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胡桃细细挑亮往生堂的灯烛,微暗烛光笼着黑色衣摆上的彼岸刺绣,让笔下的名单也染上森然。
清水老师独坐在光照不到的暗处,和胡桃刚好在对角线上。她拢紧衣摆,定睛看对面一眼,然后才开始闭眼回忆:“…禅院的主支禅院直毘人相对开明,但是禅院扇和其他支脉的长老是绝对的保守派。”
胡桃把册子翻到“禅院”一栏,用朱笔圈住禅院扇和其他支脉的几个高层名字。
“加茂受御三家体系益处最大,也最不愿意改变这种格局,他们会全力维护现有秩序——和其他两家不同,加茂家的强大并不完全依靠赤血操术,应付的时候需要格外注意。”
“至于五条,那个六眼你比我更熟,他们的长老都是不折不扣的保守派,现在在高层长老位置上的八个都是御三家政权的拥护者,信奉强者为尊,是六眼的狂热信徒。”
胡桃一边听,一边用朱砂把一整页都打了叉,只在最中间画个蓝色五角星,抬起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至于那些不在御三家范围内的高层,大部分是御三家的附属家族,这些人的态度会跟着主家和派别走。最后剩下的几个,地位尴尬,持中立态度,不会对事态造成过大影响,可以不纳入考虑。”
清水老师停下言语,把手里的资料递给她:“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么个情况,若想具体到每一个人名,得自己去‘窗’的资料库核对。”
她看起来非常欣慰:“不错,能想到提前确认哪些是敌人、哪些是朋友,看来你最近进步了一些。”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对了一下。
胡桃笑眯眯地,像是撒娇一样:“您不直接告诉我谁该杀谁不该杀吗?”
她察觉到这份试探,也笑起来。
“这可不该由我来决定。”
“那可不一定。”
眯着眼睛的少女在烛光下摇动手臂,如一只招财猫。
“胡堂主,什么时候动手啊?”
胡桃忍不住笑出了声。
“就这么迫不及待?”
“那当然,”她理所当然:“要不然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我猜我也不是唯一一个被问了这些问题的人,对不对?”
见她没反驳,清水老师愉快地喝口茶,更欣慰了。
“不错不错,聪明的孩子,一家之言总会有偏颇,还是多问几个好。”
她微微敛眸,想要让高层换血,也得保证有血可换。
面对咒灵,可以作战的咒术师还是太少了,即使要扔烂橘子,也需要明确哪些橘子可以扔,哪些不能扔,哪些和哪些能互相制衡。
少女牙疼地把刚刚划定的人群又往小缩了缩。
……得省着用啊。
想到这儿,她又问:“您已经去过‘窗’了吧?我还需要一些数据。”
“嗯哼,你问吧。”
“最近三年,窗能探查到需要咒术师祓除的咒灵分别有多少?”
“目前我们在职的、有战斗力的、能亲自去祓除咒灵的咒术师有多少?”
“有多少人依附于世家?”
“有多少人被投放出去成为试探咒灵的炮灰?”
“有多少人死于内部斗争?”
清水老师诧异地挑挑眉,把之前“进步一些”的评价换成“进步很大”,不由在心底感叹,这孩子成长得可真快。
胡堂主倒是对这夸奖不置可否:“只是往生堂年底冲业绩罢了。”
在这之前,清水以为她也是个手握强力术式,在见到不平之事后,选择暴力破局的天才,却没想到这孩子越来越有作为领袖的资质。
暴力破局也很好,但手握力量却愿意花耐心去修剪枝杈的强者,显然更讨人喜欢。
夜蛾真是教出了几个好学生。
“行,我之后给你整理出来,你也可以问问你身边的辅助监督。”
“嗯。”
清水对眼前的少女产生了一点好奇,她们之间的合作本就是顺手为之,但这次,她愿意再了解些别的东西。
她缓缓摩挲振袖上的刺绣:“你问的这些东西在世家眼里不是特别难获得,为什么不去问问同学?”
“五条悟?”
“对。”
“他还不行,”少女疲惫地捏捏鼻梁,手指顶着帽子转圈,权当休息:“或者说,‘现在的’他不行。”
梅花双瞳在灯烛下飘忽不定,即使在评价自己的友人,少女也显得毫不客气:“这个人自出生起就在金字塔顶,但五条家从没把他放到掌权者的位置,口口声声说他是神之子,却从没想过让六眼成为真正的执棋人。”
“……也许五条家的老橘子还做着掌控六眼的美梦呢。”所以说,她永远没法理解这些老橘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清水哈哈大笑,在言语的缝隙显露一点作为咒术师的疯狂:“你对自己的同学也太苛刻了,他还是很看重你的。”
言下之意,就这样利用六眼也无所谓,反正五条家不会放弃六眼的,那已经成为所有五条的执念了。
“不……其实我对他非常忌惮,真的。”原作里和五条悟理念不合的夏油杰,最后还不是被处决了。
“确实,只要肯下手,六眼会比你果决得多。”清水不由地有些可惜。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人命和道德看得太重了。
她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觉得作为咒术师,这属于天然的弱点。
“太过善良可是会没命的。”
芙蓉看着清水谈论起人命的态度,突然觉得有点悲凉。
她很清楚,清水是出于关心才劝告她的,这种劝告甚至是善意的,是长辈对后辈的爱护。
但这种对人命的漠视,让她再次见识到了咒术界的扭曲——并不是某个人的疯狂,而是所有人,不论好人还是坏人,游走在疯狂与理智的边界,法度崩毁、道德界限模糊后,潜意识里的扭曲。
“我明白,”她静静地说。
“但我还是觉得,若是因确立了一个正义的目标就允许自己肆意摧毁对方,大概…我就是下一个被扭曲的人。”
“我可能会从中品尝到暴虐的甜头,然后被这个烂到骨子里的咒术界扭曲、再同化。”
清水老师呼吸微滞,微笑的嘴角落下,沉默良久。
少女看起来非常理智,眼神清明。那是一种在疯狂的咒术界非常稀有的清醒,一如她清醒地对自己进行自我剖析,进行严苛的审判,这种理智掩盖在日常的嬉笑下,却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锋利。
她突然就发觉自己没必要再担心什么了。
这孩子已经有背负一切的决心。
“去吧。”
她眼神怅然,似乎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学生。
那些相册上的空洞在无声嘶吼,如同幽深的鬼怪的眼睛。
“你一定会是最棒的领袖。”
……
厅堂里的烛影拉得更长了。
值夜的仪倌将来访的客人送走,回来复命,顺手换上新的蜡烛。
“送她走了?”
“是。”
芙蓉独自一人站在昏黄的烛光里,合上刚刚写好的册子:“叫两个人,这几天跟紧。”
“是。”
少女在同样的深夜里,想起那天带着血腥气的回忆,那时浓郁的夜色即将侵蚀掉最后一丝坠落的光线。
山顶已十分寒冷,风声和着秋叶呜咽。
她踩在一块光秃秃的石头上,实在不理解这些诅咒师,干嘛逃跑都要往山里躲,是怕自己位置不够明显害得她找不见吗?
她一边数周围有几个监视点,一边在心里计算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午夜。
“嘭!”
一个人影随着轻声爆炸出现,穿着和服,喘着粗气,裹着头巾。
派蒙被丑到了,小幽灵晃荡着缩在胡桃身后。
她打量了一眼:“清水家的人?你的木屐可真华丽。”
这顾头不顾脚的伪装是想哄小孩子吗?你家纹还在和服上绣着呢。
那人解开头巾,呼出一口寒气,在对上那双金红的梅花瞳的瞬间打了个哆嗦。
他快被这个神出鬼没的抓捕者逼疯了。
他提前准备的安全屋,像是在地图上拔钉子一样,被一个个拔起,无处可逃。他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疯狂的咒术师做的,他实在无法想象,在自己的家族已经追捕自己许久的时候,一个如此强力的咒术师还能出现在他的安全屋附近。
也或许是另一个清水……
但他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毕竟往生堂正拼命打听他的行踪。
山顶的火光突然亮了,他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看清了山石上站着的人的剪影,还有她身侧流焰般的蝴蝶,忍不住心头一颤。
“我等你很久了。”胡桃轻声说,怀里抱着小幽灵。
这人把头深深地低下,不敢大声说话,他感觉自己呼吸困难,胸肺憋闷,但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受到咒术的影响,只是有些东西比咒术更让人感到恐惧。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作出决定,他很清楚,眼前的人并不在乎他的生死,天太冷了,他又开始颤抖。他开始神经质地反复抓挠自己的脖子,眼神游移,离精神崩溃就差一点。
他明明想虚张声势地说些什么,但一看到那双眼睛,却把姿态放得更低了,一股脑地把这几天的经历通通说了出来,又在痛哭流涕中把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杀过的无辜者一件又一件抖落出来。讲着讲着,他丑陋的脸上,那双一贯缺少同理心的眼睛已蓄满泪水。
那双将他钉在原地的梅花瞳依旧无比冰冷。
见忏悔没用,这人的勇气又短暂地回来了,他把自己留的后手都用出来,似乎想临死前奋力一搏,杀掉对面的人,却无法遏制地迎头撞上赤红的枪头。
十几只蝴蝶不约而同地亮了一下。
这人看着自己胸腹流下的鲜血,又开始笑。
他歇斯底里地,像是在嘲笑对方,又像是在警告什么,眼里流露濒死的疯狂。
我是个被通缉的恶人,你也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的无知者。
想到这儿,他逐渐模糊的大脑又奇迹般地回光返照了,像是要报复,又像是要告诫,他嘶吼着唤回了少女的注意力:
“你还不知道吗!那个以清水为名的女人,是诅咒师团体【浊】的首领,骨里尽是背叛,肉里流着毒浆,是尾生毒刺的母蝎!”
他表情狰狞地像是要从眼前人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她早就在准备颠覆咒术界,并为之策反学校的年轻人,却屡屡失败,让学生同伴尽数死亡。”
“她曾经带过的学生有将近一半都死于非命,且很多都是因政见不和导致的暗杀和内斗!”
他像是在临死前看透了这个抓捕他的人,像是在看一只被蒙骗的可怜虫:“她的学生死了?死了!对不对?哈哈!”
“一旦她的学生被窗观测到,一旦她的组织去接触她的学生,那学生就不得不死了!”
“她害死了他们!!!”
“她总有一天也会害死你!”
……
恍然回神,仪倌还站在她眼前,等着有没有其他吩咐。
“您是想确认什么呢?”
芙蓉敛眸,靠住椅背。
“去看看她到底是斯巴达克斯,还是克洛诺斯。[1]”
作话:
今天是高考日吧?祝考试的孩子们旗开得胜呀~
注:[1]相关资料来自百度百科。
斯巴达克斯——于公元前73年与高卢人克雷斯、埃诺玛依以及甘尼克斯一起领导了反抗罗马共和国统治的斯巴达克斯起义。元老院选任大奴隶主克拉苏统率大军,镇压起义军。公元前72年秋,斯巴达克斯的军队在意大利布鲁提亚半岛(今卡拉布里亚)集结,预计乘基利基海盗船渡过墨西拿海峡,但海盗不守信用,没有提供船只,罗马元老院分别从西班牙和色雷斯将庞培和卢库鲁斯的部队调来增援克拉苏,在罗马军队的围攻下,6万名起义军战死,斯巴达克斯也壮烈牺牲。
这里暗指为正面人物,即起义却失败的英雄。
克洛诺斯——克洛诺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第二代神王,原为第一代神王神后乌拉诺斯和盖亚的儿子。克洛诺斯曾得到母亲盖亚的怂恿,用镰刀阉割并推翻了父亲乌拉诺斯,之后父亲预言他也将被自己的孩子推翻,于是子女一出生,就被他吞进肚里,只有宙斯幸免。宙斯成年以后,设计使他吐出众兄弟姐妹,并率领兄弟推翻以克洛诺斯为首的泰坦诸神。
这里暗指为反面人物,即吞噬子女后辈的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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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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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两个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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