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拉锯最终以越菱枝的妥协而宣告结束。萧元野得此殊荣,兴高采烈提着灯笼送越菱枝到厢房门口。
“明早还要去书肆?”他问。
越菱枝点头。
她伤也好了,随时被人监视的危机也宣告解除,怎么可能不去。
“我送你。”萧元野死皮赖脸求她,“你也知道我闲得要命。”
在越菱枝直勾勾的注视下,他急中生智改了口:“我还是挺忙的……毕竟要打听越风衍的事。”
“所以我百忙之中,应该出去走走,比如送你去书肆。”
“也不至于那么危险。”越菱枝无奈道,“就算以前他们不知道你我的关系,今日大婚如此张扬,也很难不知道了。”
萧元野低嗤:“知道又如何?他们还不是……”
说到这,他面色忽然一白,思绪像猛然被惊雷劈出条从未想到的幽径,转身就往书房跑。先前喝了酒,此时几分醉意迟缓地涌出来,他一个踉跄,赶紧撑住一旁的廊柱,转脸向越菱枝匆匆交代:“我先回去了,明早来接你。”
越菱枝忧心忡忡看着那道背影:“路上小心。”
萧元野一路连滚带爬冲进书房,惊得正在收拾卷册的见穿连连后退,险些撞翻背后书架。
“主子,什么事?”他缓过来,立刻识趣地上前研墨。
“见穿,我们之前的推想都错了。”萧元野毫不犹豫抽过一张雪白的新纸铺开,提笔洋洋洒洒写下几行字。
喜袍宽大的艳红袖角垂在纸上,发出轻擦的沙沙声。
“你第一次汇报时说,小燕王的探子去了越姑娘书肆。”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冷峻,垂首奋笔疾书,“当日,我们还住在忻嘉街,你说越姑娘门口经过了三批黑衣人。”
他抬起脸,与见穿对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要来三批呢?”
见穿哑口无声,只愣愣看着那张纸。
萧元野扬眉,继续问:“你觉得烧宅子的人,真的是燕王手下吗?假设那日我亲眼看着毒发身亡的确实是燕王的探子松鸦,那你觉得光天化日借着为松鸦复仇的名义将越菱枝绑走的黑衣人,会是松鸦的盟友,还是松鸦的对家?”
“应该是对家吧。”见穿揣测,“如果只是想为松鸦报仇,直接动手就行,不必将越姑娘带走,反倒给了别人营救的机会。再一个,燕王的人应该知道松鸦的真实死因,跟越姑娘没有关系,也不需要报仇。还有这个节骨眼贸然当街劫走良家女子,对燕王的名声也不利……”
“如果是计中计呢?你不觉得把她从黑衣人手中救回来太容易了吗?”
见穿顿时没了声音。
“很有可能既不是盟友,也不是对家,而是试图推波助澜的旁观者。”
“明面上,威胁并多次迫害越菱枝的人是小燕王,如果背后另有其人呢?几次三番刻意引导,让小燕王跟越菱枝的矛盾越来越不可解,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猜谁才是最后赢家?”
见穿沉默半息,决然道:“主子,当务之急是找出旁观的幕后主使。”
“你不觉得很明显吗?”萧元野眼底笑意若有若无,看不出喜怒,“与燕王的探子几乎同时到达,简直是摆在明面上告诉我,他们也是从京城来的。故意在我送聘礼后出现在越菱枝门前,那不就是已经确认了我给越菱枝撑腰?三番两次添乱子,煽风点火,听说还在彩冠上动了手脚,想让行成亲礼时流苏当众断开。你认为这其中有多少误导的暗示,又有多少真实的消息?”
见穿眼神呆滞,半晌,垂头道:“还请主子明示。”
“明示不了。”萧元野往太师椅里一坐,揉揉眉心,顺手将纸递给见穿,“还没到他们展示身份的时候。”
“那您已经发现了小燕王之外的另一批人,咱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见穿恭恭敬敬接过,这下也不敢乱说什么,只能试探着问。
“传啊,当然要送到夏枯手里,记得要大张旗鼓的传,千万别发密报。”萧元野嘴角弯着,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模样,“他们就等着截获情报,等我发现,再进行下一步动作呢,我哪能不如他们的意?”
“三批黑衣人,应该不至于来自三拨不同的势力吧。”他沉吟半晌,转而一笑,“还得是我家越枝枝啊,真招人稀罕。”
“……”
这种时候盘算这个,主子心也是真宽。
见穿的敬佩顿时收得一干二净,面无表情转头出去了。
—
第一缕晨风穿堂而过时,越菱枝已经梳妆完毕。
她刚从容起身,萧元野已经出现在余光内。金雀去领早饭,房中只剩越菱枝一人。
“萧小将军。”她礼貌地笑笑。
萧元野眸色无异地走上前。
他离得越近,越菱枝心跳得就越快。直到男人清冽的气息完全覆过来,越菱枝攥紧了手指。
她正欲往后退,忽然想到自己才是成过一次亲更有经验的那个,有必要这么害怕吗?
故而又鼓起勇气,扎根似的一动未动,任凭微风撩起裙裾,轻飘飘拂过萧元野干净的黑色云靴。玄铁护臂与织锦披帛纠缠,她眼睫剧颤,清晰感觉到他暖热的呼吸。
越菱枝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睁得圆而大,定定看着他。她既然不肯退,就只有一步步跟萧元野拉进距离,一寸,半寸,几近于无……
就在她以为温热的唇瓣即将轻轻落下时,青年倏忽抬起袖,扶正越菱枝浓密乌发盘成的厚髻间的梨花钗。
袖间檀香清冷肃重,与萧元野跳脱的性子格格不入。越菱枝未及细想,他已经含笑收回手,退后一步:“越枝枝。”
越菱枝闻声抬眸。
他如此唤她,眉梢一挑,斜斜映出几分少年意气:“帮你整理一下仪容而已。这么防着我,担心我谋财害命啊。”
越菱枝不明白他的意思,继续疑惑地盯着。
“你在发抖。”萧元野言简意赅,“还有手。”
越菱枝浑然不觉,低头看时,却见掌心已然被薄薄的指甲掐出一道深暗的红痕。
萧元野无奈叹气:“这要是别人瞧见,跑到官府告我强抢民女,我也只能认了。”
越菱枝抿唇,心底生出一丝绵密又微不可察的懊恼。
早知道萧元野在试探,她就该反过来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至少不能让他这么占上风才是。
好在萧元野没再闹她,安安稳稳送越菱枝到书肆,一闪身没影了。越菱枝知道他最近忙,也不多问,毕竟只是表面上做夫妻,他的事她也管不着。
半日一晃而过,眼看残阳西斜,黄昏已至,书肆打烊的时辰向来比宵禁要早,越菱枝正打算闭店,自门外吵吵嚷嚷钻进来几位不速之客。
江夕凝这回显然是有备而来,脖子昂得比天鹅更骄矜,一上来恨不得将上次受过的委屈加倍奉还,先刻薄地冷笑一声:“一个弃妇,还有脸嫁给小将军呢,也不看看自己当不当得起。”
越菱枝权当没听见,垂眼安静地翻书。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搭理江夕凝。江夕凝被娇养惯了,在江家就时不时跑过来同她较劲呛声,如今还如此,并不奇怪。
只是在江家时越菱枝是外人,不好开罪江家上下宠爱有加的小女儿,如今又是因为背后有人蓄意对付自己和哥哥,能低调行事就不必张扬,更犯不着跟江夕凝争执。
江夕凝哪里会如她的愿,见越菱枝神色淡淡,越发又急又气,抬手往店里指了一圈,语气娇蛮无礼:“你们,都给我砸!砸得越多,越有重赏!”
这话无疑用力戳中了越菱枝心尖,她冷冷一合书册,站起身。
“江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江夕凝咯咯笑:“你不是不管我吗?不是我说什么都无动于衷吗?那就滚开,看着我的人砸你书肆呀。”
“你敢。”越菱枝语气平静,却有种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听得江夕凝如芒刺背。
江夕凝短暂地迟疑片刻,马上又想起那一百两金子的丰厚酬金,咬咬牙跺脚娇喝:“愣着干嘛,赶紧动手啊!”
她身后手持棍棒的家丁畏畏缩缩挪过来,没有人敢率先开砸。
毕竟满身气度沉静、袅袅婷婷站在一旁的貌美女人是萧小将军的新夫人。都说夫妻一体,萧小将军厉害到连知府大人都要敬让三分,他明媒正娶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好惹的性子。
思量片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江夕凝急了,随手捡了幅精美的画卷,咬着牙根用力一撕,那画顿时断成两半。
越菱枝眸色如初冬的河流,由默默迅速凝结成寒霜坚冰,一片彻骨的森冷。
那是怀虚老人亲笔所绘的《松鹤延年图》。
没等江夕凝再有所动作,越菱枝疾步上前,将尚且握在江夕凝手中的那一半画卷劈手夺过,拾起另一半拼在一起,那仙鹤雪白的羽翼上却已然多了道永不能修复的残伤,触目惊心。
她冷冷抬眸看向江夕凝,后者却还满不在乎地拍拍手,皱眉抱怨:“硬死了,这种纸也好意思拿出来卖。”
说罢,疾言厉色瞪着身后众人:“还不赶紧开始砸!不是已经给你们做表率了吗!”
形势万分焦灼之际,越菱枝终于开口了。她一字一句,如晚风穿堂低吟,落地却无比清楚:“你可知,这幅画,世间仅有这么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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