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霖雨，我们的关系在你眼里这么病态，这么上不了台面吗？”
房间里原本暖融融的氛围一扫而光，只有两人光秃秃的对视。
“如果你不想的话，我们也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抱着谁也不吃亏的心态宽慰，觉得合乎情理。
“你有完没完？”
江慕言似乎真的怒了，不再搭理温霖雨，起身走到窗边，开了一条小缝，外头清冽的空气溜进来，倒显得屋内更冷清了。
温霖雨把粥喝完，去简单洗漱了一下，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换上，看到江慕言还在窗边。
他打开烟盒发现里面空了，无奈丢到一旁，心里的郁结散不去，全写在脸上。
温霖雨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包之前在南京买的金陵十二钗，试着递过去。
“试试我的。”
江慕言闻言接过，娴熟地点燃，叼在嘴上开始抽。
这味道对他来说有些稀奇古怪，不合他口味，没抽两下他就掐灭，脸上的阴郁又重了几分。
等风吹淡屋内的烟草味，江慕言把窗关上，捞起外套和茶几上的车钥匙，说了句，“送你回家。”便头也不回的下楼，没等身后的温霖雨。
他坐在车里看温霖雨，看她走得特别慢，步子有些怪异，想到是自己的昨晚不节制，手在方向盘上捶打了一下，下车朝温霖雨走过去。
江慕言把温霖雨抱到副驾驶，扣好安全带才绕回驾驶座。
一路上两人人都没说话。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隆冬的天上挂着太阳，金灿灿的光照下来，被冲淡的年味好像更明显了些。
温霖雨透过车窗看到一群小孩穿着新衣服在滨江玩耍，想到自己小时候也经常来这块儿玩，每年过节都要穿新衣服，从头搭配到尾，一点也不含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早就没了逢年过节添置新衣服的习惯，买衣服成了顺手的事，小时候穿着新衣出去显摆的心境早已当然无存。
她下意识看向江慕言，想问他有没有类似的感受，反应过来江慕言应该没有什么新衣服不新衣服的，或许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旧衣服这一说。
“小时候我爸去欧洲，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件皮衣。我过年的时候穿着它去放鞭炮，结果给衣服上烧了一个洞，当时觉得很难受，也不敢告诉爸妈，就一直放在衣柜里用透明胶补上。”他余光瞥到前车镜里温霖雨来回的视线，娓娓道，“后来阿姨整理衣柜的时候发现柜子最底下被我藏了一件衣服，衣服上有个大窟窿，用透明胶粘起来，就告诉我爸妈。爸妈也没怪我，笑着夸我厉害，还会用胶带补衣服。”
温霖雨笑着回：“后来那件衣服呢？”
“一直没丢，被阿姨放在柜子里，一家人聊天偶尔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会翻出来看看，觉得挺有意思的。”
“挺好的。”
她很多时刻觉得江慕言是懂自己的，总能敏感地捕捉到自己心思的变化，总能以一种舒适愉快的方式把话聊开。甚至有时候温霖雨都不需要他回应，仅好奇探究的一瞥，江慕言就能嗅到信息，知道她想要问什么，然后接着没问出口的话说下去。
车往城区开，高楼逐渐多起来，车窗上的蓝天逐渐隐蔽于楼宇，天际线被压得很低。
江慕言把车停在温霖雨小区门口的路边，打着双闪，没有立刻走的意思。
温霖雨识趣地松开安全带，静坐着，等他发言。
“我希望我们是恋人。”他终于发话，语气里没了上午的生冷，“但如果这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很困难的话，我们可以不要所谓的名头，干恋人该干的事，炮友也好，恋人也罢，总归在一起就行。”
温霖雨掂量着江慕言口中的话，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他竟还真的愿意。
“确定？你不觉得我过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直都这么过分，习惯了。”
————
大年初八过后温霖雨就开始正常上班了，她离开临杭的那个早晨下雪了。
那会儿楼下的早餐铺已经开业，老板把蒸笼盖一揭，水蒸气大片大片地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股肉包子的香味。她坐在屋里头点了一份小笼包和甜豆浆，正把包子皮咬了个小孔，往里头灌辣椒醋。
右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温霖雨以为是公司的电话，接通后话筒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你好。”男人谦虚有礼，声音沉稳厚重。
温霖雨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您是？”
“我是沈默安的爸爸。”那边解释道。
“噢，”她记起之前沈年峰跟她说沈默安有一封信要交给自己，立刻醒悟过来，夹包子的手一抖，包子咕噜噜滚到了桌脚，“我上午都在临杭，你如果方便的话发个地址给我，我过来拿。”
沈年峰给她发了个地址，温霖雨吃完剩下的小笼包就打车过去了。
沈年峰住在城北，平常的话过去差不多半个小时，大雪天地面湿滑，再加上视线不好，足足开了五十分钟。
温霖雨下车的时候已经看到站在路口的沈年峰了。他穿着一身厚厚的黑袄，带着个毛线帽，不再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帽子下的发鬓斑白，雪花凝结在他的眼睫和胡茬，只身一人站在风雪里。
温霖雨意识到他比记忆里老了好多。
沈年峰看到温霖雨，凝滞的身板终于舍得动一动，他棉袄厚得他舒展不开四肢，机械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个信封抵到温霖雨手上。
“之前整理她种的花花草草的时候，在盆子地下发现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他仿佛第一次免费像别人解释这么多，语调有些不自然，短短一句话，说着说着就断在不该断的地方。
温霖雨记得沈年峰的律师咨询费，一小时两万人民币。
“好，我知道了。”温霖雨接过信往包里面放了点，防止雪花把信纸浸湿。
开启多年前的记忆是一件郑重的事。
直到到家温霖雨才把信打开。
信封表面发黄，中间有被水打湿再晾干后的凹凸不平，摸上去脆脆的，沙沙作响，信封背面沾了点泥土灰尘，灰蒙蒙的。
信封表面写着：给温霖雨。
温霖雨把里面的信纸拿出来，除了略微泛黄，一切都完好如初。
这封信足足写了密密麻麻一面，温霖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一盏小灯，开始了这场时隔七年的对话：
【给我最好的朋友温霖雨：
我不太善于写书信，也不会煽情，能说的都不会写下来，写下来的也不会过于矫情。但我应该没有机会再跟你说这么多话了，所以我想，不防这一次矫情一点呢，毕竟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我对你有种特殊的感觉，愧怍、欣赏，喜欢。这些感觉揉在一起很美妙，让我觉得自己是活生生的，自己还有爱别人、爱自己的能力。所以人前我表现的很开朗，人后的时候也不再跟之前一样消沉。
你知道之前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那些我不敢面对也羞于开口的事情。我曾向周围人求助过，我妈妈觉得女孩子应该干净，这些事情不能往外说，我爸爸压根就没有细问，只觉得我跟人闹矛盾摔了一跤。那时候我的班主任正是霖老师，我同他说了我的事，他同我说的第一句是“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
这句话杀死了我。
我觉得合理，又觉得诧异。然后回家的路上，那一路，我都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欺负的就是我呢？那段时间我在和其他人一样围剿我自己。
我觉得冤枉、不解、愤懑、疑惑，也经历了一年的迷惘。重度抑郁后我学会了掩饰，也学会了冷眼旁观，我开始把怨气转嫁到其他人身上，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无辜的人。
对于那封刻意编造的信，我真的很抱歉。我知道口头抱歉说明不了什么，所以我会用我的实际行动弥补。我不希望你以后的人生都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打搅，顺顺利利地度过这剩下几个月，高考过后挑个喜欢的地方念大学，享受每个人都有的青春。我应该不会再有了，所以我希望你好好的。
我记得你在德国的时候给我寄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夜晚的柏林，天空幽兰，天际线低矮。我就觉得就算是同一片天空，不同地方也会有不一样的风景，所以我一直很向往自由自在，到处旅游的生活。
不知道你看这封信是什么时间，几岁了，在哪里，哪个国家，哪个季节。不知道你有没有从事你喜欢的工作，有没有去过很多国家，看很多风景，有没有在某一刻觉得幸福、觉得自由，变得不再迷惘，不再只困在高中小小的一方书桌前。
温霖雨，我最好的朋友，希望你一切都好，希望幸福降临于你。
沈默安】
信封里鼓鼓囊囊，温霖雨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
桌上散落了一片片枯黄的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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