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宥宁看着姜稚说完那句“对不起”后,就别扭地扭过头去,只留给她一个写满“懊恼”二字的侧影,不由得温柔地笑了笑。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姜稚有些凌乱的发顶,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
“人没事就好。”萧宥宁的声音比平日更软几分。
话音落下,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的、压抑着的吸鼻子声。萧宥宁心下了然,笑意更深,却没有点破。
她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姜稚揽入怀中,避开她受伤的左臂,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回去先上好药。我还让府里炖了汤,看你今天一整晚,就没吃什么。”她在姜稚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姜稚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慢慢放松下来,将额头抵在萧宥宁的肩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
寝殿内的暖意,驱散了秋夜的寒凉,却一时驱不散姜稚周身笼罩的低落。
张御医已来看过,仔细处理了姜稚左臂上,那道不算深的伤口,留下外敷的金疮药和内服的方子,又叮嘱了几句“静养勿动、忌食发物”之类的话,便躬身退下了。
伤口确实并无大碍,但姜稚觉得,心口那股挫败和羞愧,比刀伤更让她难受。
冷竹适时端来了一直温着的汤盅,看到姜稚今夜,全然没了往日的神采,像只斗败了却强撑着不认输的小兽,心下也有些不忍。
她将汤碗轻轻放在姜稚面前,难得放柔了声音道:“姜护卫,先喝点热汤暖暖胃。殿下吩咐厨房炖了许久,最是滋补。”说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姜稚拿起汤匙,慢吞吞地舀着汤,小口小口地喝着。
温热鲜美的汤汁下肚,似乎驱散了些许从谢府带回来的失意,看上去比方才在马车上的失魂落魄要好了一些。
萧宥宁在一旁静静看着,见她情绪稍缓,便有心逗她。
她伸出食指,轻轻抬起姜稚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我们姜大美人,今天可从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对本宫笑过呢。这可如何是好?”
姜稚抬眼瞅她,嘴角往下撇了撇,故意用带着鼻音的声音,瓮声瓮气地说:“完了,那看来我真要失宠了。”
萧宥宁被她这故作可怜的模样逗笑,指尖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中漾着细碎的光:“怎么会?我们姜大美人此刻这般模样,本宫瞧着,倒是越发的……惹人怜爱。”
两人对视片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气氛更轻松了不少。
姜稚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带着点自嘲:“今天才发现,原来我自己好像……挺失败的,真的,弱爆了。”
萧宥宁拿起一旁干净的软帕,自然地替她擦了擦嘴角沾到的汤渍,语气平和却笃定:“我倒觉得,今夜并非全无收获。”
姜稚任由她动作,抬起眼,眸中带着疑惑。
“我早就知道谢相府上必有高手坐镇,但多方打探,始终难以窥其虚实,又不想贸然行事,打草惊蛇。”萧宥宁放下帕子,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你今夜虽然唐突,却也试出了对方的深浅,这本身就是极有价值的信息。”
姜稚沉默了片刻,眼神凝重:“京城之中,果然是藏龙卧虎。那少年看着年岁不大,身手却厉害得很,我……确实不是对手。”
“所以,”萧宥宁顺势接过话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总觉得有一个问题,我们需要认真谈一次。姜稚,在你心里,你认为的报仇,最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姜稚下意识地想脱口而出“杀掉我的仇人”,但话到嘴边,却又滞住了。
仅仅是杀掉吗?就像萧宥宁说的,对某些人而言,死亡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她想起师姐惨死的模样,想起那些年的颠沛流离和无数个被仇恨灼烧的夜晚,只觉得简单的“杀掉”二字,似乎远远不够填平那深不见底的恨意。
她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宥宁看懂了她的迟疑,缓缓道:“举个例子,对许多身居高位、执掌权柄的人来说,死亡或许并不可怕,甚至算不得最严厉的惩罚。因为他们早已享尽荣华,或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真正的复仇,或许不是夺其性命,而是夺其最看重的东西。让他们从云端跌落泥潭,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再眼睁睁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土崩瓦解……那种漫长而彻底的摧毁,带来的痛苦,远非一刀了结所能比拟。”
“姜稚,你就不想看看你的仇人那个时候,会是什么表情,什么反应吗?”
姜稚听着,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萧宥宁见她领悟,微微颔首:“所以,你要学会忍耐和等待。要么不动,动则必要让其永无翻身之日。”
“我明白了。”姜稚重重地点了下头,之前那股因挫败而产生的焦躁,平息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期待。
“或许……我可以先从查清谢相府里那个少年高手入手。这江湖上,能稳胜我的人不多,他绝不会籍籍无名,总能找到线索。”
“我之前从朝堂势力的角度查过,并无收获,想来他并非此中之人。”萧宥宁表示赞同,“你可以从你的渠道去查,但切记,绝不可再像今夜这般轻举妄动。一切需以自身安全为重。”
姜稚应下,眼珠转了转,似乎已经有了计较,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那看来,明天我得去一趟‘醉梦阁’了。”
“醉梦阁?”萧宥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亦是三教九流、消息汇集的暗桩之一。
她故作警告地睨了姜稚一眼,“去了打听消息便好,可不许胡来。”
姜稚见萧宥宁这般神情,原本沉闷的心情忽然云开雾散,大好起来。她猛地凑上前,紧紧抱住萧宥宁,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地却带着十足的依赖和欢喜:“萧宥宁你可太好了!你简直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
萧宥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直白的喜爱,撞得微微一晃,无奈低语:“醉梦阁可是个迷人眼的地方,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说完,轻轻笑了下,便伸手回抱了回去。
……
江湖之上,消息传递自有其脉络。
酒肆、赌坊、码头,乃至这烟花之地,皆是信息流转的暗河。
京城最大的销金窟“醉梦阁”,便是其中翘楚,白日里看似寂静,入夜后则笙歌不断,不知多少隐秘在觥筹交错、软语温言中悄然传递。
次日傍晚,姜稚换上了一身宝蓝色绣银线云纹的锦袍,腰束玉带,足蹬鹿皮小靴,墨发用一根玉簪高高束起,活脱脱一位眉目俊朗、带着几分不羁贵气的富家小公子。
她对着铜镜调整了下表情,将那份女儿家的神情,尽数敛去,只余下少年人的张扬与一丝恰到好处的纨绔之气。
踏入醉梦阁,香风扑面而来。鸨母见来了位眼生,却气度不凡的“小爷”,立刻堆满笑容迎上前:“这位公子瞧着面生,第一次来咱们这儿吧?可有相熟的姑娘?”
姜稚模仿着记忆中纨绔子弟的做派,下颌微抬,眼神懒散地扫过大厅,随手抛出一锭足色的金子,声音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听说你们这儿的浮月姑娘是头牌,叫她来陪本公子说说话。”
鸨母接过金子,分量十足,脸上笑得更欢,却故作为难:“哎哟,公子您可真是好眼光!只是咱们浮月姑娘性子傲,不轻易见客,这……”她目光在姜稚身上转了一圈,意在试探这“小爷”的底气。
姜稚了然一笑,并不接话,只是又从袖中摸出一物,看似随意地放在鸨母面前的托盘上。
那并非金银,而是一枚乌沉沉的玄铁小令,令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一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曼陀罗花。
鸨母见到此令,瞳孔几不可察地一缩,脸上的谄媚立刻多了三分真正的敬畏,语气也恭敬起来:“公子稍候,老身这便去通传,只是浮月姑娘见与不见……”
“你且去问。”姜稚打断她,自顾自地走到一旁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姿态闲适。
不多时,鸨母去而复返,脸上带着更盛的笑容:“公子好福气,浮月姑娘请您楼上雅间一叙。请随我来。”
穿过莺声燕语的走廊,踏上铺着厚毯的楼梯,环境逐渐清幽。鸨母将姜稚引至一扇雕花木门前,躬身退下。
推门而入,室内暖香袭人,陈设极尽雅致,与外间的浮华截然不同。珠帘后,一道窈窕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在抚琴。琴音淙淙,如流水潺潺。
听到动静,琴音止歇。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她云鬓松挽,仅插一支赤金步摇,流苏摇曳生辉。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顾盼之际又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慵懒与疏离。
她身着绯色罗裙,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肌肤胜雪,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真真是国色天香,妩媚入骨。
她莲步轻移,走到桌边,执起白玉酒壶,为姜稚斟了一杯酒,动作优雅至极。
随即,她抬起眼,目光在姜稚脸上细细一扫,红唇轻启,声音软糯:
“般若将军大驾光临,可真真是……稀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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