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你不肯还手的账。今日我若不来,你要如何?真挨下那一巴掌不成?”萧元野问。
越菱枝一时哑然,半晌,垂头继续整理书册,声音温淡:“我也不知道。”
“你嫁给他本就是低嫁,又处处受委屈,图什么?”萧元野拧眉,“江家人都这个德性,你越软,他们越欺负你。你硬气点儿,说不定他们就消停了。再说越家在循州的地位远超姓江的,你怎么反过来怕他们?”
说得好像他多了解循州越家和江家一样。
越菱枝唇角浮上一缕无奈的笑,仰起脸看萧元野,眉眼还是清清淡淡:“小将军不会明白的。”
越家从来不向着她,她在江家从来就是没有母家撑腰的媳妇。说是嫁女,不过是将她扔出越府,丢给旁人罢了。
她眸中黯淡不难察觉,萧元野眉梢微拢,意识到自己勾起了姑娘的伤心事。
他想着赶紧找点别的事说说,以免越菱枝越想越黯然神伤。哪知越着急越想不出来,脑子一抽,脱口而出:“越枝枝,咱们有空去看看师父吧?”
他说完又觉得不妥,万一师父那边露馅怎么办?正要改口,越菱枝却已经答应了。
—
三日后。
天光还大亮着,怀虚老人坐在院中,挨着一方石桌,翻书的动作还凝滞在半空,风吹得书页哗哗作响。
他跟站在门口提着只活鸡的萧元野大眼瞪小眼,沉默对视半晌,抬头看看天色,终于满面惊疑:“不是说了辰时见面,你来这么早?”
那只一看就肉质细嫩鲜香扑鼻的肥鸡扑闪着翅膀左右挣扎,丰满的羽翼拍在萧元野手指上,噼啪作响。
萧元野笑得见牙不见眼:“师父,我这不是探病来了嘛。待会儿交给明渊,让他给您老炖鸡汤去。”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卫怀虚冷哼一声,“你小子怎么可能突然转性?无事献殷勤,是没打什么好主意吧。”
一说到探病他就来气。上回让人假扮郎中也不提前交代他一声,给他吓了个半死!
“我不帮了。”他瞪萧元野,“上回骗越丫头已经很让我良心作痛了,偏偏你还反咬一口,吓唬人!”
“师父,我错了。”萧元野满脸写着无辜,认错态度诚恳,显然十分熟练。
“道歉也没用,不如想想怎么跟越丫头说实话。”卫怀虚道,“你来来回回骗她也不是事,早晚会露馅。”
“反正早晚都瞒不住,那就再拖两天好了。”萧元野蹲在卫怀虚膝旁,委屈巴巴仰起脸,“等她知道真相,肯定要生气。早说,她一气之下恐怕再也不会理我,不如晚些时候说,那时兴许她跟我熟络了呢,还能争取从轻发落。”
他歪理多,鬼点子更多,卫怀虚懒得跟萧元野争这个,掀起眼皮,深深叹气:“少强词夺理。我再帮你最后一次,以后别想了。东西呢?”
“这儿这儿。”萧元野眉开眼笑,赶紧上前帮忙。
不多时,几盒胭脂水粉用掉了一半。卫怀虚脸色涂抹得惨白,担心地问萧元野:“为师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
“您放心。”萧元野捡出冰鉴里完好的冰块往怀虚掌中塞,“郎中看诊在先,我家阿枝不好意思怀疑您。”
“我还没问你呢,越丫头答应跟你成亲了?那是我的关门弟子,什么就你家阿枝。”卫怀虚瞪他一眼,不满地咕哝。
“当然答应了,这还能有假。”萧元野走神,习惯性脱口而出。
卫怀虚却眼前一亮,惊喜不已:“真答应了?”
他理解的显然不是萧元野的意思,然而没等说清,外面忽然传来轻巧的敲门声。
萧元野跳起来,抢着去开门,进来的却是金雀:“姑娘让我先送补品过来,她还在打扫书肆,稍后就到。”
“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礼。”怀虚笑呵呵接过锦盒,打开一看,上等燕窝和人参灵芝等珍品安安静静躺在正中央,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他转头看见萧元野绕过篱笆,正拿着竹竿试图摘他辛苦养大的枇杷果,眼皮一跳,气得胡须都翘了起来,连声数落:“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萧元野远远看了看他手上的燕窝,立刻心疼道:“这得花多少银子啊?我家……越姑娘本来就没钱,师父您快还回去。我那儿倒是有几株千年人参,改日让楼药拿过来给您好了。”
金雀站在旁边,好心提醒:“小将军您别急,这些都是从您那拿来的,楼药亲自开的门。”
萧元野一噎。
他没话说,拿着竿捅下来满满一兜枇杷果,满目金黄,熟得正好。
见卫怀虚瞪眼,萧元野立刻扯着嘴角笑开,气得怀虚举起拐杖就要打他:“混小子,有好东西不想着我,越丫头买了你又心疼。我辛辛苦苦种了两年才结的这么几枚枇杷,你倒是知道惦记!”
萧元野跑到一半,忽然听见一阵轻轻的步子,当即就朝门口迎出去,终于盼到了人:“越枝枝!”
越菱枝老远走过来,就看见萧元野立在门前,少年身姿卓然,只是衣摆撩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得沉甸甸的。待她走近,萧元野立刻用力擦了擦一枚枇杷,热情地伸手递给她:“尝尝,刚从师父的枇杷树上摘的。”
越菱枝穿了身桃红色,衬得容色越发娇艳。她转头瞄萧元野一眼,好气又好笑,指尖拂落,拿走了那枚枇杷,柳叶点水似的划过他掌心,毫不停留:“当心师父生气。”
掌心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萧元野微怔,摇头失笑,亦步亦趋跟她进门。
几日不见,怀虚高兴得脸上笑容遮都遮不住,若不是明渊按着,早已跳了起来:“小徒弟来啦。”
萧元野在姑娘背后探出头,暗暗使眼色,怀虚再高兴也只能忍着,咳嗽两声:“我就不起来迎接了。”
“师父最近感觉如何?”越菱枝没察觉出气氛不对,担忧地蹙眉坐了,仔细看着怀虚,“似乎比上回见面气色好些。”
可不是么,怀虚暗暗腹诽。上回他被那郎中断定为垂死之身,气色能好哪去?
“为师倒是不要紧,你们俩如何?”他佝偻着背,看起来格外虚弱,两眼却笑眯眯写满了八卦,迫不及待转入正题,“成亲了吗?”
他没想到萧元野真能哄到越菱枝成亲,这话多少带点打探的意思。
越菱枝飞快地与萧元野对视一眼。
萧元野熟稔地凑过来插话:“师父好生养病,想这么多做什么。越姑娘书肆刚开张正忙着,哪有这个空。婚书都在手上了,成亲是早晚的事。”
“几时问你了。”怀虚瞪他,转过身问越菱枝时,又满脸喜色,“三书六礼何时走?嫁衣可赶工了?到时候能让我也去观礼吗?”
他连珠炮似的,萧元野不禁头疼。
越菱枝倒是耐心听完了,然而她下意识道:“师父,我们不走这些虚礼。”
怀虚当即激动得脸上脂粉扑簌簌往下掉,中气十足叱道:“你小子!娶亲哪有不把礼做足的!”
这下两人目光齐齐投向萧元野,一时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越菱枝先开口,小心翼翼:“我看师父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莫非是病好了?”
萧元野滞住。
怀虚也跟着问:“你们怎么不行三书六礼,难不成是骗我?”
萧元野越发心慌。
他这边怕怀虚装病被看出来,那边怕越菱枝不愿假扮成亲临时反悔,吓得魂都快飞了。
在两人刀光剑影的注视下,他喉结艰难地一滚,赶紧凑到怀虚身后,殷勤地给他老人家捏肩:“师父,我们怎么不行三书六礼了,我这不是正准备着么。”
又忙不迭向越菱枝解释:“师父这不是面色红润,是被我气的,你看这会儿是不是不红了?”
怀虚才想起来自己还装着病,配合地咳嗽两声。
越菱枝疑惑地盯着师父脸侧没抹匀的粉末:“可是师父看着像是擦了白铅粉……”
“那是师父气色太差,怕你瞧着担心,特意让我给他用的。”萧元野赶紧解释。
气色太差,还要涂粉?越菱枝将信将疑看着他。
不过她很给面子,没有追问。萧元野这才勉强蒙混过关,微松一口气,掌心已经湿透。
怀虚笑眯眯道:“既然如此,等成亲那日,也让师父去观礼啊!”
萧元野刚放下的心不得已再次提起,满面无奈:“师父,您身体不好,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
越菱枝也跟着劝:“师父这病要静养,成亲盛况等我到时候讲给您听。”
“也行。”怀虚想了想,问,“越丫头,你们如今做邻居,待成亲以后住谁家啊?”
这倒是问住了越菱枝,她抿唇,飞快思考如何应对时,萧元野已经利索地跳出来打圆场。
“我们还住隔壁嘛,多有新鲜感。白日里一起吃饭,晚上各睡各的地方。若觉得不公平,伙食也能轮着,上旬去她家,中旬去我家,下旬来您这儿。真有急事,我俩敲墙传话就成。”
饶是怀虚见多识广,也被惊得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半晌,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叹道:“也行,也行。改日你那聘礼单子拿过来,也让师父开开眼。”
越菱枝悄悄别过脸,尽量收敛了她无奈的表情。
他们都不走三书六礼,哪来的礼单?萧元野自圆其说的本事再强,还能凭空变出几箱聘礼不成?
萧元野却弯起眼朝她一笑,神色安抚。
“师父放心,很快就能看到了。”
两人从怀虚院中出来,越菱枝才来得及问他。
“萧原朔,你跟师父许聘礼单子做什么?”她急得眼底水光盈盈,“咱们上哪儿要这么一封礼书去?”
萧元野丝毫不见紧张,反而笑得更加明朗:“先稳住他老人家再说。礼单而已,不难弄到。”
他按习惯将越菱枝送到门口,才像下定决心似的忽然攥住她衣角:“你明早先别急着去书肆,等我一会儿。”
越菱枝虽然气他捅娄子,但萧元野的淡定不似作假,她也就放下担忧。
第二日一早,她还没出去,果然有人敲门。
金雀正要去看,被越菱枝喊住:“我来。”
她猜萧元野是弄来了所谓的聘礼单子,一开门,先出声:“给我看看礼书长什么样。”
然而目光更迟缓地反应过来,下意识一怔。越菱枝惊得倒退两步,眼瞳微扩,映出面前喧哗吵嚷的热闹景象。
她眼前并没有萧元野的身影。
人头攒动,乌泱泱挤在门外,不知谁喊了声“姑娘先让一让”,越菱枝下意识错过身,黑衣小厮和沉沉箱匣们立刻流水般涌了进来。
金银宝钞,绫罗绸缎,聘饼,海味,茶叶,三牲四酒,香炮喜镯,帖盒生果……热热闹闹摆了满院,却还源源不断有小厮吆喝着往里抬东西。
萧元野长身玉立,最后才走过来。懒洋洋往门框上一靠,指尖捏着礼书晃了两晃,朝她展眉含笑,神采飞扬:“不是要看吗?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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