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寒风卷起枯叶，晏明将冻僵的手指缩进制服袖口。与陆陈州的对峙消耗了太多精神力，此刻太阳穴还在突突跳动。若非首席哨兵今日状态不好，自己断无可能险胜——这个认知让胜利的滋味变得有些苦涩。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雪松气息，晏明懊恼地扯紧羊毛围巾。接二连三的突发事件让素来稳定的向导素失控逸散，他几乎能看见银蓝色精神触梢在肩头不安地蜷缩。
绕过枫林时，七号楼前的喧哗声浪扑面而来。人群中央的哨兵单膝跪地，悬浮屏上跳动的100%契合度”在暮色里泛着刺目的红光。晏明无意凑热闹，前面就是和蒂莫西约定的地点了。他抱紧怀中的玫瑰，试图从人墙缝隙穿行而过。
但可惜总有人让他不能如愿。
“晏明！”手腕突然被炙热的掌心扣住，是那个总在训练场堵他的A级哨兵。少年眼瞳里跳跃着奇异的光，“你看到了吗？他们才是天作之合！但你还有我！我也可以……”
“松手。”冷冽的声线惊得对方后退半步。但骚动已然蔓延，此起彼伏的私语像毒蛇吐信：
“S级向导也会被甩？”
“契合度再高有什么用……”
“那我是不是也有机会……”
那个红发身影转过身的刹那，晏明捕捉到了熟悉的体温波动。他们曾一起在模拟舱里泡了无数个日夜，熟悉到仅凭呼吸就能认出彼此——在用机甲碾碎模拟虫族时，在平稳穿越电离风暴后，在考核里共同抵御极寒的黑夜里，奇异的同步率总会悄然攀升。他们一起从第三星系的边陲星球过关斩将，体检报告上高达92%的精神力协调度不过是印证了某种早已存在的默契。在进入中央军校之前，他们就已是能在战术演练中预判彼此动作的搭档。
他要找的人就站在人群中央，却显然将许下的承诺抛之脑后。熟悉的精神力猛然变得充满敌意。蒂莫西漠然地侧头看着他，像一个保护者一样将娇小的向导护在军装披风下。少年从哨兵怀中探出头，刚被亲吻过的嘴唇像是细雨后的粉樱一般夺目。
“先生……”少年怯生生揪住蒂莫西的银穗绶带，“您的搭档来了，他好像有事找您。我，我是不是让您为难了？”
“嘘。”哨兵低头轻吻怀中人发顶的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抬眼时却换上晏明熟悉的倨傲，“如你所见，我和梅森即将进行精神结合。希望你不要再送来那些可笑的战术推演笔记——”
纸页撕裂的声音清脆——蒂莫西细碎了一直被他贴身携带的契合度检测报告。检测报告瞬间化作纷扬雪片，其中一枚碎片不偏不倚地卡进玫瑰花束的墨绿丝带褶皱里。
晏明的目光落在碎纸上“永久伴侣”的铅字上。记忆突然倒回进入军校后第一次模拟演练。医疗舱泛着淡蓝的冷光。蒂莫西的脸庞被呼吸面罩遮住大半，唯有青筋暴起的手背泄露着痛楚。他用染血的指尖死死扣住晏明的腕骨，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的声音：“别走……”
围观者的目光化作实体化的尖刺，精神图景中的冰川开始悄无声息的龟裂。晏明转身的瞬间，听见自己冷静到陌生的声音：“第三实验室的协同任务我会申请解除绑定。”
“等等！”梅森突然踉跄着扑来，晏明反射性伸手去扶。明明伸手托住了他的肩肘，少年仍像折翼的蝴蝶般跌落在地。人群中炸开惊呼，蒂莫西暴怒的精神威压让几个低阶哨兵当场跪倒。
“晏明！”白兰地气息化作利刃，却在触及晏明精神屏障时骤然消散。银蓝冰川轰然倾塌的轰鸣中，晏明看见自己映在对方冰蓝色眼瞳里的倒影——苍白，却笔直如枪。
“别再来找我了。你的纠缠让我恶心。”
人群忽然诡异地寂静。向导素馥郁的气息顺着凌烈的寒风铺散开来。就连空气也变得浓稠，晏明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他需要空间去梳理自己的精神图景，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人群自动为他分开一条路。
晏明强撑着维持自己的体面。猛然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身穿同样制服的人群，对上了以上几乎和自己长得相差无几的墨色眼眸。晏明几乎要笑出声来，就算这世间真的存在心灵感应，也绝不该在他和晏旭之间。
“晏，晏旭哥，晏明哥看起来很难受，你不去安慰他吗？”晏旭身边的向导担忧的望向晏明，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一步——晏旭的胳臂正搭在青年的肩膀上，把他牢牢的圈在自己怀里。
于是那人看向了他，或者说，那人的视线一直紧紧追随晏明的身影。对上晏明的视线，他就像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一样愉悦的弯起了眼。
晏旭抬手将额前碎发捋向耳后，这个晏明常做的动作由他做来却显出几分血腥气。晏明听见了他那亲爱的堂弟的声音：“哈？我为什么要安慰他？要不是姓晏，他也配做我的向导？”
真是让晏明毫不意外的评论。他想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嘲讽一下这位堂弟过期的叛逆期。但声带却像灌了铅。精神力像是暴风雨下的大海，马上就要冲破冲破沿海的堤坝。
没有回答？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晏旭皱着眉头盯着晏明的背影。他留给自己的总是背影，像现在这样的背影，这样的坚定的、挺拔的、像一颗傲立在风雨中的白杨。他总是这样的沉着，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晏明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他的精神力在暴动，甚至连精神力最低微的哨兵都能察觉。
哨兵极佳的感官让晏旭清楚的那人感觉到隐藏在衣物下的颤抖。他很难受吧？为什么不开口向他求助呢？明明他们才是血脉相连的至亲。晏旭让怀中的小向导自己回去，抬脚沉默的远远坠在晏明的后面。几个哨兵殷勤的围绕在他身边。什么货色也想接近晏明？晏旭冷哼出生。然后满意的冷眼瞧着那几个哨兵在银蓝色精神触梢的威慑下仓皇后退。
等到他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会出来。我早就不是他印象里需要保护的小孩子了，我现在比他更强。我也是他可以依靠的臂膀。但晏明拒绝承认这一点，所以我也不会妥协。不到最后一刻，晏明总是不愿意承认事实真相。而自己会向他证明自己的实力，就在今天。嗅着空气中隐隐的向导素气息，晏旭因为自己完美的计划而勾起唇角。
晏明眼前的世界在扭曲变形，人造月亮的冷光分裂成两个惨白的圆斑。口中呼出的热气变做白雾逸散在空气中，他踉跄着扶住路边的枫树，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额前碎发被冷汗黏在眉骨。怀中玫瑰的香气裹挟着眩晕感扑面而来，包装精美的花束正在被失控的精神力撕扯，血红色花瓣如伤口般层层绽裂。
晏明感觉很抱歉。这束寄托了爱意的鲜花本应在开满暖气的温室里饱满绽放，却马上就要因主人的失职被丢弃在垃圾堆上。被无名的小虫啃食身躯，被肮脏的污水带走芳香。
在这束可怜的玫瑰被残忍丢弃的前一秒，晏明被一股浓厚的精神力包裹了。他迟钝的抬眼，眼尾带着些主人自己都没察觉的湿红。阴影里伸出了一双带着战术手套的手，热可可换走了他手中的玫瑰。
猛然触碰到温热的饮品，晏明被冻红的指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很快，周身的严寒被身边人温热的体温驱散。菲德尔替他挡住了肆虐的寒风，温热强健的臂膀牢牢地揽住了晏明的肩。
“哥要是丢掉就太可惜了…不如送给我当战术教具？嗯？你的向导素怎么……！？”
黑豹精神体骤然出现，暗金色的竖瞳里出现了担忧一样的情绪，尾巴有些烦躁的的轻扫着晏明的小腿。晏明把头靠在来人的肩上，闭目梳理着自己暴乱的精神力。有了信任哨兵的安抚，晏明总算勉强把自己的状态调整成正常值。
“抱歉，菲德尔。”晏明抬手轻浮黑豹毛茸茸的头颅，“你刚刚跃迁回来，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菲德尔紧了紧环绕着晏明的手臂：“哥，你的精神图景出问题了是不是。我送你去找灵枢塔的向导。还有结合热，不必担心，他们会帮你处理好的。”
黑暗中，晏明无声的笑了笑。他仍维持着原本的姿势不冻，微微偏头用湿润的唇瓣蹭过了菲德尔的耳垂。哨兵的喉结微微滚动，晏明静静感受着菲德尔颈侧搏动血管。
“菲德尔……”晏明用一种喑哑到有些妩媚的气音呢喃：“你很喜欢我吧？我的发情期快要到了，你真的不想和我完全结合吗？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了，把我带去静音室吧，完全结合之后我就永远属于你了。”
黑豹发出焦躁的低吼，暗金竖瞳倒映着迷乱的神情晏明。但菲德尔却抿唇后退半步，战术手套精准扣住他试图解开领扣的手腕：“哥，不要抗拒塔。会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月光掠过哨兵绷紧的下颌，晏明对上菲德尔疲惫的眉眼。那些刻意挑逗的语句突然哽在喉间，化作自厌的毒刺扎进心脏。他放任自己倒向菲德尔怀中，任由对方用束缚带将他的双手固定在胸前。
“别怕。”年轻的哨兵用额头轻抵他发烫的脸颊，用干燥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拭去他眼尾的湿润，“哥闭上眼休息一下吧，明天早上起来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保证。”
悬浮车碾过地上的残雪。晏明在抑制剂的作用下陷入半昏睡。恍惚间他听见菲德尔用通讯向校内的灵枢塔负责人申请：“申请开启S级诊疗程序，患者出现自毁型向导素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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