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进门的正是夏枯。
窗外浓云密布,天色阴沉将雨。
一片死寂。
良久,背上小包袱悄然落地,夏枯愣了半晌,反复张开颤抖的嘴唇,哆哆嗦嗦抬起一根手指,不可置信:“殿下……殿下你……”
越菱枝眼睫微垂,半晌,出声。
“殿下?”
她眸色如霜,定定看着面前这个年轻又英俊的青年。
才惊觉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她“小将军”“小将军”地唤了这么多时日,却是今日才知萧元野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将军。
难怪是国姓呢。
她嘲讽地想笑,弯了一下唇角,眼神却冷得惊人:“这就是你说的,再没有什么瞒着我了?”
“越枝枝,你听我说……”
越菱枝毫不犹豫打断萧元野,无视他的慌乱无措,避开他惊悸悲哀的眼神:“够了,我不想听。”
她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那个真真切切相信他、差点将救哥哥的希望托付给他的自己,是真的傻透了。
她无情推开萧元野往外走:“和离。”
“不对。”声音幽幽,她忽然顿住步子转身看他,“你我之间本就是假成亲,既然师父没病,按照契约,早就应当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了。”
越菱枝转身,萧元野瞬间眼眶泛红,毫不犹豫追上去,一把握住她手腕,紧紧钳着不放。
雪白手腕上晶莹的珠串莹莹垂落,滑到萧元野虎口。那枚顾跃茗留下的半青半白玉吊坠也就跟着暴露在视线中,光泽盈盈。
一旁的夏枯“咦”了声,惊疑不定:“殿下!”
萧元野被他引得转过脸,愣神的工夫,越菱枝已经甩开桎梏,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
萧元野颈间青筋都爆出来了,一把扭住夏枯,咬牙道:“你喊什么?”
夏枯在他手里龇牙咧嘴,还不忘八卦:“小殿下,方才那个姑娘……不会就是您要找的越公子他亲妹妹吧?”
“少废话!”萧元野急得上蹿下跳,“你刚刚突然喊我做什么?”
“不能喊吗?”夏枯揉着耳朵满脸无辜地继续龇牙咧嘴,“殿下您放手,放手!”
手一松,夏枯立刻敏捷地跳开,这才道:“属下是看见那个吊坠……前几日离开京城前,属下偶然碰到平宁公主跟她驸马,驸马胸口就挂着这么个吊坠,很像,也是半青半白的。”
平宁公主的驸马,自然就是江家二公子。
萧元野额间青筋又是一跳:“我就知道她忘不了江薄。”
不对。
这玉吊坠明明是越菱枝的嫁妆……一道闷雷劈过,萧元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拔腿往外追:“要下雨了,越枝枝!”
大雨倾盆。
水色将迷离的世界冲刷得干干净净,房檐顺着墙壁流下琉璃似的透明瀑布。
萧元野黑发打得透湿,凌乱地贴在脸侧,眉眼俊美又狼狈,一步步走在空荡街道上,艰难地拨开雨幕寻她。
楼药举着伞追在后面:“公子!您好歹避一避雨啊!”
夏枯揣手看热闹:“楼药,你别管他。殿下这样是想越姑娘看见心疼呢。”
话毕,立刻被楼药狠狠瞪了一眼。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公子才不会把越姑娘气走呢!”
夏枯无辜:“怎么就怪我了,我才刚来,分明就是殿下有错在先。”
他俩在后面吵来吵去,殊不知萧元野早已走远了。
这一找就是几个时辰,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半点越菱枝的音信。
怀虚老人小院、竹兰声府邸、甚至季雁庭那儿都派了见穿询问,一无所获。
萧元野连知觉也麻木了,行尸走肉般跌跌撞撞,漫无目的游荡在街上。雨后空旷的巷道升起泥土与青苔的腥气,随即被浓郁清新的桂香冲散。桂花开得灿烂,唯独往日桂下的小仙子没了踪影。
萧元野脚步一顿,仰头看向中秋那夜的瑶宫。
他再次踏进春停阁。
纤细的身影背对他独自坐在桌前,茶香袅袅,白雾模糊了萧元野深邃的黑眸。
见他出现在面前,她毫不惊讶,素手执茶壶,替他、也替自己各斟一杯。
“应该唤你什么呢?”她顿了顿,“萧原朔。”
萧元野游魂似的在她面前坐下,攥紧了越菱枝推过来的茶杯。
“还叫小将军好不好,越枝枝。”他失魂落魄地呢喃。
越菱枝没说话,眼神明灭不定,最终展颜笑笑,声音轻得缥缈:“原来终是菱枝高攀了。”
萧元野呼吸一滞,他最怕她这么说。
“没有!”他的解释急切坚定,落在越菱枝耳畔,却是怎么也无法回转的苍白无力,“我没有这么想过!”
越菱枝偏过头。侧脸勾勒出温柔的弧度,这温柔却是最漠然、最无动于衷。
“你看着我。”萧元野嗓音颤抖,支离破碎地叫她,“求你。”
“不是还要找越风衍么?”他执意伸出手,垂眸,等着她最后的宣判,“我没有不帮你,越枝枝,我没有不帮你。我带你去找,一定能找到。”
“是啊,一定能找到。”越菱枝微微地笑,却丝毫不肯握上他的手,眼里微凉,“所以为什么之前不愿带我进京呢。”
青年喉结艰难地一滚:“因为太多人盯着你。越枝枝,我不是无坚不摧,我也会怕。如果你被人带走,我……”
“可以了,小将军。”越菱枝破天荒打断他,“畏缩有用吗。你明明比我更清楚这点,怎么会妄想拿这个借口说服我。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萧元野被雨打湿的睫毛垂下,遮住眼底哀戚的一抹红色,嘶哑地低笑,“越菱枝,又是你先松手。”
“我是条狗吗,不要就踢开?”他手指抵着眉心,慢慢向上抱住头,呼吸越发急促,心口又疼又涩,“越枝枝,你说啊,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
大雨天。
又是个大雨天。
三年前那次见面,少女单手执伞,纤薄的身影决绝,同样以温柔凉淡将他一颗心掰成两半,揉碎了扔在泥地里,转身一步步走得稳重不悔。
今日,亦是如此。
所以……她从头到尾,从来没有后悔过。
萧元野眼眶红得厉害,自暴自弃似的彻底放开手,笑着看她。
“你说我骗你,可是我骗走过你的心吗?一次也没有。”
“总是你不要我。”
越菱枝没说话,春水似的双眸静静瞧着他失意,半晌,才轻声叹:“小将军啊。”
她的小将军。
“没有不要你。”只是跟别人比起来,他还没那么重要而已。
萧元野死死盯着她,如一只按住了伤口却龇牙低吼的小兽,越菱枝就在那漆黑又倔强的眸色中,万般无奈地给他顺毛。
夏枯跟楼药终于赶到,从卷帘下钻进来。
夏枯想都没想,先开口抱怨:“这循州好是好,就是太湿润,属下若住这儿,膝盖又要痛了。公子您跟属下一起回京吧?”
楼药立刻紧跟着说:“就是!再说最近那位不是病重嘛,公子您再不回去,要赶不上最后一面了!”
萧元野自然听得出来两个人精是串通好了帮他挽回,然而他堂堂小将军,跟心上人的关系难道还需要两个侍卫帮忙缓和吗?
他无暇顾及这俩,干脆深呼吸两下:“边儿待着去。”
越菱枝眼神却幽幽闪了闪。
“小将军,我们各退一步吧。”她好看的眉眼弯着,忽然朝他笑起来,笑得很甜,像梨花初绽,带起柔软的红晕。
萧元野黯淡的眼神重新亮起来,方才那些颓唐沮丧顿时一扫而空:“真的吗?怎么退?我先赔罪!”
“是我意气用事,合作还是要继续的。”越菱枝道,“小将军答应过带我进京。”
“这算什么。”萧元野一愣,激动得站起身,恨不得叉腰大笑几声。他连回萧府跪哪儿都想好了,越菱枝就开这么个条件?
他的枝枝啊,果然还是心软。
目光瞥见越菱枝手腕上晶莹的坠子,他慌忙收敛了笑意:“你可知,驸马有一个跟你极为相似的坠子。”
越菱枝蹙眉,提起江薄,垂眼淡淡拨了下玉坠:“不知。除了新婚夜匆匆一面,我与他再也没见过。”
萧元野闻言,笑容更是藏都藏不住,嘴角又上扬几分。
—
京城外三十里,一座客驿孤零零立于路边,被常年风沙侵得看不清模样。
远远来了辆赤金彩绘的马车,驶在坑坑洼洼的驿道上居然也不颠簸,平稳得像在京城里穿行。两层锦绣的帐子扯开,萧雁宛被侍女搀扶着手臂,踩软凳缓缓走下来。
背后望去,她身姿窈窕,步履翩然。然而若绕到正面去看,必然让人一惊。锦缎裁就的宫装下小腹高高隆起,怎么说也有了至少五六个月的身孕。
主事忙不迭迎出门,匆忙中一脚蹬住袍子下摆,险些摔了个狗啃泥。他迅速站稳了,满脸堆笑:“殿下,殿下您慢着些。”
“不是说驸马今日就能到么?”萧雁宛坐在侍女摆好的高椅上,垂着眼慢条斯理撇去茶叶,又因侍女小心翼翼的一句“不宜用浓茶”,倦怠地将茶杯扣回原处,发出“铛”的一声响。
主事满脸冒汗,战战兢兢赔笑:“这、这,下官也是不知……”
驿馆东北角,二楼悄无声息支开一扇窗。
萧元野看见那个骄纵的大红背影就知道是谁,抓抓头发,顿感头疼。
他倒是无所谓,但越菱枝见到了大概是要伤心的。
权衡片刻,他关上窗,招了夏枯过来,低声道:“别让主事的把咱们卖了。”
驿馆前的空地上,主事还在卖力劝说:“殿下,您身子要紧,如今外面正冷,还请移步入内,正巧今日驿馆刚来了两位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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