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司礼官朗声高吟,尾音拉长,与喧闹的乐声融为一体。
钟鼓磬音,锣鼓喧天,再大的困意,也被这铜镲震尽了。
在盖头一片红光视野里,她随和地伸出细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喜婆递到手边的红绳,任由红绳另一端的凌慕阳牵着行动,乖巧温顺。
“新人跨火盆!春风送福入新门!”
顺着礼官的声声指引,秦施施微微低头,腿间一阵炭火的热浪透过罗裙袭来。盖头下,满盆的炭缠着裂开的火线,吐着通红的火舌,咄咄逼人。
她抬起一只脚,正犹豫不决,突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道将她整个人凌空抬起。
“啊……”秦施施急促地小声惊呼,骤然而来的横抱,让她下意识地搂住了来人的脖子。
在这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里,她跨过了噼啪作响的炭火。
旁人看去,新娘小鸟依人地依偎在新郎怀里,惹得宾客们一阵喧笑。
脚步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时,她足下一晃,不由得轻撞向凌慕阳的胸膛,揪着他的衣领。
“还不放手?”凌慕阳说话的声音不大,气息拂动鲜红的盖头,像落在湖面的羽毛,轻巧地在秦施施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秦施施的天地很小,她只能看到凌慕阳的皂皮云纹靴,还有他红色的直袍。宾客们的声音离得很近,盖头摇摇欲坠,她不能视物,便只能不安地在往凌慕阳的方向靠近。
她捏着红绳的手悄然垂落身旁,身旁的气息霎时低沉了下来。
怎么不高兴了?凌慕阳很敏锐,却不明白,她有什么好失落的?不就是催她放手而已?
他不动声色,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当做无声的惩罚。
见她情绪低落,凌慕阳心下一叹,演一场戏给秦家看看而已,他对自己说道。
新郎微微屈膝,双臂再度揽起娇人。
手臂处的疼痛只是一瞬而过,秦施施再度凌空,在众人的道贺中她被凌慕阳抱入了暖烘烘的花轿。
“起轿!”喜官的声音冲破长街,唢呐锣鼓向着静王府的方向再度敲打奏响。
就在花轿起身的一刻,冷枕玉熟悉的声音从车帘处响起。他被宾客绊倒,轻轻撞到花轿上。“咚”的一声闷响,一个褐色的香包被丢了进来,砸到绵软的坐垫上。
“失礼失礼!”冷枕玉马上弹开了,花轿慢慢移动着。
秦施施从盖头的缝隙里寻到香包,打开看了一眼,是萱草根,七八根零散地横躺在她洁白的手心。
甘凉的气息却夹着丝丝缕缕的暖意,瞬间鼻端酸涩。秦施施用食指轻轻剐蹭眼底的酸楚,这是萱草,又称忘忧草。
不到半年,物是人非。秦施施嗅着萱草淡淡的甘味,打起精神端坐在轿中。
摇摇晃晃的轿辇门帘纹路上,浮现了一座熟悉的苍山。
麓山腰间山林环绕,秋风微凉,红绿分就半壁山色,夕阳下朱砂红晕的晚霞,轻柔地挂在山巅。
山石嶙峋处,躲着一男一女两青年。一个着鹅黄裙装,一个浅绿圆领长袍,戴着一顶漆黑的无檐高帽,都背着一个泛着黄褐的竹箩筐。
身后是约莫六七丈高的山崖,崖下矮树丛生,乱石嶙峋,掉下去不死也得刮好几层皮。
从山石后探头查看,那头发狂冲撞的野猪正歇着,凶狠的兽目死死盯着他们,银白的獠牙挂着刨土时沾上的的黄泥,粗壮的前蹄在碎石里兽毛直立,跃跃欲试。
秦施施与冷枕玉外出看诊回到半山,不巧惊到了这一头带仔的母野猪,二人被这发狠的母猪撵着狼狈逃窜。冷枕玉记着秦施施不能疾跑,“急中生智”选了个悬崖,两人站在那小山石之后,对着不肯离去的野猪一筹莫展。
见秦施施吃了药终于有些好转过来,冷枕玉双手横着一根细细的木棍拦在胸前,背对着秦施施道:“施施,等一下你径直往山下去,我拦住它!”
说话间,那根棍子在轻轻抖动,筛落细碎的腐皮,无声地宣告着它的脆弱。
“师兄!”秦施施制止着他,建议拿银针暗盒飞刺野猪,兴许两个人都能走。
他们医庐之中都是些文医,出门在外,最常见的便是备着几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安装在特制的暗盒之中,靠着暗盒发射而出,用于脱险。
可是眼前的野猪毛皮浓密,三寸下刀怕仍未见血,更何况这细小的银针。可若是两人不能当机立断,错失逃生良机,两人都得栽在此山。
冷枕玉否决了秦施施的提案,又怕她不肯逃生,望着那眼中生恨的野猪,一边哆嗦着解释:“施施,我身为师兄,理应爱护师妹,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你只管前去,我当竭尽全力。若你我尽力仍不能逃出生天,便只能黄泉再会了。”
当时他浑身哆嗦,双股打颤,诀别之语却坚定如钉。
他们从医一方,见惯了死生离别,因此也更加珍惜每一日活着的时光。
眼看着,寻找多年的千声菱就在眼前,秦施施决不会辜负此次机会!
“让你担心了,师兄。”她收起萱草根,放在衣袖之下。
他们是最好的搭档,他也明了她的一切情绪。师兄自荆州奔赴而来,还带来了千声菱的消息,她怎可辜负师兄情意在此空伤悲。
王府中道贺声声如歌,秦施施茫然随性,任由这根红绳,牵着她行罢整套礼仪,穿过王府东院到了西院,直走向二楼高阁。
“王妃,这便是殿下与您的寝殿,春茵殿。”春晴的声音沉稳平和,带着王府独有的矜傲。
腊月气候严寒,殿外殿中火气很旺,又有些闷,让人开始犯起了困。
秦施施顶着盖头,端坐在床边,竖起耳朵听楼下醉酒宾客来往恭贺之音。
“崔阁老留步。”中年男人浑厚的嗓音里满是醉酒的味道,嗓门很大,秦施施只需稍稍留神便可听清。
那人说府上有些珍玩,便在王府后巷备有马车,诚邀崔相前去一观。
“放肆,竟在王府之内,谈此猥琐亵玩,成何体统!”说话的大概是崔留春。
宫宴那日,秦施施见过他,是一个长相古板,行动一丝不苟的五旬老人。
他们口中之事,她并不了解。只是让一朝宰辅气愤如斯,却又无可奈何的,大概是朝中主流的特殊癖好。
例如那日所见的吸食重生散。
想到此处,秦施施心中又是一紧。凌慕阳也在用重生散,她既然入了府,也理应料理好他的身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日,他会同意她的求药。
脑中思绪万千,让她忘记了紧张,乱入线团的想法在脑中穿梭,直到楼下的声音渐渐小了,耳畔喧闹也逐渐消散。
再度醒来时,房中一片死寂,唯剩下她和凌慕阳。
而她的盖头,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揭开了。
这是今日第一次见到凌慕阳。
他高大的身躯站在坐着的秦施施面前,如同一面高墙。随着他微微转头的方向,高挺的鼻梁挡住一侧烛光,在他俊俏的脸上打下一道阴影。
秦施施直勾勾地盯着他,审视着他凌厉的面容,和那双漆黑沉默的眼眸。龙凤红烛的蜡泪滴落,最明亮的烛光,也照不进他眼睛最深处的晦暗。
他手中持镶嵌粉色宝石的匕首,晶莹剔透的珠玉光滑无比,神色一如往常,不做表情时,虽不算冰冷,却总给人很疏远的距离感。
床边脚下,是自秦施施头顶滑落的盖头。
准确地说,她的盖头是被划开的。在她疲劳打盹时,从她的头上,被凌慕阳手中锋利的匕首,一分为二。半截金丝凤凰凄凉地掉落在地,破败地躺着。
满月沉寂地照亮窗台,被明纸阻绝在窗外。一场阴沉的暴雨,在凌慕阳漆黑的眼眸中隐隐若现。
她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解释道:“我昨夜没有睡好,所以方才睡着了。”双手交叠搭在端坐的双腿,乖巧地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盯着他那比夜色更深沉的眼眸。
凌慕阳浓眉紧锁,将短刀无声地放于案上,心烦意乱。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劈开那道盖头。
眼前之人红唇艳艳,墨眉浓重,陪着白面粉脂,和以往全然不是一个模样。唯有一双鹿眼,还算清澈,可那眼底肿胀,又实在是不雅。
她以往常着浅色衣衫,粉衣娇嫩,虽总显得做作,却也还是比这夺目刺眼的红衣更合适她。
凌慕阳眉头一拧,冷冷坐下,双眸如狼,孤傲地扫过秦施施这一个浓妆,粗鲁地抬起手来。
拇指和食指擒住秦施施的下巴,左右观摩了一番她厚如墙粉的妆容,又用拇指指腹摩擦了一番她的红唇,从怀里掏出白绢擦干净了手上的脂粉,轻蔑地将白布掷在鲜红的桌前:“去梳洗。”
要说秦施施和凌慕阳见这几次面,初见他是个好心的冷面人,第二次见,他虽面露恶颜,却又与她琴笛合奏,共沉沦在众人嬉笑中,第三次见他便是贞棠及笄那日。
他虽寡言少语,礼数也总是周全得体,说话不中听,也总没有让她吃过一点亏。
因此,秦施施见了他总是板着一张冷脸,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即使秦府与他确实有些不对付,他也不至于总这样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还看?”凌慕阳微眯了双眸。
看着被他一声低喝劝退,转身去梳洗的佳人,他只觉口干舌燥,心道定是满腔怒火烧干了浑身水汽。
若说他怒火中烧,有很多理由。
首数便是秦正行竟用相国之权施压吏部,私自换了他封地的州官。二人已经成了翁婿,却依旧水火不容。
人在生气的时候,总想搞些破坏。于是他看到那倚着床柱睡去的秦施施时,冷漠嗤笑一声,精准地将她的盖头劈开。
岂料劈开之后,眼前之人,更让他生气!
他讨厌她这个怪模怪样的妆容,也讨厌她这一副无辜的神情。
让他很想狠狠地欺负她,告诉她不准那样子看他!
和死对头的女儿结婚,要做很多心理建树的静王,小伙子还是不够老辣啊!
下章给小伙子赏一个……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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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洞房夜盖头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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