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怀虚一人所作,也许他老人家振作振作还能再画出一卷来,偏偏这是怀虚与其夫人合力绘出的绝笔。
而他夫人早在数年前就过世了。
这画不出售,是怀虚送她的镇店之宝。她一直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供着,谁曾想偏就被骄横莽撞的江夕凝毁了。
越菱枝耳畔嗡嗡作响,头痛欲裂。
师父的画作被毁,她辛苦经营想着日后去京城找哥哥的书肆,眼看也要被江夕凝砸得一干二净……
冥冥中她听见萧元野的声音,漫不经心又泛着一层薄凉,低声嗤笑:“长手干什么的,不就是留着将欺负你的人打回去。”
“打回去啊。”
积攒经年的无名火嗖一下蹿了起来,愈燃愈烈,她小心翼翼将两半《松鹤延年图》放下,直起身抓住江夕凝的手腕,抬手毫不犹豫还了她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清脆利落,毫不犹豫,江夕凝还没反应过来,愣愣捂着脸,就见越菱枝松开她,转身从一个家丁手里拽过棍棒。
她用力一抽,那家丁本就忌惮她的身份,心怀畏惧,又看她动手打了江夕凝,更不敢造次,恍神间武器竟真让越菱枝夺了去。
下一瞬,那硬棍已经落到他肩臂上,那家丁吃疼,“嗷”的捂着手臂跳起来。越菱枝打他是用了十成十的力,几乎挥出残影,那人本就花拳绣腿,这下更找不到任何夺回棍棒的机会,只得火烧屁股似的往同伴身后钻,大声哀嚎:“女侠饶命!不对,救命啊救命啊,江姑娘快来救我!”
江夕凝面色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打的,跳起来尖声骂他:“窝囊废!还能被越菱枝打,你们就不知道一起上嘛,没用的东西!”
她不这么喊还好,说完这话,家丁们越发不服气。江夕凝自己都挨了一巴掌,怎么好意思骂他们?
一时这个瞧那个,那个看这个,谁也不愿意先上去对付越菱枝——人家手上也提着棍呢。
越菱枝这会儿肩膀被木棍的反力震得发麻,但面上强撑着不显,目光扫过他们,格外冷静。
“我也在江家待过,你们许多人我也都认得。江夕凝孩子心性,你们就跟着她闹?这事禀告过老夫人没有?到时候若是老夫人治罪,会罚她还是罚你们?”
果然这话说到了一群人心坎上。从前的二夫人是个心善的,这些话是真为他们着想,江夕凝不一样啊,有事让他们上,有罪过还不得他们背?
越菱枝见他们都面露退却之意,深吸一口气,冷冷拔高声音,棍尖抵着那个手无寸铁的家丁,放话威胁:“再不出去,我立刻拎着他报官!”
一旦报官,这事就瞒不住。到时候不论江老夫人还是萧小将军,免不了都要生气。两头得罪的事谁肯做?家丁们瞬间一哄而散,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门外廊柱后,萧元野抱着双臂,偏过头悄声向见穿道:“好凶啊,是不是?”
见穿从江夕凝出现就跑去通知自家主子,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了,此时正弯腰扶膝呼哧呼哧喘气。气还没喘匀,冷不丁听到这种致命的问题,差点背过去,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艰难地答:“小将军别问了。”
萧元野也不在意他答了什么,眼底晕开融融的笑,提着见穿衣领,得意道:“我夫人。”
“……”见穿有那么一瞬间,真想代替夏枯潜入燕王府。
总比在这看主子陷入爱情的漩涡好受多了!
“真不愧是我夫人啊。”萧元野撑着下巴,兀自呢喃,“好喜欢看她打人,原来夫人动起手这么干脆。”
“……您动手不是更干脆。”见穿没忍住。
萧元野屈指敲了他一记:“会不会说话,让你夸我了么。”
正说着,书肆内却哗啦啦一阵响。萧元野神色瞬间凝重,旋风似的大步进门。
原地站着的唯独越菱枝与江夕凝两人,地上一片狼藉,卷轴、锦匣、算盘乃至桌案上越菱枝的几支簪钗都遭了殃。
其中静静躺着一只四分五裂的玉镯子,碎得最彻底,残片散落一地,有地方已经碎成了雪白齑粉,无法再拼凑成完整的模样。
萧元野心下顿沉。
他冷冷张开手臂,把越菱枝护在身后,目光如电:“怎么回事?”
越菱枝见他进门,始终提着的心倒是一松,神情终于明快了些,垂眸任由萧元野挡在她面前,她本就没有那么多心力跟江夕凝干耗。
江夕凝趾高气扬的脸一见萧元野立刻蔫了,两眼忍不住委屈泛上泪珠,但想到这人护短护得厉害,怎么也不会偏袒自己,又把泪憋回去,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她打了我一巴掌,还赶走我的侍卫,我摔她一只镯子报复回去而已,这还不算扯平呢,用不着小将军插手。”
“你撕了师父的《松鹤延年图》。”越菱枝提起这事,眼底也忍不住氤氲了一团雾气,垂眸掩去无力与不甘,“那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萧元野没回头,抽空扯了条全新的锦帕给她。越菱枝一怔,还是接过来,无声拭去眼底蓄着的晶莹水痕。
“江家那个谁。”萧元野压着心底烦躁,“我上回怎么说的,看在我夫人面子上放过你一次。你怎么还来,挑事上瘾了是吧。”
“小将军!”江夕凝急得跺脚,但之前的事还历历在目,她狡辩不出,半晌,吞吞吐吐泄了气,“我不是挑事,就是不甘心……”
“你不甘心什么?越菱枝惹过你?要不甘心也是我夫人不甘心吧?”萧元野反应比她快,“奇了怪了,你不知道我没有君子风度?送上门讨打?”
他点醒了江夕凝,满面娇蛮的姑娘立刻跳起来:“我就是不甘心她嫁给你!她、她……”
江夕凝卡顿半晌,余光瞥见地上的碎玉,终于想起正事,立刻高声控诉:“她心里明明还有我阿兄!却攀附权贵嫁给你!你看我砸的这只镯子,还是我二哥新婚夜送她的定情信物呢!”
她虽然只有江薄这一个亲兄,但真论起来还是要称堂兄江照凌为大哥,称江二公子江薄为二哥。
越菱枝微怔。她垂首细看,居然还真是当年江薄给她的那只。
方才江夕凝发疯,不知从哪扫了一堆字画首饰在地,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个,因为这镯子她压根没从江家带走!
电光火石之间,越菱枝已经想通,抬眸问:“你从哪找到的?”
她暗暗心惊。江夕凝可不像有这种能耐,知道江薄给过她镯子的人很少,江夕凝显然不属于知道的范围之内。
除非有人提前告诉江夕凝。
可是谁有这个能耐?
越菱枝神色渐冷,思绪百转千回,定定地问:“你到底受谁指使?”
江夕凝吓了一跳,瞪大双眸,半晌,动了动嘴唇:“我才没有……”
“江夕凝。”越菱枝按下萧元野的手,径直走向江夕凝站定,四目相对,她面无表情按住江夕凝的肩,口齿清晰,“别装了。咱们相处三年,彼此什么样,心里都清楚。”
她第一次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这时才发现,原来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困难。相反,越菱枝神思清明,仿佛长长吐出隐忍已久的郁气,连身子都轻快不少。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来的?”她还是温柔如水的神色,江夕凝却清楚地感觉出,自己这位前二嫂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向来娇纵的女孩儿肩膀动了动,终于抽泣出声:“我不能说……你,求你别揪着不放,我以后再也不讨厌你了……”
越菱枝无声,良久,才回身轻扯了下萧元野的衣袖,萧元野会意,附耳过来,听她低声说完,嘴角浮现幽幽一抹冷笑。
“挑拨离间啊?”他懒洋洋捡起一片碎玉,举在阳光下照了照,“嗤,倒也不是我事多,你那二哥拿着这种瑕品,也好意思送人定情。”
江夕凝被他讽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越来越红。
这不是摆明了说她江家没家底,买不起上乘的首饰吗!
然而她又不敢当面驳回去,自己憋得脸红脖子粗,也不敢跟萧元野叫板,只能忍了。
“我夫人应当配世上最好的玉,江薄拿这种二流货色,哄谁玩呢。还有你,就这点手段,也算挑拨离间?”萧元野漫不经心将那玉片丢在桌案上,越菱枝跟过来,莫名心虚地将那碎玉往后拂了拂。
江夕凝还是不说话,他嘲任他嘲,她忍着一声不吭。
萧元野于是抬起眉眼,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既然不愿交代,那就还让见穿来处理吧。”
“不要,不要!”江夕凝想起上回的狼狈模样,这才忍不住了,放声哭喊起来,然而嚎了半晌,见萧元野始终笑得无动于衷,她狠狠心,小声嗫嚅,“是……是二哥的书童给我传信。”
萧元野不语,倒是越菱枝惊得险些失手打翻茶盏。
“他让我上门闹事,说若是能砸了书肆,就给我赏金一百两,若是还能当着小将军的面提起越菱枝跟我二哥的旧事,就……赏金翻倍。”
江夕凝断断续续说着,满面怨恨,瞪了越菱枝一眼:“也就这个狐狸精,二哥还对她念念不忘!”
“见穿。”萧元野面无表情朝外吩咐。
“我错了!”江夕凝赶紧哭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萧夫人。”
江家兄妹这么阴魂不散,越菱枝纤细的指尖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头疼。
“我得罪你哪儿了,值得恨我至此?”她无奈地问。
越菱枝不问不要紧,这么一问,本还唯唯诺诺的江夕凝立刻像挨了一刀子似的,发出尖锐如唢呐的轰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