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底,茵陈与谢琼从兰城回到阙都。
刚到上清园就听说了一件洞心骇耳的事。
“你再说一遍。”饶是谢琼也没能沉住气,对前来接人的王滢说话时语气明显提高了不少。
“五娘子要毁掉与陆大郎的婚约,嫁给十七郎陆从澜。”王滢道,“殿下说三郎君不必去见她了,先行回府去看看吧。”
茵陈看向谢琼,考虑着是否跟他一起回去见见谢胜璋。
王滢看出了她的打算,道:“殿下稍后便忙完了,让我带小娘子过去见她。”
“那表兄先回去吧,我稍后再过去。”
……
“王统领,到底是怎么回事?”茵陈不得不惊讶,明明一个月前她离开的时候谢胜璋还喊着不嫁人,怎么突然就有了想嫁的人呢?
十七郎,陆从澜。她很快记起来,这人便是当初从贺家棋社将谢胜璋救走的人。难道是因为那件事?
“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是很清楚,还是由殿下跟小娘子说吧。”
茵陈一路来到拱宸殿,正好碰见有个人从殿内出来。
身高腿长,猿背蜂腰,是天生骨骼加上常年练武才能锻炼出来的体魄。脸却是一副风流佻达之相,面白唇红,飞眉入鬓,左眼角下两颗并排的小痣十分抢眼。
对方很是敏锐,察觉到茵陈的视线时立即回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产生了瞬间的交集。
此人非善类。
“阿姐!”茵陈迈入议事厅,欢快地呼唤道。
“回来了。”
“阿姐你能走了?”她顾不上摘斗篷便快步上前。
“御医过来瞧过,说可以慢慢走动了。”
朱晏笑着替她解开斗篷的系带,茵陈脱下来,随后过来的王滢伸手接了过去。
“走路的时候会疼吗?”
“不疼。”
“此去兰城一切可顺利?”
“顺利,表兄将一切都安排地十分妥当,我只需听话地跟着他就行,半点不用操心。”
茵陈扶着朱晏落座,要抽手时却被朱晏拉住。
“坐我身边。”
王滢已经搬了把椅子过来,放好之后转身向外走去。
不多时折返回来,领着玉朝送来了手炉和新的茶水,送完又退了出去。
“阿姐,方才出去那人是谁?看着面生。”
“千牛卫中郎将,陆从澜。”
“他就是陆从澜?陆家十七郎?”
“是他。”
“那她跟表姐是怎么一回事?”
朱晏闻言叹了口气,道:“舅父与陆家约定好年前下聘,却没有告诉阿璋。但是不知她从何处知晓了真相,下聘前一日找舅父当面抗争,说什么也不愿意嫁给陆家大郎。这一回倒是没说不嫁人,她直接跟舅父说她有了心上人,就算要嫁也是非他不嫁。而那人,便是陆从澜。”
谢赟对谢胜璋的疼爱与纵容茵陈是知道的。
“那陆家去下聘了吗?”
“自然没有。舅父无奈,只得亲自上门与陆家解释说阿璋病了,将此事拖了下来。”朱晏道,“阿璋这次是铁了心,事情是前日发生的,她昨日一日水米未进。舅父气得不行,让我去劝她,但她连我也不见。”
“那……”
“你想说什么?说。”
“我就是忽然想到,方才我看见的陆从澜也不过弱冠之年,他是与百思姐姐不是同一家吗?”茵陈问道,“他看上去与表姐年龄相仿,怎么排行十七呢?”
这个小迷糊。
“你难道没发现他的名字与陆安明并非同一辈吗?”
茵陈还真没留意这一点,经朱晏提醒,才恍然大悟。
“陆从澜,他与陆氏家主是同一辈!”
难怪他这个年纪排行排到了十七。
“他是陆氏现任家主即户部尚书陆从谏最小的弟弟,也就是陆安明的叔叔。”朱晏越想越觉得谢胜璋任性妄为,“具体年龄我不清楚,但的确比陆安明要小。”
“那……他……按照辈分他不是表姐的舅父吗?”
“他的身份有些特殊。”朱晏解释道,“他虽然姓陆,但实际并非已故陆老家主亲生的孩子,而是他的养子。”
“哦。”茵陈呼出一口气,原来不是亲舅舅。她就说,谢胜璋也不至于荒唐至此。
“我今日将他找来,便是要问清楚他跟阿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说什么?”
“他说他幼年因为身份特殊且性格孤僻经常被子侄辈欺负,只有阿璋会挺身而出维护他,与他做朋友。”朱晏道,“他一早便对阿璋情有独钟,只是因为知道两家都默认她与陆安明是一对,才一直隐瞒心意。如今发现阿璋也对他有意,他会自请脱离陆氏,自立门户,迎娶阿璋。”
“那阿姐觉得他的话可信吗?”茵陈眼前闪过那双看似风流不羁实则幽深难测的眼睛。
“陆家待他不薄,陆从谏对他的看重甚至超过了几个儿子,所以他年纪轻轻便能在千牛卫任中郎将之职,上面还有陆从信护着。”朱晏道,“至少目前来看,他并不需要从阿璋身上图谋什么。他要娶她,应是出自真心。”
“但是据我观察此人城府颇深,非良善踏实之辈,在外风评更是远远比不上端正守礼的陆安明。在舅父眼中,绝非合格的女婿人选。”
“阿姐担心他将来对表姐不好?”
“他若有那个胆子,便试试看。”
也是,有朱晏和谢琼在,谁能欺负谢胜璋呢?
上一个这么干的杨五郎,已经因为一场“意外”瘫痪在床了。
“那阿姐是支持表姐嫁给陆从澜了?”
“情爱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况且人之好坏从来不取决于人,而取决于立场。”朱晏道,“陆十七只要待阿璋是真心,阿璋与他在一起能过得开心,我并不反对。因为有舅父反对,她不能如愿入仕途,婚姻上能顺心遂意也算是补偿了。”
茵陈想去看看谢胜璋,但又想起一事:“阿姐,杨蓁蓁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你们去兰城的第五日,便有当晚执勤的一名狱卒暗中举家搬离了阙都。却冬得到消息之后立即带人去追,但是只找到了他们一家老小五口人的尸体。”
“怎么回事?”
“据仵作验过,系惊马坠崖,当场车毁人亡。”
“如此巧合吗?”
“的确过于巧合,所以我也怀疑过是人为所致。”朱晏道,“但是后续追查,发现此人的确与杨氏有旧怨。其父生前是京兆府衙门的仵作,八年前因牵涉进一桩有杨家人在的案子而离奇身亡。经查实,乃是当时涉案的杨家人买凶所为。”
如此一来,也说得通了。
“我还是觉得,坠崖身亡这件事过于巧合了。”茵陈道。
“却冬和大理寺的人一起仔细勘察过现场,尸体也带回去一一查验过了。”朱晏道,“并无异常之处。”
“杨家那边,也认下了。”
这个结果让茵陈更加惊讶。
但既然他们认了,那的确没有再费心思追查的必要了。
或许当真是巧合。
“阿姐,我去看看表姐。”
“去吧。”朱晏道,“她谁也不肯见,兴许你是例外。”
……
连谢琼都没能进得了谢胜璋的门,却被朱晏说中了——她放了茵陈进去。
“表姐。”
谢胜璋长发披散,裹着裘衣站在门后。
她伸手将茵陈拉进屋,随即立即把门关上,将其余人拒在了门外。
茵陈趁机摸了她的脉象,尚算平稳,暗暗放下心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我先去见了阿姐。”茵陈解释道,“她说你从前日晚间便开始绝食,到现在一粒米一口水都未进过。”
话音未落,便有一阵咕噜声响起。
谢胜璋窘然,转身往床榻走去,盘腿将自己裹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
茵陈到桌边倒了杯水,用杯沿碰了碰她发白干裂的嘴唇。
谢胜璋扭过头去。
“你要与舅父赌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茵陈端着水杯在床边蹲下,仰头看着谢胜璋道,“你这样我们都会很担心的。”
谢胜璋的眼中出现松动。
“你要是病倒了,届时舅父直接让人将你送上花轿,叫陆家来接亲,你连反抗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阿耶不会这么对我的。”
“你既然知道舅父不会狠心对你,那你怎么忍心这么对他呢?”茵陈紧接着反问道。
“我……我只是……我没想把自己饿死,也不是故意气阿耶。我只是……只是想告诉阿耶我的决心,我是断然不可能嫁给大表兄的。”
“先喝口水吧。”
谢胜璋:“……”
“你喝水,我告诉阿姐关于此事的态度。”茵陈道。
“……”
谢胜璋盯着青瓷小杯看了片刻,从被子里伸出手,将水从茵陈手里接了过去。
“是凉的,你小口小口地喝,在口中暖热了再咽下去。”茵陈叮嘱道。
谢胜璋却是渴极了,起初两口抿的很少,后面直接大口饮进了杯中水。
“墨云。”
“奴婢在,小娘子有何吩咐?”
“让人送些热水和饭菜进来。”
“别……”
谢胜璋要去捂她的嘴,但是迟了一步,茵陈微微转头,就把话说完了。
“你做什么?”她怒瞪茵陈。
茵陈献上一个甜意慢慢的讨好的笑。
谢胜璋的脸瞬间便挂不住了。
“别跟我卖乖。”
“不卖乖,我跟你说正事。”茵陈收起笑容,认真道,“阿姐已经见过陆从澜了。”
“阿姐见他做什么?”谢胜璋面露紧张之色。
“你放心,自然不是棒打鸳鸯。”茵陈道,“你喜欢的人,阿姐自然要亲自见一见。”
“表姐,你怎么突然喜欢上他了呢?”
“别胡说,我没……喜欢他。”
“那你为何跟舅父说非他不嫁?”
“我要嫁给他,是有别的原因。”
“什么原因?”
谢胜璋往门窗望了望,随即凑近茵陈,低声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发誓不许跟别人说,阿姐也不行。”
“好,答应你。”
“不行,你发誓。”
茵陈如她所愿举起了三根手指:“我发誓,行了吧。”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嫁给他?”
“这是我跟他做的一个交易。”谢胜璋道,“六公主心悦于他,但他不想娶。我嫁给他,能替他挡了六公主。作为回报,他答应我成婚之后我可以继续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支持我考科举做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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