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傍晚,萧元野抱着臂横在门口,挡住越菱枝去路。
“去哪儿?”他弯着眼笑问。
天色渐晚,越菱枝急得抿唇,上前几步推了推他:“小殿下别纠缠了,我有急事呢。”
“又去找季谙意?”萧元野侧身让出一条路,叹口气,神情分外幽怨,“怎么没见你这么陪过我。”
“自然是去找季姑娘。”越菱枝瞪他,“又不是去逛青楼,小殿下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
萧元野轻哼一声:“方才吩咐楼药去东市买点心,给你留一份。季府倒还好,入夜后,有些鱼龙混杂的地儿才不安全,没事别乱跑,早点回来用夜宵。”
“知道了知道了。”越菱枝低着头匆匆往外走,被萧元野说中,不免有一丝心虚。
她确实没准备去季府,而是要去春风楼一探究竟。
昨日季谙意跟她交换了情报,发现越风衍消失前最后一次公开露面就在春风楼。少女气得面色通红,还是越菱枝好言相劝半晌,才令怒气冲冲的季谙意平静下来。
季谙意年纪小,家中管束又严格,越菱枝同样不想连累她,干脆决定独自前往春风楼。
她心事重重,根本没注意身后萧元野眸色一深,挥手叫来了见穿。
灿金色灯火闪烁在翩飞的柔软彩缎之间,雪白穹顶下盘着浑身宝石璎珞的游龙戏凤。春风楼气势雄阔,装潢华丽,公子美人如云。
越菱枝立于高处,悄悄掀起帷帽轻纱一角,怜悯的目光落在最下方的圆形空地上。那里跪着一排年轻男女,都是血迹斑斑的白衣,手脚束缚在玄铁镣铐下无法挣扎。他们眼神惊恐,围观欣赏这一幕的浪荡子弟却忍不住流露出贪婪痴迷的目光。
循州不乏寻欢作乐之地,只是放肆和奢靡远远比不上京城万分之一。
越菱枝心尖微颤,忍不住想到越风衍。
她兄长生了副好皮囊,不会也被……
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握住,越菱枝一个激灵,赶紧抽回来。那人指尖落空,只能失落地垂下手,紧攥成拳。
她转头,隔着白纱隐约看见了对方熟悉的脸。
“在下还不知姑娘的身份。”男人语气依旧温润清雅,只是握紧的手指微微发抖。
“没必要知道。”越菱枝回过身,语气冷淡。一边暗恼怎么在春风楼也能撞见晦气鬼江薄,一边思考及时脱身的好方法。
“姑娘……生得很美。”江薄声音更轻,带了点追忆的味道,慢慢合上眼,风里飘散着浅淡桂香,“好像在哪里见过,很熟悉。”
越菱枝猛地皱眉。
她厌恶这种追忆:“几面之缘,就不必这么说了吧。驸马这是要做什么,即使不知道我与小殿下的关系,平宁公主也应该警告过你!”
江薄睁开眼。
梦境结束,他骤然脸色煞白,失声:“小殿下,原来是,原来是如此!平宁与我说时,我还在想一个闲散王爷怎会轻易娶妻……原来是你!”
他盯着那双朦朦胧胧看不清的漂亮雾眸,再次伸手去抓她纤细的小臂:“越菱枝!”
越菱枝躲过,掀起那层薄纱,露出冷冷眉眼。
“没想到驸马还记得我啊。”她唇角弯了弯,那张玉似的脸上尽是冷意,“堂堂驸马来春风楼,也不知平宁公主怎么想。”
江薄只是怔然站着,良久,突然抬手捂住脸,剧烈颤抖着,嗓音沙哑:"你可知道……你怎么会来京城?你怎么能来京城?"
“姐夫这是在调戏谁家姑娘啊?”
一道锐气不羁的少年声音不合时宜地插进来,打断了江薄悲情的语调。
江薄声音顿时哽住,堵在喉咙里,越菱枝却如蒙大赦。
映入眼帘是个紫服金冠、衣着华贵的翩翩少年,生了一双几乎是皇室标志的上挑的桃花眼,容貌俊美,比萧元野又多了几分傲然。他单手提了条玄色长鞭,抬腿踩在护栏上,衣摆撇在身侧,笑吟吟看越菱枝一眼。
“嗯。比皇姐貌美,难怪驸马动心。”
江薄脸色白如金纸,半晌,额头滚落豆大的汗珠,一改先前面对越菱枝的深情,战战兢兢道:“臣不敢。臣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死也不敢有异心……”
“是么。”少年慢腾腾抚了一遍鞭子,动作颇有些矜贵优雅、行云流水的美感,半晌,抬起眸,嘴角噙笑。
“可惜被本殿亲自撞见了呢。”
江薄咬牙苦笑,依旧是最温和的态度,放在紫袍少年面前,就显出格外的卑微小心:“殿下饶了臣这一次吧,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他顿了顿:“不然,江宁她定要剥了臣一层皮。”
少年掀起漂亮纤长的眉睫,像在笑,却又不在笑,眼尾上挑,紧盯江薄的瞳仁却漆黑:“江大人,妄议皇姐,罪加一等呢。”
江薄膝盖一软,砰地跪了下去。
他满脸冷汗,不住叩首,直到鲜血混着汗珠砸落在地,少年才蓦然笑弯了腰。
“好了姐夫。”他笑得喘不过气,一挥手,“起来吧,本殿心情好,今日不跟你不计较。”
停在半空中的手指骨节分明。
那双手没做过任何粗活,养得雪白修长,连茧子也没有。他食指与中指并拢,忽然转过来轻轻一屈,朝越菱枝勾了勾。
“越姑娘是吧。”眼底笑意真切,少年饶有兴致道,“跟我走一趟,好不好?”
越菱枝安静地望着他,没动。
江薄跌跌撞撞爬起来,按着额头的伤口,低声催她:“越姑娘快些。”
随即被少年一嗤:“闭嘴,滚。”
他收起不屑,转向越菱枝,笑得风华夺魄。一歪头,没握鞭子的手伸出来邀请:“走吗?”
越菱枝恍神,竟有那么一瞬觉得面前站着的这个眉目昳丽的少年,正是当年循州衙门里朝她笑的萧元野。
神使鬼差地,她同意了。
“好。”
欢喜立刻蹿上面庞,少年笑得潋滟,收起长鞭绑在腰间华贵的革带上:“本来打算用来教训教训驸马的,唔,既然越姑娘在,就不便拿出来吓人了。”
越菱枝隐约猜出几分眼前人的身份,却不敢完全确定。京中能唤平宁公主皇姐的人不多,无非就是几个皇子……少年领着她一路走下楼梯,轻飘飘打断思绪:“我听阿意说,越姑娘是来京城寻人的?”
他眼里除了深究还有几分天真,尽管这少年看着年纪不大,越菱枝还是谨慎地答:“回殿下,已经有眉目了。”
“那就好。”少年顿了顿,“越姑娘,可以唤你姐姐吗?”
“殿下,这于礼不合。”越菱枝婉拒,“还是以殿下与臣子相称为好。”
“没意思。”少年兴致缺缺,但还是点头道,“姐姐教诲的是,赐儿受教了。”
尾指忽然有冰冷光滑的东西缠上来,像一尾小蛇,越菱枝一惊,回眸却发现他的手已经偷偷握住了自己指尖。
越菱枝在甩开和无视两个选项之间犹豫了许久,考虑到陛下重病,太子人选待定,又不确定面前这位的身份,最后只能折中,无奈道:“殿下。”
“嗯?”
“您太用力了,痛。”
少年这才收回他冰冷的手,眼里含笑:“姐姐怎么比我还娇贵。”
越菱枝垂眸:“不敢。”
“姐姐很怕我?”少年又跟过来,嘴甜地哄她,简直把萧元野死缠烂打的劲儿学了个十成十。只是他笑起来更端着那副优雅贵重的姿态,身形笔直,哪怕纠缠,也能纠缠出一种“本殿看上你了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倨傲感。
“不是怕,只是不了解殿下。”他愈是殷勤,越菱枝愈是不安。
“无妨,姐姐很快就会了解我的。”少年丝毫不气馁,反而笑着回她。
温热的吐息喷在她脸侧,越菱枝下意识偏过头躲避,却没发现少年眼底的笑意已经由真诚温暖逐渐化为冰冷虚无。
两人下至最后一层,那片空地终于完整地展现在越菱枝面前,含着强烈哀求的目光直直投射到她身上。
她下意识顿住步子,少年立刻从背后按着她的肩,将越菱枝向前推。
肩背上的力道不容抗拒,耳畔传来温柔的低语:“继续走啊,姐姐。”
掌心透出的冰感冻得越菱枝一抖,她深呼吸几次,忍住不看那些容貌艳丽却气息奄奄的阶下囚,目不斜视地经过。
眼看要走过这排可怜人时,最后一个年轻女子忽然伸出手,不顾一切地紧抓住越菱枝衣摆。
“救救我!”尖利的哭喊声划破耳膜,“救救我,我不想服侍小燕王!”
“小燕王”三个字一出,越菱枝心都凉了。
如果说这些精心训出的新人都要送给小燕王做媵妾玩物,那越风衍呢?
越风衍分明是他的幕僚,最后却消失在春风楼!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惊惶不安,少年一把拽住她的手向前狂奔,与此同时,长鞭自腰间甩出,毫不犹豫劈向空地尽头那柄巨大的四扇山水屏风。轰隆一声响,屏风从中断裂,露出两扇严丝合缝关闭的巨型石门。
越菱枝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是被少年拖到门前,见他抬起修长手指,在门上熟练地点按机关,立刻转身往回逃。
来不及了。
少年死死抓着她的手,偏过头,唇角忽然勾起一个诡异的凉笑。
“姐姐,你要让赐儿一个人进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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