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周浮在谢亭恕的公寓里醒来。
睡衣和内衣裤都是昨晚外卖送来的,周浮穿着干爽的衣服,在暖气充盈的室内睡得很香,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叫醒她的倒不是阳光,而是刘芸的电话。
周浮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就听电话那头刘芸问:“怎么还在睡觉,早饭吃了没有?”
“吃了。”周浮已经练就了炉火纯青的演技,“吃了一个肉包子一个茶叶蛋还有一袋豆浆,今天上午没兼职,吃完想着躺一会就又睡着了。”
她说得详细,刘芸一下就信了:“那还行,挺丰盛的,你一个人到外地去读书,我在家就担心你不好好吃饭。”
周浮自从开始接设计的活儿,作息就和规律没有关系了,三顿饭能忘记两顿,最严重的时候胃疼进了医院,这些事她从来不跟刘芸说:“后天我就回家,大后天估计能到,你帮我问问他们俩想要什么,我今明天去买。”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周浮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
从刚才刘芸电话接通开始,那边就时不时传来两个半大孩子的声音。
“是不是姐啊?”
“妈你也让我跟姐说两句——”
这两个小孩,一个比周浮小十岁,另一个小八岁,目前都在镇上读书。
因为刘芸和继父天天忙着干活做事,两人小时候多是周浮放学回来照顾,所以跟她感情很深。
不过说是照顾,刘芸也没让周浮做过什么,家里早早就买了微波炉,每天准备好饭菜才出去,周浮回来帮忙给弟弟妹妹热个饭,教着写两个字,俩小孩就只记得她的好,每次周浮开学要走之前,送她到车站的时候都哭哭啼啼的。
“你们别吵好不好,真的是,过个年被你们烦死了。”刘芸好不容易把俩小孩赶一边去,才继续跟周浮说:“不要带了,路那么远,你自己回来都累,还拎那么多东西……”
挂了电话后,周浮起床洗漱。
她没忘记昨天从谢亭恕那边拿到了卡,吃过午饭就去给家人选了一些礼物,还有给两个小孩的新衣服。
刘芸虽然嘴上说不用,周浮问她尺码的时候还是说了,说完又叹口气,要她记得给自己留点钱,勤工俭学攒钱不容易,周浮笑着说知道,扭头又拿谢亭恕的卡给刘芸刷了个金镯子。
她当然知道赚钱多难,比谁都知道。
周浮承认自己有点对谢亭恕的情绪在,主要他每次拒绝自己的时候,都很不留情面。
她逛了一下午,刷出去小六位数,包括给自己的外套和冬衣,两只手拎满,一点儿没给谢亭恕省。
买完东西,她心情也好了不少,知道这些大包小包难带,从谢亭恕的公寓离开之前还叫了个快递,先行出发。
她最终还是在大年三十的夜里,回到了家。
两个小孩都很惊喜,尤其是妹妹,欢呼雀跃地扑进了周浮怀里,继父和刘芸则是早就知道了她要回来的事情,显得要从容很多。
周浮家住的是农村随处可见的自建房,一共三层楼。继父帮她把行李箱扛上了楼,刘芸则是满足又温柔地看着女儿与这个落后小镇愈发格格不入的,优越的容貌,端详了半天,才嘀咕了一声:“还是瘦了。”
瘦了,瘦了怎么办。
多吃点咯。
周浮就知道晚上到家会被摁死在饭桌上,所以中午都没怎么吃。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撑得弯不下腰去,好不容易陪着弟弟妹妹们拆完属于自己的礼物,赶他们去洗澡,再亲手给刘芸戴上那个足金的手镯。
刘芸意外又惊喜:“这得花多少钱啊,不是跟你说了……”
“没事,妈,现在金价便宜,划算的。”周浮看着她红光满面的样子,不自觉地跟着微笑起来:“黄金又不愁卖,就当投资了。”
刘芸还是有点犹豫:“那万一金价跌了……”
“妈。”周浮用掌心覆在刘芸的手背上,“我小时候不是经常说,等我长大了给你买金手镯吗,你就当圆我一个梦呗。”
周浮她爸刚死的时候,周浮刚开始读小学,还住在原来的家里,虽然没这么多层楼,但有一个木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她跟自家养的小土狗多多天天在那撒欢。
那段时间刘芸很焦虑,因为她父母也死得很早,只剩几个远亲,而丈夫家里本就重男轻女,自周浮出生起就没再给过她一个好脸色,现在丈夫去世,更是进门就开始喊打,骂她克死了他们的儿子。
家里突然断了一大半的经济来源,就连能接济一下的人都没有,孩子要吃穿,还要读书,刘芸愁得生出了无数白发,夜里也睡不着觉,好几次周浮起夜,都能看到她悄悄坐在院子里流泪。
后来多多不得已要送给别人家养,周浮不想表现出难过,就跟刘芸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到人家家里,亲手把狗交给对方,请他们好好照顾。
之后母女俩经历了两年多的相依为命,小镇上没那么多人力需求,刘芸全职穿插兼职,有什么做什么,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决定再婚,彼时周浮已经是小学六年级的大孩子了。
所以周浮的青春期,最早是始于亲情的。
在得知刘芸再婚的事情时,她只觉得既替妈妈松了口气,又有一点不明原因的憋闷,直到后来刘芸怀孕,看着她一天天隆起的肚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妈妈似乎也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了。
周浮那段时间情绪一直很低,成绩沉沉浮浮,最后考试失利,和市里的中学失之交臂,只能留在镇子上读书。
小升初的失败更让周浮性格也变得内向,可在这样的落后小镇上,多的是顶着辍学压力每天咬牙读书的女生,周浮自己也觉得她那点烦恼比起其他同学似乎太过不值一提,她不想被人说是无病呻吟,所以跟谁都没有提起。
可那天,薛蕴在课间操时间把她叫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温柔地注视着她,问:“你为什么总是看起来很不开心的样子,能跟老师说说吗?”
周浮几乎是一瞬间就被这么一句简单又直白的问题击中了,她想嘴硬说没有啊,但咬着下唇强忍,只有眼泪越来越饱满。
洗过澡,周浮回到房间,从抽屉里翻出自己考上市重点高中的时候,刘芸奖励给她的翻盖手机。
以前的东西吧,可能已经被时代淘汰,但很难被自己淘汰,只要稍加保护,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回头去找它,它都会无限包容地告诉你,它还在。
这部手机里有薛蕴的电话。
周浮拿到这部手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薛蕴的电话存进去。
就是这一个电话号码,一个念想,支撑着她走到了高中毕业。
可真的考上大学之后,她手机早就换过,却再也没有把薛蕴的手机号带走。
不是不记得,那十一位数周浮早就滚瓜烂熟。
只是她在心里和自己约好,如果要打,就只在除夕夜这一天打。
万一真的打通,她还能说上一声新年快乐,不至于因意外而哑然,也不会因打扰而歉疚。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可哪有什么万一。
只有和周浮得知薛蕴离开了镇上中学那天一模一样的,冰冷的女声。
大骗子。
窗外,对面一家七八口人一起出来点烟花,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怎么放,什么顺序,三两个小孩绕在他们的脚边催促。
她已经习惯了,谈不上什么失落,把翻盖机收回抽屉,在床上坐下,听着窗外千家万户起起伏伏的爆竹声,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拉开序幕,对面终于商量好要怎么点,简朴的烟花冲上夜空,红的,绿的,是那种不会炸开花儿,只会尖锐地鸣叫的便宜货。
楼下的弟弟妹妹听到响动,纷纷丢下电视凑到门外去看,在这阖家团圆的时刻,好像整个世界都热闹,各处灵魂都圆满。
唯独她,少了那么一块拼图。
周浮坐在房间里透过窗子看了一会儿,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想抽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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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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