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安静,寡言,无依无靠。
我就是那只黑羊。
我的数学很差劲,所以中考成绩一般,进了隅番中学。
隅番中学生源参差,教学楼后的小树林里经常聚集着不良少年,叼着烟,谈吐粗鄙,打扮流气,校园里有老师与学生的桃色传闻,犄角旮旯里也时常发生斗殴事件。
隅番中学管的很严,学生在校的每一分钟都被试卷考试压榨,楼道里的窗台都被装上了防盗铁窗,防止学生跳楼。
我的生活,哦,不止我的,我周围人的生活都跟我一样,压抑难捱,黑暗沉闷。
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安安静静的,不惹事,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就挨不上我。
我错了。
班里有个女生叫孔时梵,她脚踝纹着玫瑰,手里捏着烟,长得妩媚,和年级里那群男生玩的很好,经常在小树林里抽烟。
班里没有人敢惹她,大家都顺着她,怕遭到她的报复。
她经常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她很聪明,做得没有痕迹,让老师抓不着把柄,气得他们牙痒痒。
有一次周五放学,我做完值日,很晚了,离校的时候路上已经空荡无人了。
我没有走大道,我往小树林里抄了近道,想早点回家复习数学。
那时候已经七点多了,隆冬下着雪,所以天色灰黑,再加上树林里光线不好,导致我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听到离我不远处传来男女对话的声音。
“李狗不知道你搁这儿跟我偷吃吧?”,男生刻意压低了声音,透着不正经,激动,还有挑逗。
“他配知道吗?他就算知道了,也没胆儿对我做什么。”女声很张扬放荡,满满的不屑与挑衅。
是孔时梵,她那尖锐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
我想加快自己的脚步赶快逃离,没想到路太黑,我太慌张,刚踏出的脚被前方的石头绊倒,整个人一个趔趄,扑倒在了石子路上。
等我狼狈地爬起来时,周围已经多了两道黑压压的人影。
孔时梵捏着我的脸,凑近我,她的瞳仁黑亮,带着愤怒和敌意。
她在看清我的脸时,瞬间想起了我这个人,想起班里还存在这样一个沉默寡言的软柿子时,手猛地从我脸上抽开。
因为受力,我的脸偏向了一边,整个人站不稳,又跌到了地上。
“装什么柔软,搞得我在欺负你似的,明明是你躲在这儿偷窥我,” 她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火光“哗”的一下照亮她的脸,“你最好识相一点,当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会说出去的。”我哆嗦着吐出这几个字,哽咽着,左手强撑着地面,摸索着起身。
她给了旁边男生一记眼神,那男对着我小腹当即一踹。
我疼痛地仰倒在地面,蹙眉,面部因疼痛而扭曲,嘴角颤抖着。
他们站在旁边大笑,发出像恶鬼一样凄厉狂妄的笑声,当着我的面用脚碾灭烟头,转身离开。
一周后,他们被学校通报批评了,小树林里装了监控,无死角的那种。
我没有告状,真的不是我。
孔时梵不会信的,她当天就找了人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把我揍了一顿,我一边哀求,一边哭,到最后实在没有力气了,我就放弃了挣扎,躺在那儿,任由他们踹。
我回到家已经很晚了,那天我爸爸正好在,他在客厅里抽着烟。
他背对着我,站着,身体倚在桌旁,左手捏着烟,右手接电话。
我回来的动静很轻,他没有察觉。
直到指间烟灰掉落,火红的烟芯燃到了指根,烫得他一哆嗦,他才意识到了背后有人,猛地转过头,看到了我。
他见到我的落魄样子,蹙眉,随后又移开视线,偏过头,用寥寥数语结束了这通长达十分钟的通话。然后他再次转向我,说:“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不是说好今天带你去见温阿姨的吗?”
我确信他一定看到我凌乱的头发,淤青的脸颊,肮脏不堪的羽绒服,还有那双脆弱含泪的眼睛。
但是他一句话都没问,一个字,甚至一眼都不愿意都在我身上停留。
他叫我收拾一下,去洗澡。
他接着问我:“跟同学闹矛盾了?打架了?”
我说:“嗯,被打了。”
“为什么打你?”
如果说刚刚那场暴行是对我身体上的蹂躏,那么他的话就是对我精神上的凌迟。
为什么打我?
为什么?
对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是我太怯弱了才遭人欺负吗?是我平时太沉默了才带给他们一种我很好欺负的感觉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亲爸爸在这一刻脱口而出的话是质问我,而不是怒气冲冲地抡起拳头提着施暴者的衣领,然后大声地质问他们为什么打自己的女儿。
我从来不对自己的爸爸抱有希望,他是个律师,主持世间的公道,匡扶正义,却忽略亲情。
我变成现在这样,他功不可没。
我说:“嗯,回来的时候跌倒了,我先回房间了。”
我回房间把自己锁了一个晚上,不吃不喝。
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是不是自己变强了,他们就不敢来招惹我了。
我错了。
问题根本就不在我,在他们。而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
隔天我在走廊上碰到孔时梵时她轻蔑地瞟了我一眼,我回她一个白眼。
在我这儿,这是回击的开始,在孔时梵那儿,这是挑衅的开始。
我的噩梦开始了。
各种黄谣,恶事都被扣上我的名字,周围人都对我指指点点。
在向自己父亲寻助无果后我把希望投向了班主任。
霖昊商。
我听说她女儿也在隅番高中,他也有女儿,他应该能理解我,他应该能帮助我。
他没有。
他比我想象的还怯弱自私,卑鄙无能。
我去办公室找他的时候,他提包正准备离开,他看到我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问我有什么事。
我说有急事,能单独聊一下吗。
他说他很忙,等会儿还要跟校长吃饭。
我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带着无奈。
他迫于形势答应我了,说给我十五分钟。
“霖老师,我在学校遭到了霸凌。孔时梵他们在放学路上堵我,把我拉进小巷子里打我踹我,用烟头烫我。年级里的那些关于我不好的传言,也是他们散播出去的。我这几天一直很难受,我想不通,我快过不下去了,我真的……”
我越说越激动,开始心悸,委屈的眼泪瞬间决堤,说到最后我浑身无力,整个人快要昏厥。
我准备撩起我的衣袖,给他看我胳膊上的淤青,来证明我没有撒谎。
“默安,我确实听到了年级里有一些关于你不好的传闻,但是你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们是没有恶意的。你只要等流言平息,他们就不会再找上你了。不要在意那些东西,忍一忍就会过去的。还有,他们是在校外打你吗?”
我当时没意识到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在校外打你吗?”,我还以为他是想问清楚位置然后到时候蹲点抓孔时梵那伙人,没想到他只是想撇清关系。因为校外斗殴他管不着,也不用付责任。
“是的,在学校旁的巷子里”我停止了撂袖子的动作,我觉得他应该不想看这些,他好像有点不耐烦。
“那以后换条路走,多交交朋友,跟朋友一块儿走。你太孤单了,我觉得你现在都没融入这个班。”
就像被另一只手推向了深渊。我定定地站着,盯着他的眼睛,张着嘴,颤抖着。
他兴许是心虚,不愿被我盯恶人一般的眼神钳住,低下头,从我身侧快步离开,离开时还不忘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是我可悲,还是他们可悲。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没忍住,哭了出来,有人给我递了张纸,我没看清那人是谁。
我找霖昊商的消息不知道被哪个嘴碎的传出去了,传到了孔时梵的耳朵里。
我知道,年级里有无数双藏匿于黑暗中的眼睛在盯着我,旁观我被霸凌的全过程,在黑夜里闪烁着异常兴奋的目光,以刮搜我的事情为乐趣,咀嚼着与我相关的流言蜚语,期待着对我的下一次凌辱。
他们就像阴沟里的耗子,破败肮脏,日复一日靠残羹冷炙苟活,却自觉高人一等。
我是在半夜被上次那个在小树林里被我撞见和孔时梵偷情的男生强j的,九点零八分,在隅番公园教堂后的林子里。
不对,是伦j。
三个人。
一个接着一个。
我那天心情很不好,放学后去公园散心,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从六点到九点。
九点一刻,我听到教堂的钟声响起,起身离开时,看见旁边林子里走出几个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拽着马尾,头猛地载地,整个人被拖进了林子。
我借着朦胧的光线看清了人头,三男一女。
我刚准备呼救,就被连扇了两个巴掌,疼得我耳鸣。随后我被堵住了嘴。
那个男生大骂,骂我贱人,说我管不住嘴,说我矫情,孔时梵在旁边打气,时不时传来她刺耳的大笑。
随后,那男生骑在了我身上,试图解开我衬衫的扣子,我拼命挣扎,双腿乱蹬。
他脱下自己的衣裤,捆绑了我的手脚。我像一只软啪啪的蚯蚓,在地面无力的蠕动。
他猛地掰开我的双腿,撕扯下我的内裤,然后用虎口钳制住我的脸,逼迫我看他。
他眼神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变态兴奋的亮光。
随后嘴巴贴近我的耳根,说着混话。
他说什么手感不错,很紧实。
我整个人在地上被活生生撕裂了,我没有力气挣扎反抗,嗓子呜咽着,像个快死掉的人一样。
他起身之前又在我身上乱摸了一番,意犹未尽。随后示意身后的人上。
那晚我死了三次,每一次死亡的过程都被在旁的孔时梵用手机记录下来。
她在旁边笑得停不下来,她骂那群男生不行,不够尽兴,她说便宜我了,一个晚上爽了三次。
我要是真的死在那个夜晚就好了。
可惜凌晨的时候,我睁开了眼睛。
我是被远处晨练的声音吵醒的,我昏迷了一个晚上,现在□□流着血,衣衫不整地躺在树林里。
我挣扎着起身,解开腿上,手上的束缚,扯掉嘴里的布。
拿下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原先堵住我嘴的抹布被换成了内裤。
这群禽兽。
我不敢报警,他们威胁我说要是敢报警就把我的视频散播出去。
我的每一个举动几乎都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当我一瘸一拐走出公园时,太阳已经完全升空了。
而我面对的却是无尽的黑夜。
我没有去隅番区的医院,我怕碰到我妈妈,或是熟悉的人,我去了浦江区的浦江二院。
我先挂了皮肤科,再挂了妇科。
皮肤科的医生打量了我好几眼,好像认识我似的。我有些心神不宁,全程低着头,没看他。
妇产科的医生见我满身是伤,腿根肿胀,问我是不是被男朋友欺负了,我说是的,我说我跟男朋友吵架了。她劝我分手,说女孩子要爱护自己的身体,这种男朋友要不得。我说我知道了,我会的,回去就和他分手。
医生给我开了一些外伤用药和洁尔阴,我又去医院对面的药房买了避孕药。
我没想到这事会被我妈妈崔巧露知道。是那天那个皮肤科医生告诉她的,那医生是我妈妈的新男友,听过我的名字,看过我的照片。
我的妈妈软弱无主见,封建传统,知道这事后连夜带着我去咨询修复□□的手术。
我被她牵着,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像一个游魂。
我的身体已经死过了,被孔时梵那群人活活逼死在公园的树林。
我的灵魂也几近濒死,已经抽离我的躯干,出窍于这令人憎恶唾弃的世间。
做完手术后,崔巧露搂着我带我去医院附近的馄饨摊吃饭,她眉头舒展开来,嘴里也不断跟我说着话。
我看到她泛黄牙齿里那条灵活转动的肉红色舌头,像毒蛇的信子,裹着粘液向外源源不断地吐着唾沫星子,我顿时觉得恶心,跑到街边的垃圾桶开始干呕。
这世界从来没有这么令人作呕过。
那会儿我刚读完高二,整个暑假都没出去过,整天窝在家里。
我抗拒出门,我抗拒一切社交。
我爸爸沈年峰刚开始还要劝我出去走走,后来他也不管我,他直接给我转学校了。
临杭高中,位于临杭区,距离隅番区半小时车程,临杭区乃至整个陵海市最好的重点高中。
我猜这是沈年峰新老婆温亦甯的主意,她前夫被调到了临杭任职,也有一个女儿。她为了讨好沈年峰,顺便叫前夫帮忙把我也调到临杭中学。
她的前夫叫霖昊商,女儿叫温霖语。
就是那个我之前的班主任,霖昊商。
开学的第一天,我又碰到了霖昊商。他依然是我的数学老师,我的班主任。
我还和她女儿一个班,她女儿叫温霖语。
我的新室友段誉儿,一个在年纪里仗着家势,横行霸道,恃强凌弱的女生。
我估计温霖语不知道她父母与我父母之间错综的关系,也不知道我是她妈妈温亦甯新丈夫的女儿,因为她对她爸爸妈妈身边的人和事都很抗拒。
温霖语比霖昊商有脾气有能耐,她做事比我想的决绝得多。
开学一周,我就意识到了段誉儿他们对温霖语浓浓的敌意,亦如孔时梵当初对我没由来的恨意。不为什么,就因为温霖语孤傲,清高,不爱阿谀,不顺着段誉儿的鳞说话。
我庆幸不是我的同时,又落井下石的在他们耳边讲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例如“温霖语好像很招人喜欢”,“温霖语似乎一直吊着年纪里的某个男生”,“温霖语好厉害,象棋比赛得了一等奖,前途一片光明,怪不得这么招男生”,这些话让段誉儿对她的恨意愈来愈大。
我变成了我当初最厌恶的那种人,我想看霖昊商知道自己女儿被霸凌后他还会说出那些冰冷的话吗,我想看温霖语成为下一个我。
温霖语比我厉害,她看似一声不吭,实则跟江慕言走得很近。
江慕言是年级里非常有名的男生,成绩好,家境好,长得好,为人好。
温霖雨算是抱对了大腿,我想。
我一边在寝室里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以此来激起段誉儿对温霖雨的恨意,一边在班上假意接近温霖语,想获取她的信任。
她城府比我想象的要深很多,对不熟悉的人不轻易展露自己的情绪,倾吐自己的心事。
而霖昊商则比我想象的还要混蛋,他对温霖雨的态度跟当初对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两样。
那天,我躲在门后听他对温霖语说的话,字句诛心,透着不信和无奈。温霖语却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这个和事佬父亲这副圣人皮囊下,软弱胆怯的心,并对之嗤之以鼻。
“为什么年级里有这么多关于你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你才转到这里没多久,怎么就和年级里的小混混纠缠上了,啊?!”
我看着霖昊商蹙着眉指责温霖雨。
“这我不知道,霖老师应该问得人不是我,是传播那些乱七八糟事情的人。”
温霖雨语气温温软软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我听到这话的时候,倚在墙面上的身子一颤。
那一刻我觉得,温霖雨和我是一类人,但她会有个更好的结局。
他爸爸真该死,真该死,该下地狱,该遭人唾弃。
也就是那天起,我对温霖语产生了一些复杂的感情,由最初的憎恶,到可怜,到钦佩,到现在的惺惺相惜。
虽然别人看不见我的痛苦,但我却看得见别人的痛苦。
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但她温霖语比我有本事。
她文科成绩不行,数学却很厉害,象棋更是下得出了名的好。
关键是,她长得也好看。
不像我,矮小孱弱。
有一天回寝室,我在寝室的厕所听到外头浴室里传来段誉儿和别人的对话。
我敏锐地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贱人”“教训她一顿”“找了人”“隅番高中那边的“龙哥”。
“贱人”是她们称呼温霖雨的专属绰号,这她们的对话里出现的频率很高。
而“隅番”“龙哥”这两个词像一鼓槌往我心里重重一击。
在我死去的那个晚上,我隐约听见孔时梵叫那个男生“龙哥”。
我不放心,我自放学后就尾随了温霖语,在一个转角时我看到她被拖进巷子里。
我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脑海里回放着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直到肩膀被一个人蹭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我猛地向校门口的书店跑去,我知道江慕言经常在那个书店,而他跟温霖语走得很近。
我把事情告诉了他,他叫我去叫学校保安,然后冲进了巷子里。
我到的时候,巷子里有温霖语,段誉儿还有江牧言,还有一个倒地男人。
我忘不了那张脸,那张脸对着我,眼睛微张,他一定看到我了。
边上,江慕言抱着温霖语,像抱着一只受伤的小猫。
段誉儿蜷缩在角落里,发着抖,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上那摊鲜红的血迹。
温霖语没怎么,但是段誉儿那段时间像失了魂一样。
兴许是江慕言告诉温霖语我的事,她对我也卸下了防备,变得友善起来。
可是段誉儿对我起了疑心,她开始对我说一些若有若无的话,像是拿羽毛扰着我的心,让我不明所以。
她说还是我会,知道抓住人心,喜欢隔着墙壁听人聊天,在背地里干些脏事儿。
我没放在心上,那段时间她们女生团体战斗力大减,我寻思着不会怎么样。
我数学不好,我父亲沈年峰托霖昊商帮我进行一对一的课业辅导。
一小时一千,即使这事儿对于教师来说是违反规定的,但是看在这么多钱的分子上,霖昊商还是答应了。
地点在教师公寓。
有一次霖昊商问我,说温霖语私下地过得怎么样,怎么会变得这么叛逆,整天和男生勾搭在一起,不三不四,叫我以后多多看着温霖语,向他报告。
我那一刻好想抽他,好想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往他身上刺去。
我压着心底的怒火很轻地说一声好。
我觉得他比沈年峰还要恶心,为人师表,却满腹苍夷。
我走出教师公寓的时候,一个陌生手机号码给我发了一段视频,我点开看。
是我在公园树林里轮j的视频,只是一部分,十秒。
我就知道,那天他一定看到我了。
我也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这些人不得好死,一个都不能放过。
第一个,就是霖昊商。
我在策划着如何让他身败名裂,却没想到他身败名裂的同时,温霖语也会再次身陷囹圄。
我去霖昊商教师公寓补习的时间是每周日晚上七点到九点。
临杭中学高三学生每周日下午就要返校,所以周日晚上只有我们高三一栋楼的灯是亮着的。
我策划着如何以一个受害者的方式让霖昊商受到惩罚。
我成功了,以一封匿名检举信干掉了霖昊商。但是温霖语突然失去了她的保护膜,成为众矢之的。
段誉儿开始了她的冷嘲热讽,又开始策划新的整人方式。
我想帮助温霖雨,虽然不知道以何种方式。于是我开始可以接近她,不知是出于何种情感。
我发现她家庭也不怎么样,会打一些临时工,所以我给她介绍了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店,每周末我们都会在那里打工。
我们熟络了之后能聊一下午。
一次,我问她霖昊商现在怎么样。
我到底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心理问出这个问题的呢?
如果她说霖昊商过得好,我的心里不会好受却依旧会有愧疚。
如果她说霖昊商过得不好,我的心里少不了愧疚,也不会有报复之后的暗爽。
更多的是对温霖雨的愧疚,更多的是自己良心的折磨。
“他去其他地方当补课老师了。”
温霖雨说完这句便没再继续,霖昊商像一道疤,不痛,但有痛的记忆。
之后我便岔开话题,聊到了冬季的学术交流会,我知道温霖雨要去德国参加学校举办的这个活动,嘴里说着羡慕的话想让她开心。
“我给你寄明信片。”她笑着喝了一口面前的气泡水,眼睫毛一闪一闪,脸上的光影也跟着一动一动。
那天傍晚她大抵是累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咖啡桌有些高,她睡得不太舒服,脑袋枕在胳膊上,侧着头,轻微皱眉。她脸旁白净小巧的跟一旁花瓶里的白玫瑰一样,将开不开的样子,看得我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头顶的南瓜灯落下的光晕在她身上来回晃动,很美好,很生动。
那一刻,我觉得那个傍晚是属于我和她的。
直到门被推开的那一刻,猛地灌入一阵冷风,我对上了一双筋惕陌生的眼。
“霖雨。”
江慕言喊温霖雨的时候还是在看我,我感受到了眼神里的警告和威胁。
我有一瞬间被人看透了的感觉,那点随风而起却又被暴雨淋灭的心思,一点点地渗透了我的心。
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的心思。
或许,江慕言也知道。
温霖雨很少提及江慕言的事情,但我知道,江慕言喜欢她。或许是因为温霖雨,江慕言才要参加这次德国的学术交流会,否则,他是看不上这种活动的。
今年的冬天一冷再冷,雪白漫长的隆冬像屋檐下的冰凌,寒气一点点沁湿着人心。
原以为只是当时的随口一提,我却收到了温霖雨从柏林寄来的明信片。
沈默安:
略去煽情,我们言归正传。
我此时此刻在柏林的一家咖啡厅,我不在店里,我坐在店外的露天座椅上。
我刚刚去参观了一个美术馆,看到了一副让我特别特别特别动容的画。那幅画有一个故事,是从爱人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人间珍宝,我很惊异于我能在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灵魂,我也惊叹庆幸自己的幸运。
你之前说你长大之后想开一个花店,那时候你问我想干嘛,我还真就没一个准确的答案。不是因为不想告诉你,也不是因为答案让人扫兴,而是因为我真的真的对未来没有太大的期盼,我很迷茫,非常非常的迷茫。
但现在我的回复是,或许当个画家吧。
柏林也没什么晴天,可是我的心是晴的,这所城市真奇妙也很性感,时刻勾引着我,点燃了我对生活的渴求。
我刚刚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孩,穿着黑色皮夹克,留着棕黑的卷发,正在熟练地卷烟。教学楼前的阶梯上年轻男女正在忘情地接吻,一下又一下,像是在道道不完的别。食堂门口有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正在挨个给学生发免费的迷你圣经。
穷,精致,破,性感。
是柏林没错了。
有生命感的东西总能唤起我对生活的希望,太过幸福的人不能百分百拥有开心,是因为害怕失去所拥有的幸福,所以即便我幸福着,却依旧很迷惘。
这是我此时此刻最想说的话,希望我下次写明信片给你的时候我处在一个幸福的时刻。
我笑着看完,此时此刻我应该也处于一个幸福的状态。
我默念着,温霖雨,那我祝你以后不再迷惘。
后来我跟温霖雨越来越亲近,温霖雨也跟江慕言走得越来越近。
一次,温霖雨和江慕言去加州参加学术会,我再一次收到了温霖雨的明信片。
这一次,我对她的话没有在心里默念而是寄到了几万公里之外的加州。
我没能等来她的回信,而是一周的沉默和已读不回。
我慌了,一边回想着我信里写了什么,一边猜测着温霖雨不理我的种种可能性,最终我等来了温霖雨对我最后一次的主动。
“沈默安,那封匿名信是你写的吗?”
看到消息那一刻,我的心死了好几秒,满脑子都是身体血液倒流的丝丝声,一点点抽干我残存的意识,等我缓过神来,身体已经被掏空,巨大的无力和荒凉涌便全身。
我嘴唇发白,不知道如何辩解,回复了一个”是”。
是。
这个字将我钉死在板上,也将我钉死在温霖雨心里。
她认出了我的字迹。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温霖雨也不问我为什么,也不谩骂我,也不朝我嘶吼,也不对我拳打脚踢,她安静的像是我已经死了。
死在了她心里。
隔天,我收到了另一条二十秒的视频。
视频里我裸露的上半身,哭哑的嗓音还有那些畜生兴奋的尖叫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忽然有了反抗的勇气,没由来的,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你到底要怎么样?”
对面愣了一下,没想到我这么硬气,冷笑道:“你胆子硬了敢这样跟我说话,不怕我把你视频发出去吗?”
我抿嘴。
那边得意的笑了。
“我们最近手头缺钱,你不是打工吗?你爸是律师也有钱,给我搞两万。”
我压制住愤怒的语气:“你们不是认识段誉儿吗?她家里很有钱,别说是两万了,二十万她都可以分分钟给你。”
“她?”电话那头的孔时梵轻蔑地笑了笑,“她挺难搞的。”
我冷笑:“不难,用对我的手段吓吓她,她就会给。”
孔时梵恼了:“你她妈的当我傻子,把我拿刀使,借我的手杀人是吗?你给不给两万,不给我我现在就发视频!”
我嘲讽道:“你就算发了也从我身上搞不到这么多钱。”
她不敢的,我笃定。
孔时梵没想到我现在这么硬气,气得把电话挂了。
她一定会找段誉儿的,她的那些狐朋狗友压根拿不出这么多钱。
过了两个小时,孔时梵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这次的语气委婉了点,却依旧放不下架子,带着她那尖细的嗓门。
“段誉儿怎么约?”
我故作惊讶:“你问我?你上次怎么约这次就怎么约呗。”
她语气稍加不耐烦:“上次是她找的我们。”
“哦,这样,”我犹豫了几秒,忽然恍然大悟道,“下周五下午学校要组织一个公益活动,就在公园附近的老年社区,我们一整个班都要参加,段誉儿也要来。”
话题点到这儿我就不再多说,孔时梵也干脆地挂断电话。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看着窗外纯净无星的天空,深蓝得如同一片巨大的汪洋,裹挟着天地。
我也想被天地裹挟。
想着这荒唐的念头,我把孔时梵发给我的视频存到了手机,编辑到了微博的草稿箱。
周五如期而至。
天黑得早,日落壮观却苟延残喘。
金色夕阳回笼,草地被黑暗侵蚀。
我站在深灰的阴影里,看见草地那头的温霖雨。
她穿着统一的红马甲,扎着马尾,正低头捡地面上的垃圾。夕阳照在她白净的脸旁,泛起一层绒绒的光,她偏过头来的那一刻,我慌乱地藏匿我的目光。
过了片刻我小心翼翼地再次把目光投向那片草地时,光影退去,是剩下黑暗。
人群嬉闹,老师扯破嗓子维持纪律,大家充耳不闻,全都沉浸在周五放学的愉悦中。
出于无奈,老师没点名就放了大家,只留下一句“到家记得在群里回复一声”。
人群四散,我依旧在原地。
我看着班级群里的报备人数从一变成三十五。
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三十五。
“是谁还没有报备?”
班主任在群里点名。
“还差两个同学?是哪两个同学?”
段誉儿的妈妈赶忙在群里回复:“老师,段誉儿还没回来,电话也打不通。”
班主任赶忙安慰:“段誉儿妈妈您先别急,我们这就原路返回找她,她应该是手机没电了。”
“另外一个同学是谁?”
“还有哪个同学还没有报备?”
漆黑的夜里手机屏幕格外明亮,我点开班级群的成员列表,划到s开头,点进沈年峰的头像。
他的头像是西装革履的公式照,朋友圈清一色是官司,我想,他会不会愿意为自己的女儿正名,打一场官司呢?
我接着点开我和他的对话框,对话停留在半年前交学费的时候。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
打完这一行字我按了发送。
此刻,公园一旁的钟声响了。
一下又一下,打破了黑暗的沉寂。
冥冥之中预示着结局。
一下。
两下。
三下。
四下。
五下。
六下。
七下。
八下。
我看向远处的湖,黑的,平静的像无风无云的夜空。
我一步步走去。
九下。
我拨通了110,用不了几秒那边传来声音。
“公园宝塔寺附近的竹林,我看到一群人在霸凌一个女生。”
没等对方回应,我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了湖边。
此时此刻,那些视频应该上传到了网上。
我不再惧怕什么了。
夜晚的湖是另一个夜空,我被它裹挟着上不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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