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后。
周浮回到寝室,几个室友正在聊之前那个准校草的事情,说他在学校贴吧被挂了,脚踩三条船。
见周浮进来,情绪更是沸腾:“浮啊,你太强了,渣男识别器!”
周浮笑了下:“主要是他也太嚣张了,朋友圈就挂着情侣耳钉的照片,还敢跟别人要微信。”
不过现在周浮已经没这么觉得了。
因为她遇到了一个更嚣张的。
“不过,虽然这次这个人是渣男吧……”
几个室友见她坐下,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延伸:“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可以问吗?周浮你到底喜欢年上还是年下,我们学校青年才俊也不少吧,怎么学长学弟你都看不上啊,还是真就是兔子不吃窝边草?”
周浮刚回头看了眼资料,又扭头回来,选择性回答了一个:“年上吧。”
“不会吧,那之前我们大一的时候,那么多学长追你,你怎么一个也不理啊?”室友全员震惊:“我们当时还以为你喜欢男高呢。”
“那些还不够上。”
周浮却已经漫不经心地把头扭回去,打开桌面上的WPS,“大个两三岁,跟同龄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靠!”几人纷纷表示大受震撼,“那你要大几岁才算大啊,你喜欢大叔吗?”
周浮本来想说算是吧,但仔细想想,薛蕴当时来他们镇上的中学支教的时候,大概也就二十四五岁,和她曾经拒绝过的那些学长们也没差太多,还远谈不上大叔的程度。
只是那时候她才十几岁,和薛蕴的年龄差是她无法想象的天堑,所以周浮一直都有一种,她比起同龄人,更偏爱年长者的错觉。
周浮是单亲家庭的孩子,父亲早亡于工地事故,母亲在她小学时再嫁,继父人还算好,但重组家庭难免对原来的孩子有所忽视,尤其是弟弟和妹妹陆续出生后,来自男性长辈的亲情在她的世界里就更加缺位。
这些话是薛蕴跟她说的。
除此之外,薛蕴还跟她说了很多,他说她是他心里最优秀的学生,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她能往外走,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薛蕴从头到尾都表现得一如她心目中成熟而体面的大人,温柔又谦逊的君子,他说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周浮愿意,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学校,成为比他还要优秀的人。
后来新学期开学,周浮上了几天的课才得知,薛蕴自愿申请调离镇上,去到更偏远的地方支教了。
他走得突然,待的时间又确实太短,短到都没能留下一张面目清晰的照片。
现在要周浮去形容薛蕴具体面容如何,她都已经有些模糊,只能凭借着曾经的记忆横冲直撞,唯独最清晰地记得——
那双注视世间万物都专注而又深情的眼睛。
-
圣诞节前,首都下起了今年冬天的初雪。
周浮寝室三个人都是本地人,早就对雪见怪不怪,而她足足看了三年,仍旧兴趣盎然,常看常新。
打网球那天,雪已经停了,倒是积雪还很厚。
不过陈润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特地安排在了室内恒温运动场。
运动场在市郊一个高尔夫度假村里,周五出发,周六回来,两天一夜。
出发当天,陈润清特地没开他那辆帕拉梅拉,而是换了辆SUV,看到周浮素面朝天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有些意外:“你怎么一点妆都没化啊?”
虽然周浮不化妆也美。
她整张脸本来就没什么瑕疵,五官也无可挑剔,化不化妆只是气色好坏的区别。
不化就素,可那份寡淡到了她的脸上,都是阳春白雪。
只是上次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这次又故意不化妆,搞得跟拿乔一样,陈润清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高兴的。
“不是要打网球吗,我怕会出汗,所以没化妆。”周浮把自己的小行李箱放进陈润清的车后备箱里,才轻声解释:“脸上有东西再出汗挺不舒服的。”
陈润清看她把箱子放好之后,按上后备箱的门,不冷不热地说:“你还真是乖,说打网球就打网球。”
其实周浮特地没化妆,倒也不完全是因为怕出汗会不舒服。
毕竟上次陈润清当着所有人的面邀她,她没答应,周浮觉得这次再露面难免有点尴尬,就想着这几天低调做人。
尤其是在谢亭恕面前。
陈润清的SUV穿越城市,抵达度假村的时候正好日上三竿。
阳光洒在草坪的积雪上,是其他季节很难得见的,清亮的金色。
冬天是高尔夫的淡季,所以整个度假村人不多,只有一些三口之家过来度假休息,她和陈润清算是第一批到的,之后等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
只见女孩子们脸上无一不是精致的妆容,如花一样的笑容,鲜艳而饱满。
周浮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就像一朵白纸扎的假花似的单薄,她伸手到后背,下意识地把裙子往下拉了拉,虽然她知道并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她的裙子不光长,底下还有防走光的打底裤。
她看着那群女生互相询问喜欢的运动品牌,感觉自己这副德行,好像更有一种故意反其道行之来引起注意的嫌疑。
周浮回头,想问陈润清现在方不方便让她去补个妆,好歹用素颜霜打个底,涂个唇膏,别那么显眼,余光却见谢亭恕挎着运动包走进来,随意地坐到了旁边的休息区。
他今天没穿很正规的网球服,就是简单的白色运动衫,外面的冲锋衣敞着,运动挎包就放在脚边,露出球拍拍柄。
大概因为运动局的关系,他今天没戴什么配饰,只剩从运动鞋里延伸出来一截白色袜子,包裹着力量感十足的脚踝。手随意地撑在椅子上,小臂线条紧劲流畅,一看就是长期保持着运动习惯的那种人。
周浮意识到她又开始盯着他看了。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见到谢亭恕就无法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明明他和薛蕴之间除了那双眼睛之外,从里到外都再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了。
眼看谢亭恕到场,刘衡钧招呼着所有人先打两把热热身,谢亭恕大概没那么想打,就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润了下口,他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包括回应刘衡钧的邀请,只在吞咽时,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嘴角。
他一点也不像薛蕴。
一点也不。
这种只是一个抬手,一个眼神便足够强烈的侵略性。
薛蕴才不是这样。
“我去补个妆。”周浮当即小声地在陈润清耳边搬出了早就想好的借口:“大家都好漂亮,不能让你没面子。”
毕竟陈润清去接她的时候还问她怎么不化妆,周浮本以为这个借口肯定是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陈润清只是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没事,浮浮,你不化妆也好看。”
意思是让她别去了。
不过陈润清倒不是真这么体贴,刚从学校门口接到周浮的时候,他心里还有情绪,只是到了这儿,看刘衡钧这群人带来的女孩,漂亮是漂亮,一个两个精致到就连睫毛的弧度都精心设计过,反倒衬得周浮那张脸更纯更净。
两种皆美,那当然还是自然的更好。
陈润清很满意周浮的技高一筹。
“怎么了,都站着不动,别这么腼腆啊,今天就是随便打打。”
刘衡钧显然是到了自己的主场,相当的迫不及待想要找人陪他玩儿。
这个时候陈润清作为东道主,当然不能再沉默下去,他用手碰了下周浮,示意她准备,便赶紧笑着迎上去:“正好,我们也准备热热身。”
在旁等候服务的裁判与球童们跟着迎上前去,场上的气氛顿时火热起来,周浮也只能先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放一放,跟着陈润清一块儿取了球拍,站到了球网对面。
可周浮的网球技术只能说一般。
她只在大二的时候体育选修过羽毛球,之后就是和陈润清约打过几次,打着玩儿还行,一旦来真的,周浮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更何况刘衡钧虽然口口声声说休闲,一张脸上却写满了争强好胜。
之后的被动是必然的。
说是混双,实际上和一对一区别不大。刘衡钧为了拿分,一直把球往她这边打,周浮手臂力量不足,即便是接球都相当吃力,好几次勉强打回去,也只是堪堪过网,还没到第三个回合就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这次终于轮到陈润清发球。
周浮喘着气,用手背擦了下汗,就看陈润清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深吸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能再坚持,却听站在球网对面的刘衡钧却突然发话:“陈大少爷,咱们就继续这么干打吗,是不是有点无聊了。”
“这不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吗,脑袋一片空白,哪还有心思想别的。”
陈润清发球的动作一顿,再抬头看向刘衡钧的时候,眉眼又带上了些殷勤笑意:“要不然这样吧,今天中午,就这里,大家看看想吃什么。”
“那倒不用,餐厅我已经去联络过了,哪用你破费。”刘衡钧看似好说话地摆摆手,却又话锋一转:“不然这样吧,你要输了,周浮妹妹今天给我当一天女朋友,明天还你,怎么样?”
拿人做赌注?!
周浮完全意料之外,下意识看过去,刘衡钧却没有看她,仍旧盯着球网对面的陈润清。
而旁边正在观战的其他男人看向周浮的眼神已然充满了轻佻,好像她作为一块砧板上的鱼肉,结局早已注定。
陈润清却只是迟疑:“这个……”
周浮上次就隐约感觉到,陈润清就对刘衡钧是带着些讨好的。
因为明白刘衡钧说话的分量,所以她才更是胆战心惊,周浮看着陈润清,看着他脸上真切的犹豫,心跳已经完全是不正常的快。
她可以拒绝吗。
似乎是不行的。
刘衡钧既然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提出这样的要求,甚至对话的主体都不是她,而是陈润清。
这就是在告诉她,她没有拒绝的权利。
周浮站在网球场的平地上,半个脚掌感觉已经陷入了滑塌的流沙当中。
她手心已经全都是汗,握着网球拍都有点打滑。
可她的思绪,却是近乎绝望地清醒。
“无聊死了。”
直到谢亭恕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周浮才意识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处于闭气的状态,仿佛不知不觉中被人溺进了水里。
“刘衡钧,陪我打一把。”
这话一出,包括刘衡钧的所有人在内都看向了站起身来的谢亭恕。
他终于蹲下身去拉开了运动挎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球拍,泰然地走进争夺场内,与周浮擦肩而过。
一点深冬般冷色调的香气。
她终于挣扎出水面,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
-
下午,外面又开始下雪。
周浮一身的精力都被上午那场网球赛给耗尽,下午他们继续玩,周浮就回房间里小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很大了。
大雪无风,画面是热闹的,气氛却无比静谧。
周浮看了眼手机,陈润清一个小时之前问她醒了没有,给她发了度假村里餐厅的地址,说晚上在这儿吃。
眼看时间已经差不多到了饭点,周浮回了个好的,从行李箱里翻出了毛衣和羽绒服套上身,发现自己好像忘了带伞。
她不太想冒雪步行过去,到时候进了室内雪融化了,衣服上斑斑驳驳,哪怕知道只是雪化了之后的水,也总给人感觉脏兮兮的。
不过还好,毕竟是高尔夫度假村,优势就是占地面积大,周浮透过窗子往下看了一眼,就看见摆渡车正在各个建筑物之间来回地穿梭,接送旅客。
她松了口气,坐电梯下楼,刚到一楼,就看到熟悉的人。
谢亭恕。
他应该是在和另外一个一家三口一起等摆渡车,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被旁边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抱着大腿,闹着要当他女朋友。
他已经换了衣服,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到了顶,遮住下半张脸,只看那一双眼睛,周浮也知道,他正笑着与小孩子对视。
周浮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眼神,专注的,深情的,谢亭恕这双眼睛真的太犯规了,他看着谁的时候,眼睛里根本没有别人。
小孩不懂世故,就看脸,盯着谢亭恕看的时候,那小手还不断试探地想要把他的衣领往下拉一拉,想要一睹真容。惹得那对夫妻一边笑一边跟她开玩笑说,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那以后就不能挑食,要不然一直长不大,怎么追到哥哥。
周浮远远地站在电梯前看着不远处的热闹,想着等他走了再走,就看谢亭恕把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来,拍了拍她裤子膝盖上的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不见他整张脸的表情,反倒在那对满嘴俏皮话的夫妇中,显得最认真,“以后眼光好点,别找到哥哥这种渣男。”
更显得上次和那个女生在一起的时候敷衍。
很快摆渡车过来,一家三口结伴离开,临走之前那个小姑娘还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依依不舍地塞进了谢亭恕的手里。
周浮远远地看着摆渡车远去,思忖着谢亭恕怎么不走,就看那人泰然自若倒进沙发靠背里,慵懒地朝她招招手。
周浮没有怀疑他是在叫别人。
因为谢亭恕正在看着她。
周浮走过去,谢亭恕示意她伸出手来,然后在她掌心里丢了个小玩意儿:“吃吧。”
不是询问。
是陈述。
她整个人都有点儿懵,但手却不听使唤地剥开了包装,囫囵地把东西塞进了嘴里。
是一块草莓白巧克力,浓甜微酸,感觉是很受小朋友喜欢的口味,且纯可可脂品质很好,入口不消片刻便融化在了她的舌尖。
原来刚那个小女孩塞给谢亭恕的,是巧克力。
“好吃吗?”谢亭恕问。
周浮虽然不太明白谢亭恕为什么要把这个给她吃,但还是很诚实地说:“挺好吃的。”
谢亭恕却突然话锋一转:“你叫什么来着?”
“周浮。”周浮说:“周围的周,漂浮的浮。”
谢亭恕点点头,似乎对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好奇,探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她的话音孤零零地落了地,好像从疾驰的车窗中丢出来的一个苹果,迅速被遗落在了忙碌的高速公路上。
谁也没空去在意,就连周浮自己也是。
“走。”
谢亭恕看完消息也没回,直接锁了屏,站起身朝外走去。
周浮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可刚才的摆渡车已经走远了,大堂外只剩下无边的夜色与纷纷扬扬绵延无绝的大雪。
是准备走过去吗。
两人走到门外,周浮忘记刚刚还说不想冒雪过去,直接拉起羽绒服的帽子遮在自己头上,在雪里走了几步,才发现谢亭恕并没有跟上。
“周浮。”
酒店门口是一个斜坡,周浮脚踩在刚才摆渡车的车轮印上,雪花无声又密集地落在身上,两人地势一高一低,让她不得不微微仰起头才能看他。
她回过头,就看谢亭恕就站在屋檐的阴影处,黑色马靴停在里外的交界处,雾面皮革映出一点微弱雪光。
“嗯?”
不是要走过去吗。
隔着一段距离,大雪窸窣,周浮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可就在须臾的停顿中。
她感觉到谢亭恕唇齿之间,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么听话,喜欢我啊?”
他那黑色的衣领下仿佛就连接着她的耳道。
将那股咬字时随意而散漫的吐息,不着痕迹地送进她的鼓膜深处。
周浮的心尖微微地颤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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