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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高塔(二)(正文完)

巴别塔顶层爆炸之前18小时。

圣路易马丁岛上,伪装成圣堂的舰船已经起航。包裹了整座岛屿的临时雷达系统正在倾尽全力地围堵射来的炮弹。靖轩将自己的系统接入指挥系统,对着已经将单兵作战机甲“刑天”穿在身上的王赢凤道:“十点钟方向、三公里处,是敌方的中心指挥台!”

“刑天”是反同一场论研发出的最新型号机甲。虽然王赢凤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使用机甲战斗,但是“刑天”的设计意图之一就是大大简化了操作步骤,使基础薄弱的士兵也能使用,因此王赢凤在穿上刑天之后,抬手瞄准了几个半空中的炮弹试试水。被王赢凤的机甲瞄准的炮弹在马上就要砸在椰子树上时被炸成了烟花。王赢凤不再犹豫,打开动力系统,两脚一蹬地面,整个人也犹如一发鱼雷,迅速地向着靖轩所指的方向而去。

靖轩早已接入了刑天的指挥系统。王赢凤的眼前,敌方炮弹全部被靖轩标红,一时间王赢凤好像陷入了一片红色的辣椒海。刑天会将王赢凤的任何行为都放大至少十倍。王赢凤一边努力躲开射来的炮弹,一边向着靖轩所指的方向飞速前进。王赢凤这边刚刚用刑天机甲手臂上安装的激光炮将他左右两边的炮弹全部点燃。海岛的黄昏是如此温柔,西边的天际线处,橙红色的云霞缓慢地流动,即将落下的日光送给云层的最后礼物,是几抹玫瑰色的熔光。而在天光之下,深蓝色的海水永不停歇地涌动着,仿佛在为转瞬即逝的晚霞送别。

在海天之间,在椰子树婆娑的树影之上,一具同这浪漫氛围格格不入的铅灰色机甲点燃了一整片鱼群似的炮弹。半空中炸开一片姹紫嫣红,铅灰色机甲借着爆炸的冲击力从那片绚烂的光影中冲出来,仿佛是一个刚刚使空中花园的花全部绽放的园丁。

靖轩在地面上,一边给王赢凤提供方位指导,一边拦截少数落到地面的漏网之鱼。即便现在的这个雷达系统很简陋,但是也具有自动装填炮弹的功能,不需要靖轩去亲自填弹。靖轩自带的激光武器功率太弱,无法击穿军用炮弹的装甲,因此靖轩手持一把激光枪,将一个即将落在距离雷达200米处的炮弹打爆,然后他立马将注意力转移到雷达提供的敌方武力分布上:“不好!刚才是镜面陷阱!注意你四点钟方向两百米处!!”

王赢凤立马开启刑天的强防护模式,一扭身重新转回刚刚被他自己炸开的那群炮弹碎片当中。镜面陷阱,是联盟近年来新研发的一种诱敌手段。简单来说,就是在敌对方已经提前布置雷达的情况下,己方通过控制发射炮弹的方向,故意让敌对方雷达击碎这些炮弹。即便每一个炮弹的精确位置不对,也可以通过增加炮弹的发射数量解决这一点(前提是敌方雷达确实能够精准地击碎每一枚炮弹)。这些炮弹的内壁材料是特制的,能够折射出特定的光线,形成特定的虚像误导敌对方,从而达到掩护重要战略核心、诱敌深入的目的。

而镜面陷阱最重要的一点,即制造陷阱的一方要携带足够多的特制炮弹。因此王赢凤断定,刚才自己引爆的那些炮弹也都是特制炮弹。光线是公平的,既然特制炮弹可以干扰圣路易马丁岛的临时雷达,当然也可以干扰联盟派来的核心指挥平台。果然,王赢凤操控刑一进入刚才炮弹碎片云中,就明显从自己的雷达视野中感觉到红色的小点大量减少。靖轩从共享的雷达视野中看到了这一切,他顺手将试图打击临时雷达的炮弹打碎,松了一口气道:“刚刚我从雷达中看见了联盟这次派来的空总型号,是机动性最强的格雷Ⅷ。你注意观察光学视野,注意闪避。”

“收到。”听到靖轩的判断,王赢凤心中一沉。空总是空中作战中指挥战斗机群的总指挥中心简称。在核洪暴之前,即便战争当中不乏空战,空中战斗的指挥中心也依然在地面;但是在核洪暴当中,多次出现地面指挥中心的指挥信号被敌方拦截替换的情况,因此联盟和反同一场论双方都积极研发出了直接在空中传递指挥信号的空总。空总的指令传输距离要远远小于从前的旧式指挥系统,大大减小了传输时间,也将敌方信号拦截的可能性几乎降低到零。

王赢凤将刑天的雷达模式调为最高灵敏模式,然后将自己左边的光学视野清晰度和视野范围都拉到最大,同时启动次声波炮弹和激光炮系统,在这片密集的炮弹碎片当中紧张地游弋着。刚才在靖轩提到“格雷Ⅷ”时,王赢凤心里的疑惑已经产生。格雷Ⅷ,在联盟的一系列空总当中,绝对属于名列前茅的型号。而反同一场论之所以把圣路易马丁岛选为三个突破点之一,就是因为这个岛屿从经济地位上来说毫不重要,而在地理上,圣路易马丁岛的位置虽然险要,但是绝非没有地理位置与它相似的岛屿。按照常理来说,联盟方面不会在圣路易马丁岛附近部署过于精锐的力量,也不会在日常的巡逻中动用类似于格雷Ⅷ的空中力量——事实上,联盟的日常巡航空总型号是比格雷Ⅷ早了整整两代的大卫十三。不过战场上瞬息万变,王赢凤的疑惑仅仅在脑海中只来得及闪烁一刹那,他的精力立马就被分散到对付格雷Ⅷ的搜索当中去了。

炮弹碎片将周围的阳光折射得光怪陆离。在王赢凤的光学视野当中,几乎完全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形。尽管一个稍微有些跟得上时代的军事常识的人都会明白,在这样的情形下,往往光学视野比雷达视野更靠谱,但是王赢凤只有在逼迫自己的情形下才能够直视光学视野。靖轩也完全无法给王赢凤提供任何帮助。格雷Ⅷ在它自己下方的空域中也提前做了雷达视野的干扰,岛上的临时雷达视野是从下往上的,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

靖轩飞快地检察了临时雷达的数据和拦截设置。在岛上除了他和王赢凤已经不存在其他智慧生物的情况下,靖轩做出了放弃陆地防守的决定。

靖轩穿上了圣堂旁边的另一幅“刑天”机甲,打开推进器,迎着漫天的炮弹,向着天幕而去。

王赢凤这边正在躲避着炮弹碎片当中时不时出现的炮弹。他刚刚闪身躲过一枚炮弹,那枚炮弹几乎是擦着机甲的胳膊飞过。炮弹爆炸的声响在王赢凤身后响起,王赢凤飞快地打开推进器,向着与这枚炮弹瞄准的完全相反的方向飞去。推进器只被打开了一秒钟不到,王赢凤再次关闭了推进器,之后王赢凤机甲的移动,完全靠他控制机甲蹬踹炮弹碎片进行。王赢凤最终移动的方向稍微出现了一些偏差。如果以王赢凤一开始差点被击中的位置为中心,原本炮弹瞄准的方向是那个位置的两点钟方向,而王赢凤打开推进器想要去的方向是八点钟方向,而最后王赢凤出现的位置是八点钟到九点钟方向之间。

王赢凤出了一身冷汗,他在机甲内部飞快地输入指令,让机甲将刚才的炮弹轨迹计算整理出来。在机甲内部的光屏上,已经有七八条弹道轨迹。这几条弹道轨迹上出现了两个交点,这两个交点距离王赢凤刚刚离开的位置越来越近。

王赢凤认得这样的追踪技巧,这是联盟内部的标准教材教出来的学生。在联盟军校的严格训练下,在这样的炮弹碎片光阵当中,任何的破绽都会被敌人抓住,包括机甲移动时必须打开的推进器产生的热量。王赢凤看着光屏上的交点,猛地再次打开推进器,将刑天向八点钟方向又靠了一米不到。果然,刚才刑天所在的位置上,一枚炮弹撕开周围同伴的残骸,剧烈地炸成一朵烟花。光屏上的弹道轨迹飞快地成形,这一次,最新出现的交点,位置距离王赢凤的“刑天”,仅仅只有二十米!

就在这时,王赢凤毫不犹豫地将推进器和次声波武器都开到最大,操纵着“刑天”,向着前方撞去。如此近的距离,次声波悄无声息地在下一刹那捕获了那架终于被王赢凤一步步引诱出现的格雷Ⅷ。在刑天和格雷Ⅷ两架庞然大物周围,所有的炮弹碎片都忠实地反映着所有的光线。五光十色的炮弹碎片上映出格雷Ⅷ黑得发灰的、宛如空中毒蝎般的外形,而刑天白灰色的金属外壳,也被炮弹碎片公正地分了部分记录在其中。次声波武器沉默地撕碎了格雷Ⅷ,精准破坏了格雷Ⅷ的引擎。巨大的毒蝎子似乎被自己布下的光阵困在了原地。然而,与它对峙的刑天却几乎无可救药地向着自己的对手坠落。二十米,事实上在这样的速度和惯性面前,很可能连千分之一秒都不到。就在王赢凤已经无需操纵机甲的手臂就能碰到格雷Ⅷ的时候,一阵强大的力量死死锢住了刑天的腰部。

在王赢凤的光学视野中,又一架刑天机甲出现在他身后。而这时候,靖轩的声音接入了王赢凤的刑天:“你疯了!”

王赢凤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声笑。他熄灭了推进器,任由自己身后的金属怪兽将自己连同机甲拉回怀中。

所有的炮弹碎片,在靖轩驾驶的刑天身后被分开一条痕迹。海岛黄昏时的最后一抹日光照进来,细密的炮弹碎片折射着暮光,像是一大片碎裂的夏日时光。

靖轩操纵机甲抱着怀中人,还没来得及大骂几句,骤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力量,迫使自己的机甲扭转了方向。靖轩在机甲内部,只觉得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从刑天机甲最外部的零件到他自己头部最深处的芯片,每一立方毫米的物质都在经历八级大地震。

靖轩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意识到自己和机甲已经全都落入了水中。刑天机甲自动开启了游泳模式。靖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操纵着机甲,在海水中疯狂寻找。

王赢凤的机甲消失不见了。

靖轩的芯片中自动解析出了刚才事故发生的原因:圣路易马丁岛周围的海域当中,应当有联盟事先安装的固定拦截炮台。一旦空中巡航中队发现问题,就可以立马开启炮台拦截胆敢逃离的人。

应该是那台格雷Ⅷ的驾驶者在被王赢凤击落之前的最后一刻按下了拦截炮台的开启按钮。靖轩此时没有任何余力去仔细思索芯片解析出的事故原因,尽管他的本能、刻在他芯片上的代码逼迫他去这么做。

靖轩的新身体中安装了基本的战场参谋系统。解析任何突发事件的原因并且归档,是他的职责。

但是靖轩本人背叛了他刻在身体最深处的本能。他不在乎刑天机甲发出的深潜警告,不断地向海洋深处潜去。刑天确实是反同一场论目前战斗性能最强的机甲,但是早在设计之初,刑天的生存能力就被人诟病颇多,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一旦刑天位于水面下三十米的位置超过五秒钟,它就会从最出色的战斗机器变成最令人绝望的金属坟墓。

靖轩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庆幸自己不是人类。他不像人类,他的任何行动都不需要氧气,并且,他的防水性能比刑天要好得多。靖轩面无表情地用手肘砸开已经被他自带的激光切掉一半厚度的金属,他几乎把自己当成一枚鱼雷,狠狠地踹开身后笨重的金属疙瘩,向着深蓝色的海水深处掠去。即便他砸开机甲的手肘关节已经变形,靖轩仍然没有停止。

他已经在幽暗的海水中看到了另一具刑天的影子。

靖轩没有看错,他接住了正在下沉的刑天。这具刑天已经完全不能再从内部操纵,王赢凤苍白的脸出现在刑天胸口处的透明玻璃后。海水已经填满了王赢凤的身体与机甲之间的缝隙。而更加令靖轩感到害怕的是,他抱住机甲背面的时候,感觉到机甲背后并不完整。

他手足无措地将王赢凤连同破碎的机甲用尽力气向上抛,自己潜到机甲之下,慌乱而小心地将王赢凤的身体脱出机甲。王赢凤的表情很柔和,在幽蓝的海水中,仿佛他只是在水面下无意中陷入了一场深眠。

靖轩知道自己的体内几乎没有任何氧气,但是他祈求,他不知道向谁祈求,他祈求自己的体内确实还有那么一丝能够供王赢凤呼吸的气体。靖轩吻住王赢凤,从自己的数据库中搜索出人类在这个深度上浮的安全速度,心急如焚又按部就班地向水面浮去。

终于,靖轩带着王赢凤撞破了水面。海风重新吹拂在靖轩的皮肤上,靖轩从没有在他的芯片出厂之后的任何一秒如此感激空气的存在。他的脸上全是海水,他顾不上感知自己的脸上是否有泪水流下,就抱着王赢凤向岸边飞快游去。

将王赢凤拖到岸上安全处,靖轩这才发现,王赢凤的背部,有一个占据了他整个后背的巨大创口。伤口当中还嵌着数十个弹片。靖轩愣了一瞬,并非因为它不知道如何处理,而是因为,它无法直视王赢凤的伤口。

靖轩绝对理智的大脑中,出现了一个堪称荒唐的念头。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王赢凤的肩膀:“老王,醒醒,我们赢了。”

没有人回应他。太阳已经完全地沉入地平线,月亮升起,星辰开始若隐若现地闪烁。这是一个很晴朗的夜晚,即便不是满月之夜,月光也像水晶一样澄澈皎洁。傍晚时分的战斗留下的那些炮弹碎片,此时都已经落入海面,在海面上继续履行它们反射光线的职责。细碎的、柔和得令人眼眶发酸的月光被反射到空中,明亮得几乎像是另一个月亮。

海风像往常的任何一个日子那样吹过。椰子树毫发无伤,枝叶轻松地在风中摇曳;沙滩毫发无伤,金黄的砂砾在海水的拍打下静默无言;除了不愿意离开的人,岛上的居民也毫发无伤。

靖轩看着王赢凤后背的伤口,他后知后觉地将藏在自己左手皮肤下的手术刀推出来,一块一块地剔出弹片:“老王,忍着点儿,现在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忍忍,等以后......”靖轩顿了一下,他从未停止运转的芯片此时竟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等以后,你会得到更好的治疗。”

靖轩头部的芯片发出运转的噪音。芯片在提醒他,王赢凤已经不再有能够观测到的生命体征,不应该再对他使用任何资源。

他强行命令自己的手,保持着干净的动作,以免让王赢凤的伤口再次恶化。靖轩从出厂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头疼欲裂。他几乎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感知——如果不是他相信芯片运转时的时间永远不会出错的话——靖轩将自己身上的衣物脱下来,垫在王赢凤的背后,将他整个人平放在衣物上,开始做人工呼吸。

他这时能够将王赢凤需要的空气渡进他口中了。然而王赢凤的下颌已经无法打开。靖轩沉默地凝视着王赢凤的脸,他叹了口气,似乎王赢凤只是和他吵架之后赌气不回应他一样,伸手把王赢凤连同他身后的衣物,像是母亲怀抱自己的孩子,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我记得一切。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记得多少吗?”靖轩看着海面上那轮被弹片反射出来的假月亮,微笑着说道。

他只能微笑,因为他的芯片检测到他正处于极端危险的情况下,芯片强制他做出微笑的表情。“极端危险”,意味着他正因为不明原因,随时可能对身边的人类造成伤害。靖轩不明白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明白,一个假人,带着假笑,晒着假月亮,说着无法验证真假的话。

需要验证这话真假的人,已经无法验证了。

王赢凤是渊州人。他的家庭原本也是小康之家,在战争开始之后,他的父亲被部队征召随军出征,最后死在了战场上,母亲一个人把他带大。好在那时候已经有了家务机器人,可以帮他的母亲分担一些生活的压力。而那个家务机器人,或者说那个家务机器人的芯片核心代码,至今仍然在靖轩的芯片上运转。

后来,王赢凤的母亲在渊州黑子事件爆发时,染上了严重的辐射病去世。王赢凤连同“靖轩”一起,被送往天使之家孤儿院。那时候靖轩还没有名字,他和王赢凤之间的交流不需要称呼对方姓名,他们之间总有旁人不能及的默契;而别的人类还尚未将他认作是自己的同类,自然也不会称呼他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他有了姓名呢?是他发现王赢凤第一次失踪的时候。他穿上王赢凤留下的几件旧衣服,一路追踪着可能是王赢凤留下的痕迹,来到了联盟集团的征兵处。

他至今还记得征兵处的军官看他的眼神。他在填“姓名”这一栏时,从放在垫着玻璃的木桌上的报纸上随便选了两个字,“靖轩”,从此,这个字成为了他的代号。

在他填完所有编造的信息时,征兵官在宣布他入伍后,塞给他一件棉衣。靖轩拒绝了征兵官的好意,征兵官盯着他身上的衬衫:“没有人会在寒冬腊月只穿一件衬衣出门。”

靖轩沉默着接过了那件棉衣。联盟那时候并不在意部队里的士兵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杀死敌人就行。靖轩在夜以继日的战斗中,从未停止寻找王赢凤。或许是世界足够小,他在一次支援友军之后,打扫战场之时,在尸堆中发现了一具还在喘气的尸体。

那是王赢凤。靖轩的芯片中闪过一串数据,但他随即就发现,王赢凤因为失血过多而倒在了战场上,而他失血过多的原因是,王赢凤失去了自己的双脚。

靖轩将他带回了部队。王赢凤的伤口得到了处理,但是他却得不到更进一步的修复。那时候联盟集团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器官克隆技术,王赢凤只需要从自己的皮肤上轻轻蹭一蹭,得到一点上皮细胞,联盟集团就有办法重新克隆出一双脚来。

但是至少他还活着。王赢凤苍白着脸醒来,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身边的靖轩。王赢凤愣了一下,习惯性地露出微笑,随即问道:“渊州沦陷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靖轩当时的脸色应该很难看,不然王赢凤之后解释时不会如此笨拙。靖轩记得自己说:“渊州始终没有沦陷。王赢凤,渊州怎么样没有关系,你怎么样,才和我有关系。”王赢凤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什么都不会,我总要找个出路。”

孤儿院为孩子们提供的教育完全算不上好。王赢凤又是半路出家的孤儿,失去父母的痛苦足够他每夜靠在靖轩怀中沉默地思索,尽管他无法得到答案。白天王赢凤自然无法集中精神学习。而靖轩在孤儿院,也在认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将王赢凤伺候得像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王赢凤唯一要亲自动手的时候,是他动手揍那些胆敢使唤靖轩的其他孩子的时候。也正是因为孤儿院的生活几乎只摧残了靖轩的关节,而没有对王赢凤有什么身体上的重大影响,很多次,那些干净的、体面的联盟人来寻找一个合心意的孩子时,都看中了“光鲜亮丽”的王赢凤。但是王赢凤没有一次被领养成功,因为他坚持要和一个老旧的家务机器人一起走。

在病床边,王赢凤无法再直视靖轩。他要怎么告诉靖轩,他参军是因为有一次发现靖轩对着报纸上的广告发呆。那是一个最新款的机器人身体广告。王赢凤发现自己要拿到足够的钱(那时候联盟集团还没有用能源本位代替金本位构建货币体系),最简单的办法是参军,用自己的工资买下这个崭新的身体。

于是他第二天就走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任何人同他有血脉或是神经上的联系。然而他却被一个和他或许有电线上的联系的机器人重新找到,并且他无法直视这个机器人的目光。

王赢凤失去了双脚,靖轩重新成为了他的双脚。并且王赢凤在狙击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才华。于是靖轩背着王赢凤,成为战场上最不同寻常的一组狙击手。狙击手常常死于敌方的红外线热量扫描中,但是靖轩能够调节自己的体温,将王赢凤的体温保持在相当低的水平,加上联盟逐渐发展起来的热量辐射隔绝技术,王赢凤和靖轩成为联盟之中声名在外的狙击搭档。无数个血肉横飞的战场中,王赢凤和靖轩,他们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分享着彼此的呼吸,既不为了正义,也不为了邪恶,只是为了生存的本能,瞄准目标,一次又一次地扣动扳机。

然而,再优秀的狙击搭档,在营救同伴的性价比低于撤退的情况下,也会被他们效忠的联盟抛弃。王赢凤和靖轩在一场战争中被反同一场论的人俘虏。那时候,靖轩已经被炮弹炸得只剩下了核心芯片所在的头部。王赢凤第一次对于靖轩的毫无反应感到惊慌。小时候,在他的母亲缠绵病榻的时候,他知道母亲每一次闭眼之后不一定会再次醒来,但是靖轩不会,靖轩一定会醒来。

反同一场论打算策反王赢凤。为了成功,那时候王赢凤的脚踝处已经被重新安装上了克隆之后的肢体。但是王赢凤向反同一场论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修好靖轩。

反同一场论做到了,唯一的不同是,他们在修复靖轩时,将他们敬爱领袖的电子意识的一部分,也同样刻写在了靖轩芯片的核心代码周围。

王赢凤亲眼看着靖轩重新睁开双眼,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王赢凤心里莫名地一慌,他死死地盯着靖轩,靖轩转头看向他,嘴角的笑容变作戏谑:“我还没死,你这是干什么?”

他松了一口气,迅速地跑过去把靖轩抱在怀中。靖轩愣了一秒,随即伸手抚上王赢凤的后背。事实上,那几乎是王赢凤一生中最后一次哭泣。靖轩清晰地感受到王赢凤的眼泪滴在自己肩上。他尚未适应这句新身体灵敏的触觉,只好沉默地将王赢凤抱得更紧些。

王赢凤和靖轩的改变被粉饰为他们被俘虏之后,找到机会杀死了反同一场论基地中的人,逼着军医为王赢凤做了接上克隆肢体的手术,靖轩将自己的核心芯片换到了一个新一些的反同一场论机器人身体当中。当然,反同一场论的人很大方,确实将一个即将咽气的重病号的头颅割下来送给王赢凤,让他去交差。至于被王赢凤“杀掉”的反同一场论士兵,反同一场论的人用烧毁了容貌、换了服装的联盟集团士兵代替。联盟集团的人先入为主,没有将尸体的DNA与自家士兵的DNA作对比,而王赢凤和靖轩都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审查,最终才洗清了通敌叛国的嫌疑。

靖轩坐在海边,看着复又退朝的海水。沙滩保持着湿润,许多小型的生物还留在退朝之后的水洼中。靖轩看着透白的东方,他沉默地低下头去,将脸贴在王赢凤的脸颊上。他的脸比王赢凤的脸颊温度高。靖轩不断地、轻柔地在王赢凤的面颊上磨蹭,终于,他们相贴的皮肤温度同一。靖轩好像终于又回到了他和王赢凤做狙击手的时候。

天光大亮。靖轩保持着怀抱王赢凤的姿势。他早在上岸的时候就发出了求救信号,而至今海上无人来。

朝霞在海面上蒸腾。新的一天重新开始,太阳缓慢地照常运行。

直到在靖轩视野当中,远处的那座高耸的建筑顶端,炸开了橘红色的鲜艳火光。即便隔着上百海里,巨大的玻璃燃烧着,像是一个浮华时代坍塌时掉落的黄金、宝石,都被这个时代的怒火付之一炬。

靖轩知道,这些碎片掉落时应当是叫嚣着地、不甘地为世人送上最后一场精彩演出,直到他们落入海中,才像是碰到不可忍受的酸液,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嘶”声,燃烧的火焰全然哑火,只剩下焦黑的残骸,坠入海底。他抱着王赢凤,轻轻摇晃他,似乎只是一个叫醒爱人的寻常早晨:“你看,这多好看啊。”

靖轩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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