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高层的地下会议又热闹起来了。
之前派去探查往生堂的人陆陆续续传回了信。至于那些没传出消息的，要么是临阵倒戈，要么是死无对证，只可惜大部分老橘子对这些棋子的生死并不在意，只会斥骂一句“废物”了事。
羂索午后就到了这里，如今他附身的这具尸体，是个异常得宠的高层外室，那老头甚至允许它跟着参加高层的秘密会议。这让它能隐匿在重重帷幕之后，冷眼旁观，越发觉得这些高层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蠢货。
它从地下隧道进来时，能扫见各家的密探，脸上带着疲乏，诚惶诚恐地流窜在狭窄的地道里。
至于那些厚重的帷幕、大气不敢出的侍女、幽暗的灯光，同在坐的老者们沉沉的暮气混在一起，更让它觉得索然无味。
它毫不客气地把这群人和下水道里的老鼠联想在一起。
不过这样也好，羂索面无表情地想着，手里的桧扇开开合合。废物有废物的用法，蠢货有蠢货的好处，这些人越愚蠢，它在幕后越好操控。
至于它的目的……呵，优先获取咒灵操术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思路，但若是能拿到往生堂的术式，不死秘法也足够有吸引力。
出乎意料之外，会场第一个发言的，竟然不是来自御三家。
屏风后的老朽口音不像京都人，但也像从古墓里挖出来似的，颤颤巍巍、声气高一声低一声，让人觉得他下一口气就要喘不上来。
这人态度谦卑极了：“最近一级、特级的咒灵事件又增多了，因为一些……战力的提升，有理由怀疑是咒灵方同步提升了力量。”
他把五条家的六眼打破平衡，让咒灵更为凶猛的猜测吞进肚子里，在一众老者腐朽的利眼下囫囵过去。
“无所谓，政府不想继续加钱治理，于我们而言，不过是多死些平民，无关痛痒。”
“现在还是平叛重要，咒灵可以先不管，不过是死些普通人……等中立派看不过眼，会主动派他们的人解决的。”
“确实，这么说来，那些咒灵反而能牵制住中立派的骨干。”
屏风后传出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灯烛映射在帷幕上，让巨大的影子不成人形，只勉强看出是三三两两聚成一堆，愈发地像聚在一起啃食腐尸的老鼠。
“哈，平叛？我怎么听说，又有一群人倒戈了。”
这回换了个稍微年轻些的声音，大喇喇嘲讽其他家族，言下之意讽刺他们连自己人都看不住。
“叛逃的确实有，但死了的不是更多？嘴上说着好听，总监部不也没捞着什么好处？”
又一个老朽冷哼一声：“把背叛改成跳槽，就为了好开口，面子上过得去，亏他们想的出来。”
羂索冷眼瞧着，别看这帮高层现在一副着急的样子，恨不得马不停蹄，现在就把往生堂拆了，但其实还是在互相推诿，没人愿做出头鸟。
众所周知，对于一个智力合格的正常人——在场的诸位老橘子最不屑的普通人来说，当问题出现时，第一反应是怎么解决问题。
但咒术界的掌权者们从不这样认为。
比起对付往生堂这个问题本身，这些人更希望用大量的时间，去喋喋不休出现这样的问题究竟该由谁来负责。
似乎对他们来说，通过互相指责攫取更大的权力，比处理这个问题本身更有吸引力。
在它看来，除去那个堂主，往生堂的平均战力又不高，完全可以用堂里的老弱妇孺控制住胡桃，再一齐处死。
只可惜一群废物贪欲作祟，又蠢得只想赶紧把咒术界加剧的矛盾遮掩起来、糊弄过去，对已经造成的错误视而不见。
直到拖延之后再拖延，直到谁也不想肩负最终决策所带来的责任，直到有些家族尝到了往生堂给的些许甜头，让形势更为混乱——他们终于任由一个小小的组织，成长成如今的庞然大物。
都到了这时候，这些老废物还舍不得把已经成型的往生堂直接毁掉，还做着吞并的美梦，只想对胡桃一人下手。
它叹了口气，深觉这争吵不休的会议和蠢笨的参会者们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就好操控这一个优点，还算是勉强一用。
既然让一群蠢货做手里的刀，那就得忍受他们的不足……反正这些老废物的这点子小心思不影响最终目的。
既然往生堂的人命不能用，没有咒力的普通人的命，也能勉强用用。
眼看着会场开始混乱，御三家终于不再保持沉默。
加茂家的长老开口了：“比起这些无用的指责，还不如说说，政府那边的态度如何？”
负责此事的附属家族赶紧上前：“他们也没有非要保往生堂的意思，毕竟有人愿意支持，就有人会反对。普通人的人数太多了，又没有抵抗咒灵的力量，在面对这种未知危险上的态度以恐惧为主，只要稍微施点压，他们内部就自己分裂了好几个派别，现在正互相攻讦政敌。”
羂索见这群棋子对于普通人轻易吵起来表示不屑，觉得更加滑稽。
待宰的肉牛瞧不起被杀的猪猡，殊不知自己也是屠宰场里的肉。
会议已探讨到曾经的往生堂，反复确认胡家除了胡桃，没留下其他后手，生死交界地也已毁得彻底，又确认了胡桃此人确实没法为高层所用，直到最后，才磨磨蹭蹭地决定要动手。
“东京高专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另一扇屏风后的老者不愉快地“哼”了一声：“夜蛾大概是要全力保他那几个宝贝学生，要么死，要么软禁，他逃不掉！”
“五条呢？”
帷幕上的一团团黑影又开始窸窸窣窣，他们知道这问的不是五条家的意思，而是五条家那位独一份儿的六眼神子是什么态度。
“无所谓。”
五条枢没因为这问题感到被冒犯，反而透出几分迫不及待：“神子大人这几天就会斋戒沐浴，为家主的晋升仪式做准备……我们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另一个特级呢？”
总监部的负责人及时接话：“给他分派了几个海外任务。”
众人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地底的青色烛火幽幽而起，把一面面屏风上的人影，都晃荡得犹如鬼魅。
毕竟，这会议已到了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环——具体该怎么处置这个棘手的往生堂堂主。
他们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直接杀了胡桃，这人已成长得太强了，即使没有咒术界评定，她也是不容置疑的特级，如果真出了杀招、开了领域，六眼和咒灵操术都不一定能压制住她，说不定还会被策反。
但，毁掉一个人的办法又不是只有打败她。
“计划的核心如何？”
“非常顺利，那个提前退休的懦夫根本没察觉。”
“审判书？”
“已经写好了，就等诸位到时候一同为她处刑。”
“清水家的怎么说？”
“那个女人的学生还在京都，命都在我们手上。”
在羂索的注视下，这些老朽们交头接耳，脸上的皱纹因兴奋而皱起、扭曲，一如墙壁上灯烛融化后滴落积攒的蜡油，粘稠地堆积成块，又被高档丝绸小心翼翼地包裹成人形。
它看着看着，终于露出了今天唯一一个，舒心畅意的笑。
“那我们应该已经达成共识了。”为首的御三家左右看看。
“对。”
“确实如此。”
“动手吧？”
“动手吧。”
“嗯。”
“正是如此。”
“动手吧。”
……
禅院家，洗衣房。
这里有永远蒸腾的雾气和永不停歇的佣人，刺鼻的洗涤剂同热气混在一起，极大地占据氧气的空间，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身材矮小的真希、真依姐妹跟在其他佣人身后，做着一切能做的杂活，在她们看来，低处的空气还要更糟糕些。
有人在高声下达新的吩咐，他没进来，估计也是嫌这里空气不好，只立在院门处：“喂！女人们！躯俱留队的衣服还没熨烫好吗？如果因为你们这些杂鱼耽误了这次大行动，就都去填咒灵的肚子吧！”
同他一起来的队员嘻嘻哈哈地笑，似乎觉得他这句话有意思极了。
真希想抬头瞪他们一眼，骂回去，却被真依按住泡得皱巴的手。
一个穿着灰暗的分家女性出来应声，她诚惶诚恐地把一大盆熨烫妥帖的制服从晾衣间端来，弓着腰，声音低低地：“都已经熨烫好了。”
那几个躯俱留队的队员满意地哼了声，夺过衣服就要走。
还没等他们走出洗衣房，另一个仆从又进了院子。
这次的人连院门都不进了，下巴抬得高高的，只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用眼风带了下停下来朝他行礼的躯俱留队队员，也没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吩咐洗衣房：
“把我家老爷那套【炳】的战斗服拿出来。”
洗衣房女工的背弯得更低了，所有人都紧张地小步跑动起来，有的拿襦袢、有的送着物、有的捧角带、有的叠羽织……每个人的腰背都压低，将衣物举在头顶，一件件收进妥帖的木盒，再诚惶诚恐，送到院门口的仆人面前。
真希趁着大人们都在忙，拉着真依躲进大木桶与墙角的阴影里说小话：“好像有什么大任务。”
真依不太想听她说这些，依旧紧紧抓着姐姐泡到皮肤起皱的手掌：“有什么大任务也和咱们没关系，你可千万别犯傻！”
她从腰带里拿出一个干燥的千纸鹤，爱惜地插进姐姐的腰带里：“好了，接下来换我去洗，你去干物房搭把手，休息一会儿，别把纸鹤溅湿了。”
……
加茂家。
“宪纪少爷，宪纪少爷！”
夜深了，女佣轻声把还在睡梦中的加茂宪纪唤醒，趁着他还迷糊，赶紧裹了几层衣服，以防着凉。
即使还没清醒，加茂宪纪的反应也很快，把晚上在被窝里偷偷听电台的证据——一个千纸鹤，收进枕头下的暗袋里。
他用还带着鼻音的童声问道：“……怎么了？父亲大人回来了？”
“是。”
女佣的声音还是低低的。
“大人命令夫人带着您去郊外的宅子住两天，现在就走。”
加茂宪纪瞬间清醒了，父亲这话是让妇孺出去躲一段时间？
有什么危险要发生。
“妈妈呢？”
他的母亲会跟着去吗？
女仆沉默了一会儿，不自然地笑：“您在说什么呀少爷，夫人当然会带着您一起，这是老爷的命令。”
宪纪睁大眼睛，看着他的仆人：“美都，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沉默。
“可是，少爷。”
女佣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像是有人在监视她，浑身都因这几句话剧烈地颤抖着。
“您只有一个母亲啊。”
……
狗卷家。
矮桌上放着一个空的包袱，一家三口正在齐心协力收拾东西。
狗卷爸爸一件一件地拿起东西，再一件一件地问自家宝贝想带些什么。
温馨的一户建里弥漫着春游般的安逸氛围，父母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说这次出游的理由。
狗卷爸爸举起一个相机：“芥菜？”（这个要带吗？）
“鲑鱼！”（带！）
之后，他又拿起一个画着符文的千纸鹤：“芥菜？”（那这个呢？）
“鲑鱼鲑鱼！”（带！他故事还没听完呢！）
……
总监部。
胡桃的辅助监督在等候室里来来回回，等着“窗”的新命令下达。
他感到焦虑，且有种莫名的预感——风雨欲来的预感。
这次给他下达命令的是个陌生的大人物，据说是上司的上司，还连夜让他来待命，这样的情况让辅助监督很不安。
两个同事正等着给他搜身，其中一个对他报以微妙的视线，另一个则在热情地恭喜他，说他要飞黄腾达了。
他赔着笑道谢，说自己得先去趟盥洗室。
水流拂过粗糙的皮肤，镜子上的中年男人面貌平凡，身材发福，头顶还扣着带刘海的假发片，如今刘海被水打湿，让发际线秃得更明显。
他胆子本来就不大，那些人说的话，听着可真吓人。
他照着镜子审视自己，看到自己的腿肚子在打颤，浑身都是不情愿，满脸写着“快逃”。
不过这也正常，他冷静地想。
谁让自己的术式连打火机都不如呢，他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弱小的辅助监督啊。
他深呼吸，克制住发抖的小腿，慢条斯理正了正领带，又用手绢细细地，把脸上每一滴水都擦干。
外面的声音渐渐变少了，时间不早了，这条走廊就剩下他们几个，还在连夜等高层下派的任务。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冷静了，借着擦脸的动作，把一个折好的千纸鹤塞进头顶假发套的夹层。
再在同事检查的时候，主动赔笑，不好意思地把假发拿下来，果不其然，收获了两声关于他秃顶的嘲笑。
他在这嘲笑声里极不好意思，又赶紧把假发戴上了。
作为一个众所周知的弱小废物，他从没被人瞧得起过。
所以这次也一样。
一直等到凌晨三点，给他搜身的两个同事都走了，他终于见到了这位连夜开会的高层，拿到了一个标红的紧急任务。
他嘴上说着：“好的，我现在就去送任务。”，脑子里却漫无目的地想，这里面会不会是一个拆开就会触发的诅咒，或是炸弹，或毒药。
要是太危险，这任务书他就不送了，就当是路上遇到意外丢了，能拖几天是几天。
给他任务的高层和颜悦色：“不用着急，现在才是凌晨，你可以在白天补觉休息一下，等傍晚的时候，再去送任务。”
他疑惑：“不是紧急任务吗？”
那人笑起来：“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会有人在远处接应你。”
高层的眼神里隐含命令：“现在，去休息室，好好地睡一觉吧。”
“……”
辅助监督知道，如果他现在表现出任何一点不愿意，大概就可以长睡不醒了。
估计会有另一个辅助监督，把任务书准确地送过去。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来。
“是。”
……
东京羽田机场。
夏油杰拉着行李箱，脖子上挂着航空枕，刚刷过登机卡。
耳边先是一阵羽田机场独有的广播铃声，紧接着，有甜美的女声用日语轻声提醒：“前往洛杉矶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UA7982已开始检票……”
他抬头看了看电子钟，抬步向登机台走去。
行李箱划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划过机场通道，划过垃圾桶边扔着的揉皱的千纸鹤，旁边有大屏电视正在播放夜间娱乐新闻：
“大人气恐怖小说家相沢爱永今日在文京区东京巨蛋（Tokyo Dome）举行大型线下签售会，此次签售会是史上参与人数最多、线下活动最丰富的综合型签售活动，目前已突破十万人，现场气氛热烈……”
随着编号为UA7982的飞机确认乘客全部登机，开始滑跑，大屏电视上的节目也戛然而止：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速报——”
“位于东京文京区的东京巨蛋出现了大型意外事故，疑似发生踩踏事件，目前人流混乱，原因尚且不明，我台将持续关注事态进展。”
参考文献：
王天一.浅析日本电视新闻特色[J].戏剧之家, 2019(9):1.
啊，终于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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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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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入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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