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云十二年万寿节后戴党式微,秦地旱灾起于十月,次年春天传入京中。
“许秉言,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都呆呆愣愣好几天了。”
“啊?”许珉回神,“我有吗?”
贺既:“有啊,刚刚我们说话你肯定就没听见。”
荀鹤皱眉:“是不是休息不好,脸色很憔悴。”
“最近是有些睡不着,”许珉跟着荀鹤的话,手从眼下大黑眼圈上摸过,“你们说了什么?”
“我和飞白说,秦地的事情这次难办了,前年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
贺既和荀鹤边说边往前走,行出好几步路,却见两人中间又空了,相互对视一眼后往后看,许珉还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
“是家里?还是陆宣芳那边又给你使绊子了?”贺既问。
许珉摇头,很洒脱的样子:“不是,我就一还没从翰林院脱身的小喽啰,陆宣芳管我干嘛?”
贺既和荀鹤脸上毫无相信的意思,一左一右抱胸垂眸看他。
许珉偏开脸,向后退:“我这会儿一点也不饿了,你们去吃吧,我请客。”
荀鹤快走两步追上,抓住许珉手臂:“你去哪?”
贺既和许珉站到一块:“是去戴大人那吗?我们也去。”
“不是,”许珉甩开荀鹤的手,“你们去吃吧,不要管我,我真的有想自己一个人去做的事情。”
荀鹤垂头:“你最近和三垣司那个风骊走得近,是要去找他吗?”
许珉看向二人:“对,我不是只有你们两个朋友啊......我知道这么说不好,但是,我现在真的要走了,对不起......”
许珉说完朝原本相反的方向走去,消失在路的尽头。
贺既纠结一会儿,眼神重又坚定:“我让初一跟去看看。”
“算了吧。”荀鹤说。
贺既:“这样自然不好,但是他肯定不是小事......”
荀鹤打断:“可能他说的确实是心里话。”
贺既仿佛听到了鬼故事,他看向荀鹤:“这分明一听就是鬼扯。”
“前天我看见他和风骊说话了,”荀鹤声音很低,“这几年我们都有变化,但他当时的神情就和以前差不多。”
“......”
“好,明天我早朝后我拦住他再问一次,就算是他要和那个什么风骊私奔也没问题,但要是还是不说真话,我不会再等。”
站在店门口的小二见出手阔绰的常客停在半道上,想出来迎接,却见总爱笑的那位跑走了。剩下二人也面色不虞,然后似是说了什么,两人不欢而散。
小二后来回想起这天,总会惋惜再没那样容易赚的赏钱。而对贺既和荀鹤而言,这是梦魇的开端。
瑞云十四年三月三十日在大多数大临百姓看来都是很普通的一天,这天太阳没有很晒,云也没有很多,春风没有很冷,门前的花照常掉下几朵。
对许多朝臣来说也是如此。虽然瑞云帝近两年上朝次数越发少,每月早朝缩减到月中月末各一次,但三月末这次早朝也只是他们人生中的某一次罢了,如果非要说不同,就是有个叫许珉的翰林上了一封奏疏,然后自取灭亡。
“陆宣芳盗窃权柄、陷害忠良、任人唯亲,其朋党如附骨之疽,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瑞云十二年,功业不成、水利不兴;瑞云十三年,无德无才者会试中第,身负大才者流于草野;而今秦地受灾,百姓罹难,百万生灵向苍天一哭!此皆陆党欺上瞒下、扰乱朝纲、祸国殃民之罪也......”
许珉的声音响进贺既耳中,如利剑穿心,最近许珉所有的异常都有了答案。
贺既看向不远处的戴瑶,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也是目前朝中唯一没有露出或惊慌或意外神色的人。为什么会是许珉?因为他对戴瑶最信赖亲近敬畏?因为他总是一腔热血不管不顾?因为他最喜欢念“视死忽如归”这类的诗?
不等朝会结束,甚至那封奏疏还没念完,许珉被三垣司拖走,第一个从暗处走出的就是风骊。
贺既走在宫道上,抛下心中复杂与愤怒,思考下一步计划,他没有听见徘徊在宫道里的喊声,直到路边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
贺既和荀鹤对视无言,这个动作总是在他们之间发生,同年的状元和榜眼身上似乎有一般人磨合不出来的默契,但其实这种默契在过去多用在捉弄许珉身上。
“我去找戴瑶,他们肯定有后手。”荀鹤说。
贺既冷酷打碎好友此刻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没有后手。”
许珉这趟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和戴瑶希望能抓住这次旱灾,用天兆、忠心和鲜血控诉陆党罪孽、唤醒被蒙蔽的皇帝。可陆宣芳是奸臣,皇帝就干净吗?今天朝上瑞云帝看向许珉的眼神中分明只有冰冷无尽的愤怒、恨意和杀意,在这其中,贺既看到了许珉、戴瑶以及包括自己在内的命运。
但贺既从未想过坐以待毙。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两天之内三垣司出入京城各个官员府邸,将三垣司牢房填成炼狱。瑞云帝和陆宣芳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前期被捕者多是戴党先锋。
贺既和荀鹤虽与许珉关系亲厚,同戴瑶关系其实一般。贺既没有攀附戴瑶的必要性;荀鹤则向来秉承”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观点,对党争敬而远之。因此在三垣司第一页拘捕名单里暂无他们的名字。
在火焰尚未亲身蔓延到两人身上的时间,贺既接过了卫国公府的暗卫,他们彻夜搜集陆党等人的罪证,如果能够让皇帝与陆宣芳产生隔阂、对其失去信任,事情尚有转机。
但是第三天早上,能对陆宣芳一击毙命的东西没有找到,而荀鹤也没有按约定来贺府。
贺既敲开了三垣司的大门,门后站着的正是那个据说和许珉关系匪浅的三垣司指挥的好学生、新上任的副指挥使——他因在这次事件中出类拔萃而被提拔。
“我来见人。”贺既听见自己这么说。
“三垣司重地,非请勿入。”对面的人这么说。
他提步往内走,被刀鞘格挡回来。
贺既:“他们怎么样了。”
风骊说话依然一板一眼,平如刀刃:“无可奉告。”
贺既冷冷瞥向三垣司大门口的碑。这是百年前刻下的,上面“忠于大临”四个字还是高祖亲笔写就,这块被认为是三垣司立足之本的碑石常年立于巍峨建筑的阴影里,不可避免地生出青苔来,与门前悬挂的红灯笼相互映照。
这一切是那么荒谬,就像他捧着先帝写的那张“豫”字从宫里回来那天晚上无端做过的梦。一切都颠倒、没有逻辑、全无道理,大象撞上病虎的獠牙,被天狗吃掉的月亮在每个漆黑的夜里哭泣,想做好事的变成燃料、打起火苗来给罪恶滔天者取暖。
就这样,还能算是“忠”吗?
贺既拔出风骊的刀,其他人有序上前就等上司一声令下。但风骊没有动作,他沉默地看着贺既拖着长刀走到从小被师父带着无数遍的碑刻旁边,长刀翻到某个角度将阳光折射进他眼中,在晃神的一瞬,耳中传来金石相撞的刺耳声。
贺既握刀的手不住颤抖,刀口裂出口子,又在抖动中摔落在地,而那块碑只是多了一道刻痕。什么浩瀚诗词、锦绣文章,对上至高的权力,不过如此。
风骊手下送来新的拘捕名单,贺既的名字赫然写在第一位,但是他没有将人当场拿下,因为随着名单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纸条。于是他没管那把已经报废的刀,走到贺既面前:“贺大人,圣上有旨......”
贺既曾无数次走在这条宫道上,从五岁那年舅舅带着他进宫起,再后来他跟着太子......但很快又变成了瑞云帝。他在这条路上看着在宫外人人称羡者在踏上这条路时便谦卑恭敬、惴惴不安,这就是大临的官员,而他也在众望所归下成为其中一员。
宫中的一切从他眼中漫过,但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四月的风。
他跟在风骊后面到了寝殿门口,却没有进去,一人站到他面前。这个人他认识甚至可以说很有一番交情,彼时他金榜题名春风得意,正是这人为他斟酒,当时的内侍已经成了御马监的掌事者,而他即将被投入狱中。
“贺既,圣上让我问你,许珉有罪吗?”袁钦说。
“没有。”
“戴瑶有罪吗?”
“没有。”
殿内传来好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待方寸天地重归于静,袁钦阖上双眼:“如此,便跪下反省,想通了再走。”
每过两个时辰就有人来问同样的问题,而贺既一如既往的回复在冷寂的空中荡开,殿内与殿外都听得清楚。
等到晚上殿内灯火熄灭,便无人来问,只有前方坐着的内侍操着一对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
初三的天,峨眉月在黄昏时刻显露踪迹,又很快随落日一起消逝,此刻四处皆静,连一丝风也没有,参横斗转,头顶星空不解人意兀自明亮。
在瑞云帝气急败坏乱砸一通后不久,宫人端着一筐碎瓷片倒在贺既跟前,还能看出梅瓶形状的一大片摔落下后裂成好几小片,离他最近的那片上隐约能看清文字,正是上月皇帝喊贺既题词的那尊。
这两章回顾往事还是想用贺既视角,细节能多一点,但这样和前一章就冲突了,之后争取再修一下。谢谢友友们理解[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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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往事)许珉上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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