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吃痛
这几天，江雨都在培训。
除了要朗读训练稿，学习正确的语调停顿，纠正一些口语习惯，还要训练沟通技巧，反应能力。
台里策划的几档节目，除了新闻、财经类，还有一档是音乐节目，江雨对此有些心动，参加培训也格外认真。
有天上午，临近午饭时间，传达室打来内线电话，说有人找她。
江雨跑到电视台门口，看见孟家燕站在门口。
“燕子。”江雨叫了一声。
“姐。”
“你怎么来了？”
“妈让我过来找你的。”
察觉她脸色不大好，江雨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孟家燕摇头：“没什么事，我不是放寒假了么，妈妈让我抽空过来找你，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你的工作。”
“哦没事，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食堂吃饭。”
孟家燕高兴地点头。
在食堂里，江雨告诉妹妹，自己最近在参加培训，可能不会做新闻记者，而是去做电台主持人。
孟家燕兴奋地问：“那以后能在收音机里听见你的声音？”
“得看能不能选上。”
“我同学有收音机，时常收听电台的节目。”
青桐市老广播电台有一定听众，不过他们新开的电台节目比较丰富，而且台里领导也表示风格不要太老旧了，死气沉沉，一板一眼的话跟老电台没什么区别，可以活泼一些。
所以江雨感觉省经济电台一定能打败市广播电台。
孟家燕吃着饭，问她：“姐，你过年会不会回家？”
江雨点头：“会啊，总得回家吃年夜饭吧，我这个月太忙了，没时间回家，但我有去找妈妈。”
“我是说，你会不会回家住。”
“回家住？可是家里住不下啊，我现在有租房子。”忽地想起答应了放假要搬过去，停了停，“反正我有地方住的，在家里又得吵架。”
孟家燕却看着姐姐，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爸爸可能不会跟你吵架了。”
“那很难说啊，我跟他不对付，一开口就吵架。”
孟家燕道：“爸爸他前段时间胃出血，还有高血压，在医院住了几天，医生让他不要发脾气。”
“胃出血？喝酒喝的？”江雨疑惑地问。
“可能是。他一身的毛病，什么事也不做，我也看不惯他，有时候我也不想待在家里。”孟家燕道，“等我高考，我也想考到外地去。”
江雨看着妹妹：“你是不是还会跟小婷吵架？”
“也不是吵架，她不是落榜了在复读么，就觉得我们所有人都要让着她，我跟她住一间，书桌永远没有我的份，还老说我影响到了她。但是她的成绩真的很差，都不知道复读的意义是什么。”
江雨心里沉了沉。
此时棉纺厂已经从国企改成了私企，谢厂长股份占大头，工人们担心改制后自己的退休金没保障，去闹过一场。厂里跟政府相关部门承诺，之前下岗的工人，按工龄计算退休年龄。孟庆辉有二十来年工龄，等退休年龄到了，他就可以领退休金，所以也懒得去找工作。
一年前，孟庆辉不顾家人反对，把之前那套分的房子租了出去，租金就是他的零用钱。
如果房子没出租，孟家燕是可以住在老房子里的，至少有独立的房间。两个妹妹性格本来就不和，孟家燕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看着已经长大的妹妹，江雨突然意识到，这几年，妹妹也一直在煎熬，还有妈妈……虽然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可是跟这里的人产生的感情是真的。
相比之下，她有小叔叔的庇佑，已经很幸福很幸福，这些年因为跟孟庆辉的矛盾，她没有回过家，没有尽到做姐姐和做女儿的责任，连小叔叔也扔到了一边。
她曾要求他不要喜欢别人，他做到了，而她还在犯矫情……
江雨心里有些低沉，对妹妹说：“要不你回去就跟爸谈一谈，让他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你睡老房子里，起码有自己的房间，也清静，方便学习。”
孟家燕抿着嘴，高兴地道：“好啊……但是那样的话爸爸每个月少了租金，他可能不会同意。”
“我毕业就能参加工作赚钱了，我来补贴他这笔租金，你劝他过完年，租期到了，就把房子收回来。”
“好，我跟爸爸说说。”
……
*
这天下班时，江雨在门口看到了他的车。
江雨上车后，奇怪地问他：“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不怕我要加班吗？”
他却说：“今天没什么事，临时想过来碰碰运气，要是等不到再走。”
江雨抿抿唇：“那你运气还挺好的。”
他忽然发笑：“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高兴事？”
“其实刚好相反，今天出了点事。”
“什么事？”
“我们下午在一档节目录制现场学习观摩，有位主持人老师不太舒服，但是他坚持上岗，后来心脏病发作，倒在了拍摄现场。”
“被吓到了？”
江雨摇头：“没有。”
没有被吓到，只是亲眼看到一个人晕倒在面前，还是在摄像机跟前，还是有些触动。
“那位老师呢？人没事吧。”
“他及时送去医院，抢救了过来。当时演播厅有些乱，节目组临时换了另一位老师去代班。”江雨说，“代班老师的业务能力也非常强，看稿子、背稿子一气呵成，面对镜头也很稳健。”
开车的男人点点头：“是不是很羡慕他的业务能力？”
“羡慕，还有敬佩。”江雨回道。
虽然才实习不到一个月，但除了职业技能，她还看到了很多别的东西，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一些老师的职业素养，都让人受益良多。
对于职业理想，她没有坚定的信念和追求，即便是对播音工作，她也摇摆过，也许是还不够自信，也许是心态不够好……但是现在，她想做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
“经济电台开播后，会有一档音乐节目，我想做这档音乐节目的播音主持。”她突然说。
孟旭光目光明亮地看过来，笑容温暖而笃定：“那就去努力争取，你一定行。”
江雨回看他：“对我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我的眼光不会差。”
江雨收起眼神，沉着气息嗯了一声。
她想留下来，开启自己的播音主持职业生涯，不再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她也想做个坚定的人，不管是对工作，还是对……感情。
*
吃完饭，他们在市中心一条热闹的商业街上走了走。八点多，虽是寒冬凛凛，逛街的人也有不少。
这条街原本就有很多商铺，这几年发展得越来越繁华，路两边都有店，走着走着，孟旭光说：“这条马路挺碍事的，要是能封住两头，更方便大家逛街。”
江雨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商业步行街的模式么？这是90年代中后期兴起的，几乎各大城市都会有个商业步行街，是当时一个城市购物逛街最集中的地方。
她笑着说：“这是个好构想，要不你跟政府相关部门去谈谈？到时这一带一定发展得很繁华热闹。”
他说：“我有好多构想，不一定能成，在城市规划上，领导都有自己的想法。”
旁边是一家家纺店，他没再谈这个话题，说进去看看吧。
江雨认得这个牌子，国产家纺高端品牌，没想到在这儿也开了专卖店。
她跟在身后说：“床还没买呢，先买被子吗？”
“先看看，迟早要买的。”
店里的工作人员热情迎过来：“二位是要买床上用品吗？是结婚用还是？最近店里刚好有新花色的喜被……”
江雨一听就绷不住，赶紧解释：“啊不是不是，没结婚。”
工作人员打量二人，觉得他俩应该是一对，便道：“哦，那就是平常盖的新被子？店里也有最新款的四件套，被子很大，很适合两个人盖。”
江雨窘得不行，对店员说：“是我一个人盖的。”
身后的男人清咳一声：“买大一点儿吧，你那床被子实在有些小，我盖的时候都得勾着脚。”
江雨郁闷了：“你别乱说。”
“我说错了？”他的脸上挂着笑意，充满了捉弄的欢快。
偏偏他又没说错……江雨无言反驳，只是突然想起来，从吃饭起，他就一直挺高兴的，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店员虽然搞不清楚状态，但是认定他俩是小情侣，便笑着说：“建议买床好点儿大点儿的被子，这里冬天太冷了，睡觉的时候盖着保暖又舒服，你对象这么高，太短的被子容易盖不住脚。”
江雨正要解释，那个男人仿佛是自动认领般接过话：“给我们推荐几款吧。”
“好的，这边请。”
“这款的被芯是蚕丝的，非常舒服，这款是鸭绒的，也很保暖，还有这些被套的花色有几种，你看看喜欢哪种？”
“……”
账是孟旭光结的，拎着床上四件套走出店时，店员不知道是忘了之前的解释，还是一时嘴快，笑眯眯地说：“谢谢老板，祝二位新婚愉快，慢走。”
提着被芯的男人笑吟吟：“谢谢，借你吉言。”
江雨提着装枕头袋子走出店，眉心拧成一条线。
他撇头看她：“很介意？她都叫老板，还祝福我了，为什么不借她吉言？”
江雨没说介意不介意，只是觉得他好像乐在其中，换了话题：“这些东西，你先带回去吧。”
“嗯。”
“我觉得他们店里的床也很好看，跟高档的床上用品很搭。”
“到时去家具店找找，挺多这种款式的。”
“好。”
突然答应得这么爽快，一点儿也没再扭捏，男人一时不习惯。想想从前她就是这样，给她什么东西，她都像只小狗似的说好呀好呀，话也很多。也不知道是想明白了，还是纯粹今天的心情愉悦……
不管怎样，这是好事。
他缓了口气：“后天周日休息吧？”
“是的。”
“上午十点我去接你，去家具城那边看看家具。”
“也行。”
*
周六，江雨在电视台参加考核，卷面测试和现场演示都很顺利，她的自我感觉良好，还在职业规划的问题里，直白地表示自己对流行音乐有兴趣，希望能做音乐节目主持人。
考核结束，回到工位时都已经下班了，同事在她桌上放了一张便签，留言：“江雨，你妈妈打来电话，让你周日回趟家。”
念大学后，陈冬红从来没有主动打过电话给她，这次突然打电话，像是出了什么事。
江雨借单位电话，打给了大院的小卖部，让人去叫孟家燕接电话。
等了十多分钟，再拨过去，问询过后，孟家燕说：“爸爸晕倒住院了，这次好像挺严重的，做了一堆化验，还不知道结果，妈妈想让你明天去医院看看他……”
心事重重地走出电视台大门，赫然看见路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以及那个熟悉的，靠着车门抽烟的男人。
昨晚约好的时间是明天，没有想到他今天也过来了，还等了这么久，天都快黑了。
江雨跑过去时，他看着她，眼睛里带着笑：“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很久。”
江雨抬眸望着这个男人，说道：“明天可能去不了家具城了。”
男人眸色疑惑：“要加班？”
“我爸住院了，我得回趟家。”
……
*
翌日，江雨是跟孟旭光一起去的医院。
陈冬红要去水果摊赚钱，孟家明和孟家燕在医院照顾孟庆辉。
病房里，孟庆辉状态还好，看到江雨和孟旭光进来的时候，孟庆辉颇为惊讶，两个照顾的人也有些吃惊，孟旭光没在意这些，自然地问：“家明，诊断结果出来没？”
“还没，医生说今天上午会出结果。”
话音刚落，主治医生和护士过来，把他们几人叫了出去，对他们说：“病人确诊为糖尿病肾病合并尿毒症，现在需要进行透析治疗，以后也需要定期透析，请家属做好准备……”
居然是尿毒症……江雨微叹。
医生见四个人里，三个人都是青年或学生，只有孟旭光像能扛得起事儿的，便主要和他说病况和治疗情况。
孟旭光一一听着，接过各种单子去缴费。江雨不想待病房，便跟着他跑上跑下。
见她一直跟着自己，像只担惊受怕的小狗寸步不离，他笑笑，安慰似的说：“不幸中的万幸，是尿毒症，这病得成为医院常客，配合治疗好呢，活一二十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和平常人没有什么差别。”
江雨知道这病的情况，只是……
见她一脸凝重，他又说：“在担心治疗费的事？”
江雨的确在想这件事，现在就医不像后来医保能报销大部分，这会儿居民收入本来就低，治疗费用相对就高，很多老百姓都负担不起这么长久的治疗。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道：“怎么说我也叫了他二十几年大哥，难道我会不管他死活？”
江雨望着这个男人，鼻子一酸，小声且结巴地说道：“谢、谢谢小叔叔。”
小叔叔……他先是轻笑，后来皱眉，这个场景，他倒不是那么想听见她叫这声小叔叔。
奔波来回，孟旭光带着大家去吃午饭，又开车送江雨去找陈冬红……下午，透析已经完成，男人再次带着她来到医院。
在病床前，他跟孟庆辉聊了聊治疗的事，说着说着，突然沉默下来，江雨便道：“爸，你现在不能吃一些含钾高的水果，橘子香蕉之类的都不能吃，但苹果是可以的，我给你削个苹果吧。”
孟旭光看了她一眼，却说：“你先出去，我要跟你爸要说点儿事。”
江雨愣了愣，见他神色严肃，只好应声，把门带上，自己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等待。
不知道他会跟孟庆辉说什么呢？聊以前他们吵架的事？还是跟他说不会不管他之类的……摸着良心说，这个家，这些人，包括她，欠了他太多。
可是说不上为什么，心里隐隐不安。
不知过去了多久，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望向他，男人扫过来的眼神是那般阴沉骇人，像是要刀人一般。
江雨心脏缩了缩，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聊完了？”
男人没应声，长腿迈过来，忽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你跟我来。”
“去哪儿？”
他没说，只是带着她下楼，男人的侧脸肃杀不已，江雨吓得不敢多说话，手腕传来一阵吃痛，也让她咬牙忍着。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在生气。
在生她的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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