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日子的那一天,天色阴沉。
厚厚的云层低垂,似有大雨将至,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江南驻军大营,辕门洞开,旌旗在带着湿气的风中猎猎作响,却透着一股肃杀的沉寂。
远处隐隐传来阵阵雷声。
萧宥宁果然只带了姜稚一人前来。
她今日未着宫装,但眉眼间那股天生的威仪,在此时沉郁天色下,竟比身后林立的刀枪更具压迫感。
姜稚落后她半步,目光懒散地扫过两旁严阵以待、盔甲鲜明的兵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两人步履从容,穿过刀剑丛林,径直走向中军大帐前,那片空阔的校场。
孙铭一身戎装,按刀立于帐前,脸色变幻不定。他目光死死盯着越走越近的两人,尤其是她们身后那空无一人的来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可能只来两人?长公主绝非鲁莽之辈,此中必有蹊跷!是暗处伏有高手?还是……他不敢细想,握着刀柄的手心一片湿滑。
萧宥宁在他面前十步处站定,目光平静地掠过他,扫向他身后紧绷的军队,淡淡开口:“孙副将,盐商何在?军饷何在?”
孙铭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自镇定:“殿下……还请帐内叙话,末将……”
“不必了。”萧宥宁打断他,语气微凉,“本宫时间有限。人,和银子,交出来。本宫即刻便走。”
孙铭一时语塞,僵在原地。动手?万一有埋伏……不动手?难道真眼睁睁看着她把人带走?他眼角余光,不住瞟向侧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营帐,寻求指示。
萧宥宁将他这细微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孙副将如此犹豫,是舍不得放人?还是……在等谁的命令?”
她向前微踏一步,虽只一人,气势却骤然凌冽:“若再不动手,本宫可就直接带人走了。届时,你和你身后之人,该如何向你的主子交代?”
话音未落,一阵低沉的笑声自那侧后营帐中传出。
帐帘掀开,谢迁缓步走出。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直裰,脸上却再无半分文人谦和,只剩下阴冷的得意与杀机。
“长公主殿下,果然好胆色,好算计。”他抚掌轻笑,眼神锁定萧宥宁,“总是说你‘不过一届女流之辈’的人,难怪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万幸,我此次准备得……足够充分。”
萧宥宁面对他,神色依旧平淡:“哦?谢先生准备了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谢迁笑容扩大,带着一丝狰狞,“知道得再多,于你而言,也已无用了。今日,你绝无可能活着走出这大营!”
萧宥宁闻言,竟轻轻笑了一下。她抬手,理了理被风吹到颊边的一缕发丝,动作悠闲得仿佛在自家庭院散步。
“是吗?”她语气轻松,“若我所料不差,你埋伏在我回程路上,预备截杀的三路人马,此刻应该已被清理干净了。哦,还有你安排在城东、城西两处秘点,准备趁别院空虚动手的人,此刻……想必也已不存在了。”
谢迁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瞳孔猛地收缩:“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染血、盔甲歪斜的哨兵,踉跄着冲入校场,惊恐大喊:“大人!不好了!我们城外埋伏的人……全军覆没!”
几乎是同时,另一名传令兵连滚爬爬地跑来,面无人色:“报!城东、城西秘点遭遇不明高手袭击,无……无一活口!”
谢迁猛地后退半步,脸上血色尽褪,难以置信地瞪着萧宥宁:“你……你如何得知?!”
萧宥宁目光掠过他惊惶的脸,看向远处阴沉的天空,声音平静无波:“我只是想通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一旦想通,你所有的布局,也便明了了。”
“什么关键问题?!”谢迁几乎是嘶吼着问出。
萧宥宁转回目光,清澈冰冷的眸子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明白了,谢大人你的这个‘谢’字,原来并非首辅大人的那个‘谢’。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与首辅同姓,应是其心腹嫡系。如今想来,是我错了。”
她话音微微一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身侧戒备的姜稚,又缓缓移回谢迁惊疑不定的脸上。
“谢大人查不到任何过往根基的时候,我便起了疑。一个人,怎会如同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般干净?正巧,”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近日我府中,也有一位需要彻底隐藏身份、重塑来历的人。”
她的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掠过姜稚。
“我便想,又有什么人,需得抹去所有前尘呢?”她微微停顿,看着谢迁骤然剧变的脸色,缓缓继续:“我想,你这个‘谢’,应是‘谢家军’的谢。我可有说错?谢迁,谢参军?”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迁心上!
他身体剧烈一晃,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与震惊:“你……你竟然……就凭这个猜出了我的身份?又仅凭这个猜测,赌了一把我会如何布置?!”
“赌?”萧宥宁轻轻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我这个人,生性最不爱赌。我只是……把你所有可能的选择都想了一遍,并都做了相应的准备而已。”
她目光扫过周围开始骚动的军士,声音陡然提高,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哦,还有一点忘了告知各位。此刻,赵将军麾下的精锐,已将此地,团团围住。放下兵器者,可免一死。”
校场瞬间大乱!士兵们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孙铭也慌了神,猛地看向谢迁:“谢先生!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一切皆是二殿下和首辅大人之命吗?!”
谢迁此刻已知事败,状若疯癫,赤红着双眼,指着萧宥宁,厉声咒骂:“是!二皇子与首辅只想与你分利,是我!是我恨毒了你这个贱人!谢老将军待你如女,小将军与你青梅竹马,你却能狠心亲手勾决,让他们死无全尸!谢家满门忠烈,皆亡于你手!此仇不共戴天!我苟活至今,就是要你血债血偿!”
萧宥宁听着他恶毒的咒骂,脸上血色微微褪去,眼中闪过一抹深切的痛楚,但很快又被冰封般的冷静覆盖。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谢参军,你可曾想过,或许……你报的这个仇,其实,找错了对象?”
“少在这妖言惑众!”谢迁根本听不进去,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嘶吼道,“事已至此,唯有杀了你,方能告慰将军和小将军在天之灵!众将士听令!杀了萧宥宁!赏金万两!”
孙铭虽知已被谢迁利用,但眼下形势,杀了萧宥宁,确实是对二皇子最有利的选择,把心一横,也举刀吼道:“动手!”
顿时,周围士兵在重赏和命令的驱使下,如潮水般涌上!
就在刀枪即将加身的刹那!
一道银亮如月的刀光,骤然炸开!
姜稚动了!
第一刀,冲在最前面的十余名兵士,已捂着喷血的咽喉,踉跄倒下!
第二刀,直接将试图从侧面偷袭萧宥宁的孙铭,连人带刀劈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胸前铠甲碎裂,鲜血狂喷。
第三刀,刀尖寒芒一点,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无比地,停在了正欲后退的谢迁喉结之前!
冰冷的刀锋紧贴皮肤,渗人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谢迁所有的动作。
整个校场骤然死寂。
所有冲上来的兵士,都被这电光石火间的变故,惊呆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握着兵器,却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谢迁满眼恨意,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持刀的黑衣少女,嗓音因极致的恐惧和震惊而扭曲:“你……你到底是何人?!”
姜稚手腕稳如磐石,刀尖纹丝不动。她歪了歪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带着几分邪气的笑容,清晰地说道:
“我?我是她的人。”
说罢,她侧头看向萧宥宁,语气轻松得像在问今晚吃什么:“殿下,孙铭和谢迁,你打算如何处置?”
萧宥宁的目光,掠过地上重伤的孙铭,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声音冷冽如冰:“孙铭,杀。”
孙铭那句求饶的“殿下饶命”还未出口,姜稚反手一刀,刀光一闪,一切便已归于寂静。
萧宥宁的目光,最终落在谢迁脸上,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痛色与疲惫。
谢迁自知必死,惨然一笑,恨声道:“成王败寇!今日没能杀了你这毒妇,是我谢迁无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谢家军的冤魂必日日夜夜诅咒你……”
“谢参军,”萧宥宁打断他恶毒的诅咒,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与恨意,“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之事,也许另有隐情。并非全如传言一般?而你我,乃至谢家满门……都不过只是一场阴谋的……受害者罢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触碰到了深藏心底、从未愈合的伤疤。
校场上风声呜咽,卷起血腥气息,吹动着她的衣袂,更显得她身影单薄。
姜稚:打完收工![撒花]
萧宥宁:鼓掌![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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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闯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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