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菱枝一头雾水,半晌,怔怔地问:“我不是说不用三书六礼吗?”
“那就不收啊。”萧元野笑嘻嘻站直身,“倘若真生我的气要赶我走,我也认了,立刻就招呼他们把聘礼送到隔壁。”
余光所及是满庭院的聘礼,单单越菱枝身旁就堆了两箱织金缎,在日光照映下漾出细碎的霞色。放在阴冷潮湿的柴房里,定是要生生折损了这么好的缎子。
越菱枝神色无奈,然而碎光跃在她眼底,显得她那双眼亮晶晶的:“小将军,容我想想。”
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真把萧元野连人带聘礼撵出去不成?
萧元野放肆惯了,然而她自小就学着循规守礼,哪怕恼他,纵是面红耳赤也说不出当众拒绝的话。
更何况这厮将排场做这么大,若真被她赶出去,还不知要在循州城内传成什么样呢。
她看萧元野一眼,幽怨不已:“我收下了,小将军回去吧。”
然而嘴角却忍不住弯起来,下意识去看萧元野的神情。
萧元野这才有了笑的心思,潇洒一挥袖:“楼药,带他们去领赏钱。”
面上看着洒脱,实则越菱枝答应前,他心里也没底。
好在越菱枝没有拒绝,他这会儿高兴得如同在天上飘游,走路都带着风。离开越菱枝家时,若不是楼药手疾眼快拉了一把,险些撞到门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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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聘礼的事,越菱枝整整一日没出门,捧着茶盏跟在金雀身后,听她一条条念礼书核对数目。
听到最后,越菱枝都有些沉不住气了,抿嘴问:“小将军哪来这么多银子,朝廷给的俸禄有这么丰厚吗?”
她记得三年前萧元野还是个一份月俸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主儿,如今怎么就付钱如流水,连凑个聘礼单子都这么下血本。
金雀读得嗓音沙哑,连灌了几杯凉水才喘过气:“奴婢瞧着这份量,恐怕小将军是把全副身家都花在聘礼上了。”
越菱枝闻言托腮,越发惆怅:“这么丰厚的聘礼,我也给不起同等规格的嫁妆啊。”
要知道这聘礼几乎抵得上当年江薄所出的三倍,更何况那时她的嫁妆由她爹和继夫人置办,带去的大多是越家的东西。
她是因为舍不得阿娘留给她的那几件首饰,才悄悄从嫁妆里单独抽出来,跟地契放在一起……如今竟是大半都被江家私吞了。
越菱枝眼神有点黯淡,心叹若是有办法将阿娘的首饰拿回来该多好。
傍晚时分,隔壁终于响起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院墙极高,越菱枝看不见对面的情形,但她每次都能精准判断出萧元野是否在家,以及什么时候回到宅院。
方法也很简单,萧元野身边那个小厮是个碎嘴,但凡隔壁传出麻雀叫似的动静,多半就是楼药跟着萧元野回来了。
她抬手整了整裙衫簪钗,放下茶盏准备过去。
白日里她虽然收了聘礼,但那是权宜之计,终究当不得真。更何况那些贵重物件儿她如今也消受不起,总不能无缘无故要萧元野的东西。
楼药开门,一见是她,眼睛都亮了:“越姑娘!”
“您来找我们公子呀?越姑娘我跟您说,今日那聘礼是我们公子……”他的话滔滔不绝,刚开了个头,就被萧元野无情打断。
“楼药,快去倒茶。”萧元野生怕他张嘴就泄露秘密,赶紧挤过来强行将他扯开,转脸对越菱枝笑得春风满面,“越枝枝,你来做什么?”
“我们进去谈谈。”越菱枝正经起来颇有点疏离,萧元野一时不习惯。
他手撑着门板,以防自己一不小心又把越菱枝关在外面,小心觑她神色:“……哦,行,那快进来吧。”
“楼药,去买点心。”
他这边吩咐着,那边越菱枝已经摇头道:“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
楼药聪明,见越菱枝说不用,立刻转身拔脚往房里跑——反正主子到最后也得听越姑娘的。
他隐约预感到越姑娘这次登门不是什么好事,干脆躲起来装死算了,以免待会儿主子伤心失意,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桌案明净,虽是黄昏,院中已经点起了灯。萧元野亲自给她倒了杯茶,这才转到对面坐下,正色问:“怎么了?为何突然来找我?”
茶水飘出淡淡的桂花香,是越菱枝最喜欢的木樨茶,她却没尝,五指相扣搭在桌面,神色平静:“小将军,咱们说好了假成亲,不走三书六礼的。”
萧元野早猜到了以越菱枝的性子,就算拒绝也一定是私下里来找他。
此时猜测落地,他反倒释然一笑:“我知道啊。你不用放在心上,那些小玩意儿就当是帮忙瞒过师父的谢礼,也不行么?”
哪有这么贵重的谢礼。
越菱枝道:“就算我接受了,小将军可曾想过,我如今无家可归,除了师父给的书肆外别无资产,也给不起同等份的嫁妆。”
“谁要你的嫁妆了?”萧元野含笑,“咱们说好了不走三书六礼,我赠你聘礼,本来也是为了骗过师父用的啊。”
越菱枝微恼,盈盈横了他一眼:“那就一定得如此大张旗鼓?若因为师父,必须做戏做全套,难道到时候真要扶我上喜轿,绕城三圈再跟你拜堂?”
萧元野神色微变,却不是别的情绪,眼里隐约浮现出向往期待。
越菱枝见他倒像是被她说动心了似的,赶紧截在他开口之前警告:“我可不去。以我如今的身份,少不了一路上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到时候你也跟着受连累。尤其那些仰慕你的姑娘,不得恨透了我?”
她说的在理,萧元野这才收起笑,神色冷峻:“放心,我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正说到这,外头呼的一下风动,两扇大门无声敞开,浓重夜色中立着一条黑黢黢的人影。
越菱枝无意中看到,猛地一惊,抬手按住心口。萧元野扭过头,却是习以为常,安抚她:“别怕,是见穿。”
“我平日里常召见的也就他们四个,楼药和见穿你都认识,剩下两个,改日大概也会见到。”萧元野捏了下眉骨,显然不太想听见穿长篇大论的汇报,但回头看看越菱枝,还是抬手招呼,“见穿,过来说话。”
那黑影却没动,只是抬起眼看过来,瞳色淡漠。越菱枝无端感受到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一道尖尖的银针,刺得她如芒在背格外不舒服,于是微微蹙眉,别过脸。
“抱歉主子,这是要事,禀报时需要回避外人,恕属下不能过去。”见穿一板一眼,毫无感情。
萧元野挑眉,语气却难得严肃:“是吗,既然当着越姑娘的面喊你过来,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属下不敢。”见穿的声音越发无波无澜,相较那日书肆,更加冷淡肃穆,“求主子移步,这是夏枯从京中递来的急报。”
萧元野不语,冷笑啜了口茶,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半晌,还是见穿屈服了,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在萧元野面前单膝跪地,奉上一封密函。
萧元野这才拆开扫了一眼。哪知他瞬间神色变得微妙,飞快地看向越菱枝,目露迟疑。
越菱枝哪里会不懂,笑吟吟表示理解:“小将军还是移步到外面商量吧,我就在这等小将军回来。”
萧元野满怀歉意解释了两句,当即起身,急匆匆往外走。
离开庭院高燃的灯火,他和见穿一前一后两道背影彻底被夜色吞没。
越菱枝独自静坐一会儿,到底闲着无趣,在萧元野院中转了转。
三步一盏薄纱挂灯,将庭院映得明如白昼。门扇大敞,外面如墨的黑暗似蛰伏的凶兽,张牙舞爪扑过来。
越菱枝心念一动,神使鬼差地提步朝门口走去。
她步子轻轻,悄无声息来到门前,借着微弱的一丝灯光,正巧看见不远处萧元野熟悉的身影。
萧元野也不知是太没有戒备心还是唯独太放心她,并没有走多远,越菱枝耳朵又尖,悄悄立在门口听他们说话。
却是见穿沉肃的声音:“所以如今各方都在盯着她,主子,您打算怎么做?”
”你是说,越菱枝?”萧元野的声音无悲无喜,冷静得不像他。
越菱枝听见自己的名字,猛地心悸一瞬,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继续侧耳细听。
“不该管的别管。”萧元野正经时是真的冷淡,全然没了吊儿郎当的气质,直到他忽而嗤笑一声,越菱枝这才找回几分熟悉感。
“看得出来,你有话要说。”他语调慵懒,意味深长,“见穿,说话前最好先掂量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及,有什么话我不想听。”
“主子,属下还是建议您多靠近越姑娘。”见穿继续一板一眼,“如果可以,最好能骗到越姑娘带您回她外祖家,不然我们暗中调查的事很难有实质性突破。”
他毫无感情的声音传到越菱枝耳中,一字一字砸下,砸得越菱枝心尖凉透,眼眶猛地酸涩。
她缓过神,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外祖家?调查?
她到底是有多天真,才会险些相信了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不再计较往日仇怨,捧出一颗真心娶她。
难怪缠着她不放,原来是因为她那儿有他要谋求的东西啊。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扶着门框。恰在这时,见穿偏头过来,语气骤然严厉:“谁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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