐。”
“要遵纪守法啊。”
“。。。。。。当然。这是当然。”
神佑安一时愣住，但很快回应雯姐来自肺腑的质朴建议。
雯姐走后，房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萧晚松了一口气，不自觉与神佑安对视，那人又用着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有话就说。”
“晚老师要先去洗澡吗？”
“着急的话你先去，这里交给我收拾就好。”
“好～要一起吗？”
萧晚回以一个骂人的眼神，抬手作势要打，神佑安闪得飞快。
神佑安洗澡速度很慢，吃饭的桌子已经收拾干净，浴室里还是紧紧关着，灯亮着里面却没有声音。
“神佑安你死里面了吗。”
里面没回应。
“不回答我就踹门了。”
里面有了回应。
“泡澡好舒服啊晚老师！”
萧晚把手揣进兜里，没好气地问。
“你还要多久？”
“我没锁门。”
萧晚听罢，伸手按了下门把手，还没推就露出一道门缝。
这家伙真没锁门。
思忖间，萧晚从沙发上拿了个浴巾，推门而入。
浴室内水雾缭绕，视线受阻的萧晚听声辨位确定神佑安的位置，并没有往里走。
听到声音的神佑安下意识抱住胸，“你还真进来啊？”
萧晚拿着浴巾，翻了个白眼，把浴巾放在门里的台子上。
“没拿浴巾就说没拿浴巾”，一脸冷漠道，“十一点半之前出来。”
“谢谢啦！爱你！”
“。。。闭嘴。”
“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
从浴室出来，萧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耸了耸肩，笑而不语。
这小子，身材还挺好。
萧晚洗澡比神佑安快多了，论后续保养，萧晚承认自己比不上神佑安。
桌上瓶瓶罐罐摆的，俨然做化学实验的阵仗。
萧晚穿着睡衣出现在卧室的时候，神佑安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的，直到萧晚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坐在床边，逻辑严密吐字清晰，神佑安知道这人不是喝醉了来的。
“晚老师来了。”
“晚老师奉命来拯救你。”
“看来我的心声被上帝听到了。”
“办事的是我，为什么受感谢的是上帝。”
神佑安捂嘴偷笑，“是。对不起。”
眼前这个心思细腻的人，总能敏锐地感觉到身边人情绪的变化。不只是神佑安受到萧晚的特殊照顾，剧组里的其他演员工作人员也是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神佑安承认自己是幸运的。
“晚老师不会有很难理解一个人物的时候吗？”
“肯定会有啊。你能理解到六七分就很厉害了。”
“六分七分。不是应该认识透彻吗？”
萧晚一脸匪夷所思。
“你以为你是天才啊？没有深厚经验累积作为基础，就敢给自己定那么高的要求。老前辈们都不敢这样说。”
“很高吗？”
“认识一个完整的人物相当于去认识一个你从没见过的陌生人，你要在不接触他的情况下，根据第二手资料去理解他。这种难度可想而知。伴侣关系，够亲密了吧。可有的相处十年二十年，还看不清一个人。”
“我无法真正了解他，又怎么去成为他。”
“你为什么要成为他？你是个演员，你只要让观众觉得你是他就可以了。”
神佑安垂眸，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萧晚伸手，摸摸神佑安的头，语重心长道。
“这世上，一般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多找与角色的共同点。有些感情和情绪，不理解就不理解了，干脆当成那三四分的上升空间，用台词、表演还有导演的能力来弥补。”
神佑安低头浅笑，“还有刘导的事。”
“灯光、画面语言、音乐渲染、剪辑节奏，就算是一点小小的改动，也会改变整个画面的表达。”
两人聊了很久，拿着剧本对台词，一直到凌晨两点半，萧晚耐心优化神佑安的台词和表演，神佑安很认真，经得萧晚同意用手机录音全程。萧晚认为，现在的神佑安需要专业知识帮助进行判断，一昧相信感受并不是长久之计。
神佑安像是有肌肤饥渴症，老是往萧晚身边靠，理由很是有道理。因为靠近点可以降低音量以免打扰别人休息。萧晚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嫌弃地用手推开神佑安的脸。
“热死了。滚去那边。”
“晚老师干嘛这么抗拒我。害羞了吗？”
萧晚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一拳头打断对方的鼻梁。
“年轻人就是自信。”
“表情真可怕。”
神佑安更加开心，乐此不疲地继续捉弄对方。他仗着萧晚不会大吵大闹，也就会用表情表达不满。
“别逼我踹你。”
“真踹啊？我感觉我的肋骨要断了。”
“再装我让它真断。”
怕真的挨揍，神佑安真没有继续凑近萧晚，身体后仰，目不转睛，沉醉在萧晚投入工作的样子。
如果是这个人，我倒希望能有更多接吻的机会。
一次持续10秒的热吻，会交换8000万细菌。接吻的次数越多，和对方的口腔菌群环境就越相似。如果两个人菌群趋同，会让双方的饮食习惯、免疫能力，甚至体重、情绪变化都越来越像。
演技会通过接吻传播吗？
想法之荒谬，神佑安自己都笑了。架不住好奇，神佑安在剧组对萧晚问这件事，然后观察萧晚的反应。
“哇。那你可以走量了哎。”萧晚云淡风轻地回答。
如此毒舌发言逗得周围人想笑但又不敢笑。
神佑安愣是被怼的哑口无言，一直傻笑。萧晚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儿过，出于安慰，没有细想，便伸手抚上神佑安的脸，细瘦的手指沿着颈侧点深入发髻区，安慰地轻轻拍了两下。
神佑安宕机好几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萧晚的手已经缩了回去。
“哈！这是，这是啥？”
“安慰。”
“吓我一跳。”
“我妹妹喜欢在家这样逗小狗，貌似对你也挺适用的。”
萧晚冲他宠溺地笑了笑，然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看手里的剧本。
不顾红如滴血的耳朵，神佑安脸上压抑不住憨笑，崇拜之情油然而生，躁动的心久久难以平静。
这个人，太能撩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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