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了牛奶的纱幔笼罩着月见里小镇，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漫过蓝顶花房。莫清书赤脚踩在青石板上修剪玫瑰刺时，露水正顺着玻璃穹顶凝成细流，在钢架上敲出断续的琶音。他耳后别着的白山茶沾了水雾，花瓣边缘泛起半透明的褶皱，像极了昨夜被我揉皱的床单。
“小江江，把冷藏柜第三层的蓝鸢尾拿过来。”他忽然转身，剪刀尖挑起一缕垂落的银发。阳光穿透雾气在他睫毛上织出金网，我望着他锁骨处未消的齿痕出神，直到虎斑猫打翻陶土花盆的脆响惊醒思绪。
“干什么呢你？”
“老莫，锁骨上留痕迹了。”我轻笑一声，看见他耳尖飘上一层薄红。
冷藏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冷气裹着蓝鸢尾特有的苦香扑面而来。花瓣上的冰晶折射出细碎虹光，让我想起三年前莫清书睫毛上凝着霜雪的模样。那时我们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追踪军火贩子，他裹着白狐裘窝在我怀里取暖，发梢的冰碴随着呼吸簌簌掉落。
正要转身，眼角余光捕捉到街角镜面反射的异样闪光。我佯装整理包装纸，左手无名指勾住丝带卷轴，右手拇指顶开藏在月季丛里的匕首皮扣。
玻璃橱窗倒映着咖啡馆遮阳棚下的男人——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报纸折痕处露出半截枪管轮廓。
“永生花礼盒在二楼储物间。”莫清书的声音裹着玫瑰香飘来，他接过花束时小指在我掌心画圈，冰凉的掌心雷顺着腕骨滑进袖口。我们目光在雾气中相撞，他舌尖轻舔沾着花粉的唇角，这个动作让后颈未愈的抓痕隐隐发烫。
木楼梯发出熟悉的呻吟，第三级台阶的裂缝里还嵌着上个月某个杀手的门牙。推开储物间斑驳的铁门时，霉味混着干燥剂的刺鼻气息涌入鼻腔。百叶窗缝隙间，黑色厢式货车的雨刷器正在神经质地摆动，挡风玻璃后的司机戴着夜视镜——这种装备不该出现在滨海小镇的花卉供应商身上。
永生花礼盒的烫金玫瑰纹样下藏着□□17的弹夹，我摩挲着盒盖内侧的凹槽，那里本该放着莫清书去年生日送我的雕花匕首。突然响起的风铃声撕破寂静，穿驼色风衣的女人踩着十二厘米的Jimmy Choo闯入花店，香奈儿五号的味道瞬间压过满室花香。
“请给我一束葬礼用的白玫瑰。”她的翡翠戒指磕在大理石台面上，戒面蛇形纹路在晨光中泛着毒液般的幽绿。莫清书笑着递上预先备好的花束，花瓣间微型追踪器的红灯与收银台下的警报器同步闪烁。
当女人伸手接花时，我注意到她虎口处的枪茧——那是长期使用□□才会形成的特殊厚度。
莫清书突然倾身调整丝带，这个动作恰好挡住她看向后门的视线。我趁机将礼盒塞进暗格，指尖触到藏在鸢尾丛中的陶瓷刀，刀柄还残留着他昨夜的温度。
玻璃爆裂声与枪响同时炸开时，虎斑猫正蜷在非洲菊丛里打哈欠。莫清书拽着我滚向展示架后方，子弹击碎十九个玻璃瓶组成的风铃装置，各色花瓣混着水晶碎片在我们头顶绽开凄艳的雨。他翻身压在我身上，银发垂落成隔绝流弹的帘幕，我闻到他颈间紫罗兰香膏下掩着的硝烟味。
“东南方两点钟，通风管道。”他贴着我的耳廓低语，温热的舌尖扫过耳垂残留的弹痕。我反手掷出匕首的瞬间，他袖中钢索如银蛇出洞，缠住正欲破窗的黑影脖颈。
重物坠地的闷响与钢索绞紧的咯吱声构成诡异二重奏，虎斑猫炸着毛窜上房梁，碰落纷纷扬扬的干燥薰衣草。
当第七个袭击者被□□放倒时，暮色已将花房染成琥珀色。莫清书蹲在昏迷的杀手身旁，裁纸刀挑开对方衣领露出蝰蛇纹身。
“看来上次炸毁的不仅是他们的制毒车间。”他歪头时银发扫过染血的白山茶，“连看门狗都调教得这么急躁。”
我正要拖人进地下室，手腕突然被他扣住。沾着血的手指抚上唇角，玫瑰与铁锈的腥甜在鼻尖纠缠。
“这里的擦伤...”他鼻尖抵着我的颧骨缓缓下移，“伊斯坦布尔那晚，你嘴角也带着这样的血痕。”记忆随话语翻涌——彼时我们在香料市场被三十人围堵，他后背抵着我浴血厮杀，最后倒在天台时，晚霞红得像他染血的衬衫。
惊雷劈开天际时，我们正在清理满地狼藉。暴雨冲刷着玻璃上的血渍，水流在防弹玻璃表面织成纵横交错的溪网。莫清书窝在沙发里翻看《永生花制作工艺》，湿发在亚麻靠垫上印出水痕，脚上的银链随着脚踝晃动闪烁，链坠是枚9毫米弹壳改造的铃铛。
“等蓝楹花谢了，我们去圣托里尼看海吧？”他突然合上书，泛黄的纸页间滑落干燥的矢车菊标本。我擦拭匕首的动作顿了顿，想起上次他说要看极光，结果在芬兰边境端掉了整个走私团伙。
炉火将我们的影子投在贴满压花的墙纸上，那些风干的记忆在光影中舒展蜷曲。他翻身枕着我的腿，后颈未愈的咬痕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这次真的只是看海。”他指尖描摹着我掌心的枪茧，“不带任何‘土特产’回来。”
雨声渐歇时，虎斑猫在薰衣草堆里打起呼噜。莫清书解开发绳，银发如月光绸缎铺满我的膝盖。“还记得我们种的第一株蓝鸢尾吗？”他闭着眼呢喃，“当时你说这种花像死而复生的幽灵。”
我抚过他肩胛处的旧伤，那里纹着朵用特殊颜料绘制的蓝鸢尾，唯有在体温升高时才会显现。
“现在它们开满了整个冷藏室。”
窗外海雾重新聚拢，但我知道黎明将至，就像两年前那颗偏离心脏0.5毫米的子弹，最终让我们在此刻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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