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时学过《牡丹亭》,里面有一句名言: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与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又或许是青春期疯狂分泌的激素作用,我的那些同学一个两个无不为之动容,高呼“”爱情至上”,仿佛人生来就是为了去爱。可我至今仍不能共情他们。就像我看言情小说,那些“感人肺腑”“海枯石烂”的情话誓言,我总觉得很做作。初中时有个跟我坐了一个月的同桌的男生,一直寡言少语的,某天突然叫住我,语出惊人的说:李润,我喜欢你。
我当时实在惊呆了,那个男生看我面无表情直直站着也不说话,红着脸羞愤离去。
这件事不知被谁看见,立马传遍全班成为笑谈。而我包括我的同学都一致相信,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类产生除了亲情友情以外的任何情感。对此我倒是感到无所谓。
那时日子过得过于平淡,让我误以为那些波折,那些生老病死都离我很远很远,以至于让十六岁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忘记世界正要把她踩在脚下。
我不相信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对我的父母无法产生爱的情感,而我也无法感受到父母的爱,他们会满足我的物质需求,而当我想同他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就会变成一种“你说你的,我做我的”的状态,我们的交流也慢慢的仅剩下你问我答。这常常让我产生一种错觉:我们是因为血缘关系而强行绑在一起的组合。隔壁家的小孩哥在打碎一个盘子时得到父母的轻声安慰时,我未尝不曾羡慕过。某天听到父亲病倒的消息,母亲抱着我的脑袋痛哭,先是怔愣,然后便是一片空白,会想起他对我的好,总无法安心毫无情感的面对此事,于是也生出些悲伤。一个月前他还因为成绩的把我教训了一顿,让我悔恨的大哭后他才心满意足的安慰我说“有什么好哭的,下次考好了就没事了。” 泪水仿佛是毒品,能一次又一次使他们重新微笑。
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他离开时正牵着我的手。死亡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能在一瞬间将人从病痛的折磨中解放出来,去向人人向往的极乐世界。
父亲去世后,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个人,她加班的时间更久了,经常夜不归宿。于是我偶尔在失眠的夜里上街游荡,看霓虹灯影里的车鸣声掩盖过月光。桥的对岸,高楼大厦里的人西装革履彻夜宴饮狂欢,衣不蔽体的乞丐睡在桥的这边。这世界千疮百孔,病的不轻,人们缝缝补补,却也只剩下一层光鲜的皮。
直到高二重新分班,生活逐渐有了色彩。我的同桌,一个开学刚到教室就帅气的撂下书包,蹲在后门玩手机的女生,又在我端正坐直的时候,无视面前走过的班主任打开某作业app光明正大地开始抄暑假作业。
我在心底暗暗的敬佩这位姐,尽管她看起来非常乖巧,依旧在心里给她打上了“超姐”的标签。
晚自习时,广播里的年级主任喋喋不休地进行长篇大论的纪律演讲,她突然递给我一张纸条,字迹龙飞凤舞:一起下五子棋吗?
我一愣,考量一下后在纸上写下一个“好”。她拿回纸条,对我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一整条银河,璀璨耀眼。
很快我就知道她的名字,陆晨。而且她是午休生,我们恰巧在一个寝室。
令我惊奇的是,她总是一个人走,不像其他人,无论去哪儿身边都有个伴,特立独行到与她性格不符。某天中午我没吃饭回寝室洗头,打开门后看见她正趴在床上,我走近一看才发现她在写作业。自此,这个人在我眼里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当我在食堂向我闺蜜吐槽她时,我的闺蜜,张楠心,问我她叫什么名字。我说:陆晨。我闺蜜:“是她?这就对了。”我问:你认识她?我闺蜜:“我不光认识她,我还认识她前女友哎!”
我闺蜜于是开始向我八卦起关于她的一些事情,听说她前女友自己剪了短发后嫌弃太丑,向她吐槽,她安慰说:其实还是挺好看的。不料她女朋友生气了,指责她太不会说话,并且提出分手。她桃花运好到让人嫉妒,而她可能是心结仍未解开,拒绝了许多男男女女的追求者。并且在上个学期的运动会里拿下高一跳远亚军的奖牌。
这些东西如果单独拎出来,已经足够厉害,更遑论全部都加在她一个人身上,简直是现实版小说女主角,而我竟能参与并成为主角身边漫长人生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配角。说起来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那些天我有意无意地在观察陆晨,她很多时候都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自动屏蔽掉周围的一切噪音,低头认真写作业,偶尔撩起耳边的一缕发丝,或者抬头望一眼窗外。我还发现有时后会有一两个男生或女生来找她,有的是来问题,有的是来找她去玩。我甚至看见有女生递给她了一个粉色情书!她侧脸瞥了我一眼,我立马扭回我的脑袋,做贼心虚的拿起笔写字。
她肯定发现我在偷看她了,因为当天中午她就问我要不要一起回寝,理由是我们回寝的时间一致,让我十分尴尬且后悔。我拒绝了她。后来的后来,有机会再谈起这天的事情时,我终于向她解释了原因,并且道歉,尽管那时这件事对我们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
母亲此时仍然年轻,我们都这样认为。所以当母亲询问我是否介意她重新去谈恋爱的时候,我表示无所谓。母亲露出笑容。
不久她带回一个男人,我曾在母亲所在的公司里见过他,只知道他姓孙。男人穿着西装,高大壮实,下巴上略有青茬,搓着双手,笑着对我说:“好久不见润润了,长这么高了。叔叔给你带了些礼物。”
我机械的露出笑容:谢谢叔叔。男人开心大笑,塞给我一个红包。母亲靠在他的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男人搂过她,吻在母亲的额上。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某个周日母亲不回家,让我自己做饭。走到菜市场时,照样先在各个地方问一圈,货比三家后再买。
菜市场,一个底层人民生存斗争的舞台,地面如同地狱黑色的沼泽,行走在上的人深陷其中。所谓人间疾苦,生老病死,皆可亲视之。
所以当我看见陆晨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是金光闪闪的天使堕入凡尘的画面,我几度怀疑一定是看错了,我躲进她身后的人群,直到她转身准备离开,直到——我与她对视。
我尴尬的笑了一下,她却向我走了过来。
“嗨,好巧。”我说。
“嗯。”她说,“好巧。”她手上提着几袋子蔬菜,穿着拖鞋,我没忍住低声笑。旁边一个女人走来。
“你好阿,没想到能遇到晨晨的同学。”陆晨妈妈笑着说。
“阿姨好!”我转换成乖乖女模式。
“这孩子长真乖。陆晨,她是你说的同桌吗?”
陆晨点点头,她一直低着头。
“现在还早,来我们家跟陆晨玩会儿吧。”阿姨说。
“谢谢阿姨,不用了。我还要回家做饭。”我抬起手里的菜示意。
“自己做饭,这么乖。你妈妈不在家?”
我点头:“妈妈在上班。”
“哎呀,你看着,人老了都忘了你妈妈还要工作。”陆晨妈妈笑道,“你家也在这附近吗?”
“不太远,走路十多分钟。”我说。
“以后可以来这里跟我们晨晨一起玩呀。”
“妈!”陆晨皱眉。
“有机会一定。”我连忙回道,“那我先回去了阿姨,再见。”
“再见!”……
我心下大松一口气。
陆晨,陆晨竟然住在这里?
然而命运并没有留给我过多的时间去惊异思考。
母亲与孙叔叔定了婚,并在月底举行的婚礼。
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那些记忆在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色,嘈杂的声音。还有,母亲温柔而幸福的眼神。我为她的幸福而高兴。
彼时我们都以为上天终于开眼,未来会从生活的低谷慢慢向上。却不料命运最喜欢捉弄人,一切看似触手可得的东西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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