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怀虚一口茶水喷出来,呛得连连咳嗽,使劲揉搓两下耳朵:“我终于到了耳聋的年纪了?”
他半晌才平静下来,满脸不可置信:“小将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萧元野挑了下眉梢,“师父,没必要这么夸张吧?我打听到的消息应该没错,她现在也没有夫君啊。”
“你可得想清楚。”卫怀虚神色凝重,“你若是不喜欢她,就没必要为了道歉把自己搭进去。若是喜欢她,更不要用道歉的名义去求娶她。”
“我明白。”
“师父的意思其实是……你投资我们这间书肆就行。”卫怀虚叹气,“你若是一眼瞧见越丫头好看就想着娶她,师父可不同意。”
萧元野破天荒没吭声,慢慢敛下漂亮的眼睫。
—
回去依然要从忻嘉街走。越菱枝从布庄门前经过,忽然听见一道莺啼似的声音:“这两匹云锦包起来,我带走。”
一听就知道是谁。
她抬眸望去,果然是竹家的布庄。
那姑娘也忽然停住交谈,玫红身影疾步从铺子里跨出,蝴蝶般扑过来,当街抱住她:“阿枝!”
这是她从前的闺中密友,布商世家竹家的大姑娘竹兰声。
竹兰声见了她,当即好一顿揉捏,满脸心疼:“瘦了呀阿枝,快跟我进去坐。你们,去给越姑娘倒茶。”
等到了布庄后房,四下无人,竹兰声才敢挽着越菱枝的手,红了眼圈道:“怎么好几日没个口信,我都要担心死了!”
越菱枝努力弯起唇角,眼睛却也红了,哽咽靠在她肩上:“竹姐姐,我没事,如今好着呢。”
“你如今住哪?吃穿可还习惯?等会儿我让下人挑几匹好缎子,你拿着。”竹兰声缓过神,急着要去张罗,却被越菱枝攥住手,摇摇头。
“竹姐姐,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我如今名声不好,姐姐若跟我走得近,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管那些做什么,你又没做错。”竹兰声恨恨道,“都怪江薄那个杀千刀的,他再敢回循州,我定要找人围堵,暗地里揍他一顿!”
越菱枝点头,这才露出笑容。
尽管如此,她心里清楚。比起和离,休妻更狼狈,江家是算准了她身后无人帮衬。果然一出事,越家也不肯要她,可谓四面楚歌。
她与竹兰声一起长大,情分不算浅。可竹兰声的夫君是衙门司狱,与江薄长兄尚在同一个地方共事,品级还不如江薄的长兄。
若是当日去求竹兰声,收留她就是得罪江家,竹兰声在她和夫君仕途之间又该怎么选?
她不忍心为难姐妹,思来想去才找了怀虚。
“先不说这些,姐姐最近怎么样?”
“你还知道想着我。”竹兰声半是撒娇半是埋怨,“我这两日找你找得辛苦,去越家问,越家说你从没回来过,我还以为你要寻短见……也罢,总归找到你了。”
越菱枝眸色淡淡泛着凉意。
没回来过?越家还真是敢说。
“对了,你知不知道最近循州城有桩大事。”竹兰声压低声音,“那位陛下宠臣,萧小将军,最近到循州了。”
这件事越菱枝今早刚听两个小娘子讨论过,点头道:“我知道这事。”
“你不知道!”竹兰声见她反应平平,顿时急了,“那萧小将军姓甚名谁,你清楚吗?”
见越菱枝摇头,她脸上流露出“我早知如此”的表情:“他名唤萧元野!”
“哦。”越菱枝声音没有一点波澜,“与我有什么关系。”
“贵人多忘事啊你。”竹兰声简直恨铁不成钢,抬手锤了两下越菱枝的肩,“记不记得你当年嫁人前,除了江薄,还有谁前来求娶过?”
“萧……”越菱枝福至心灵,不可置信地念出那个名字,“萧元野?”
犹如一道闷雷劈下,她一个激灵,凉意蔓延向四肢百骸,终于彻底清醒。
眼前浮现出一双少年忍怒的眼,眼尾泛红,他定定看着她,嗓音沉冷:“越菱枝,你给我等着。”
当初她知道那人家境不好,才选的江薄。哪知道如今萧元野居然成了天子宠臣,荣归故里?
那少不得要来找她算账!
越菱枝坐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怔怔地想,直到竹兰声抓着她肩膀使劲晃了晃:“阿枝,阿枝!”
越菱枝才惊魂未定地回过神。
她低声道:“姐姐,你切勿把今日见过我的事说出去。他不知道我住哪,万万不可能找到我的。”
这三年平淡如水的日子早磨去了她对萧元野的大部分记忆,恐怕萧元野也记不清她长什么模样了。只要不是找上门,必不会发现她。
竹兰声一口答应,随即忧心忡忡叮嘱:“如今街上多是风言风语,你不要放在心上,没有必要的话,尽量少出门。”
—
事实证明,即使待在宅院不出去,也没能挡住有人亲自登门。
金雀满心戒备,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还没张嘴,就听面前满脸堆笑的老妇喜气洋洋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亮堂堂的大嗓门,倒让越菱枝闻声走出来。她立在堂前,看着这一身艳丽花哨、披金戴银的陌生女客,神色疑惑,心跳如鼓。
她不明白这妇人找她做什么。
妇人却也不嫌冷场,笑得亲切,上前几步道:“想来越姑娘不认得。我老婆子是这附近的人,大家伙都唤一声王婆子,您这么称呼就成。”
越菱枝望着她,慢慢蹙了眉:“婆婆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哎,老身是从怀虚老人那儿问到的。”
越菱枝提起的心刚放下一半,王婆子已经喜气洋洋道:“姑娘万千之喜呀!有人托我过来做媒!”
竟是个媒婆。
越菱枝当下就是一愣,抿起唇,听那王婆子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从对方的温文尔雅、体贴包容,赞美到清隽沉肃、君子之风,滔滔不绝讲到嘴唇发干,才堪堪住了嘴。
她将期待的目光往越菱枝面上一放,笑眯眯地问:“姑娘意下如何?”
不如何。
越菱枝摇头:“辛苦王婆婆,只是您还没说他是谁呢。”
“姑娘您这就问对了,我确实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名讳。”王婆子讪讪地笑,从袖中掏出一封拜帖,递上前,“您说这公子也是有趣,未曾透露姓名,还执意要与姑娘见一面,只怕想等姑娘亲自去问呢。”
越菱枝扫了眼拜帖,抬手接过,委婉道:“多谢婆婆,那就先请回吧。”
王婆子看出来她没有要去的意思,无奈笑笑,临走前还是强调道:“那拜帖定的是三日后,姑娘可别看岔了。公子约您在春停阁雅座吃饭,春停阁可不是寻常的地方呢,去的多是达官贵人,我们等闲人家想都不敢想!公子真是对姑娘大方,若姑娘有意,去见一面也不算坏事,是不是?”
她说完,看越菱枝还是淡淡的,只好准备回去。
没走两步,身后女子声音温柔:“王婆婆,麻烦您帮忙带句话,我会准时赴约。”
王婆子顿时喜上眉梢。
不用她说,其实越菱枝也知道。春停阁是循州最大的酒楼。提前订好春停阁雅座,摆明了告诉她,自己身份不俗。
这样的人找上她做什么?
越菱枝第一反应是萧元野。
可她印象中的萧元野行事光明磊落,就算生气也应该堂堂正正找上门,犯不着以求娶的方式羞辱她吧?
书肆还需要筹措钱财,故而王婆婆一句“见一面也不是什么坏事”,说得她心头微动。
—
越菱枝出门时,隔壁也正有人走出来。
余光映出一道翩翩的青玉色身影,男人侧过脸笑着望她,正是越菱枝的新邻,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她本来没想回应,转身交代金雀:“我走了,记得锁好门。”
就听旁边那公子也一样交代自己的小厮:“记得锁好门。”
再装没看见就有点刻意了。
越菱枝眸色干净,声若春水盈盈:“公子,有事出去?”
阳光斜斜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融化于他微扬的眉梢。这张脸还残存着少年意气的影子,桃花眼肆意而明朗,而她竟能从这影子里隐约回忆起某个模糊了面容的故人。
萧元野轻咳一声:“是,我去青庭街。”
“这么巧,姑娘也去青庭街?”越菱枝迟疑的片刻,萧元野已经察觉出端倪,唇角含了笑,小心地问,“要不要一起?”
事已至此,越菱枝正好省去了问路的麻烦,干脆应承下来:“有劳公子带路。”
萧元野走到她面前。
年轻的公子身如松柏,遮去了大半光线,逆光越发勾勒出他如玉眉眼。
那种如影随形的熟悉感更加浓重,越菱枝心头轻颤,下意识脱口而出:“公子怎么称呼?”
“哦。”萧元野似笑非笑弯了下唇角,“姑娘唤我一声原朔吧。”
“原朔。”越菱枝跟着低声念了一遍。
不姓萧就好。
“姑娘呢?”他问。
越菱枝还抱着警惕,闻言抬起清凌凌的眼:“阿枝。”
她看见男人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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