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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救人

临走前,想了又想,黑无常还是停下脚步,委婉地提醒道。

“九尾天狐大人见多识广,一定知道凡事都有转机,但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这个小孩的阳寿已经不多了,救起来有难度,就算勉强活下来也会伴随痛苦,他的下一世还是不错的,身体健康,父母关爱,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成就,但也能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至于郑医生,他这一世治病救人积攒下不少功德,投胎时崔判和阎王也会酌情考虑的……”

白狐低垂着头,眼神挣扎,随即痛苦地用手捂住脸,肩膀不住颤抖,哽咽道。

“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许晓冬压抑地喘了口气,作为普通人的他,非常能够体会这种左右为难的痛苦。

医院里总是在上演这种戏码,病人的生死选择权落在亲人手上,自己的一句话就能决定对方的生死,这种压力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白无常也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冷血,没有感情?其实不是这样的。正因为我们见惯了生死,才更容易动容,为避免过分伤感,我们只能公事公办,尽量少动感情。”

“理解。”白简秋点头道:“辛苦你们。”

黑白无常无奈地摆了摆手,化成两只凤尾蝶,一黑一白,交缠着消失不见了。

他们一走,环境恢复正常,郑医生不再像刚才那样痛苦,表情有所缓和,但情况仍旧不容乐观。许晓冬将郑医生抱到床上,累得满头大汗,大喊道。

“来人啊!救命啊!有医生晕倒了——”

医护人员全都被碧玉烟斗给放倒了,根本听不到病房里的呼唤,白狐说道。

“谢谢你,许老板。医生也治不好他,你们已经为我做了够多了,接下来让我来吧。”

陆弼警惕道:“前辈,你该不会是想……”

话音刚落,病房里白光闪烁,待众人回过神时,已经来到病房门外了。病房房门紧锁,

陆弼转动几下门把手,门锁纹丝不动,他眉头紧皱,说道。

“不好!前辈施了法术,我们几个进不去了。”

许晓冬透过门上玻璃向病房内看去,只见白狐将郑医生挪到小孩的病床上,又拧开装着参酒的杯子,将里面的液体一口口地全都喝掉了。白简秋焦急道。

“前辈的法术比我们高,我们打不开门!裴兄,你们有办法么?”

裴问上前一步,从脖子上摘下紫檀佛珠,在门上轻轻一碰。佛珠爆发出耀眼金光,随即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般,猛地向后弹开,摔在了地上。裴问叹气道。

“白狐似乎要做什么大事,正在消耗全部力量,我的法器也没有用。”

果然,病房内的白狐明显体力不支起来,狐狸耳朵和尾巴开始显现,难过地弯曲身体,一只手扶住病床栏杆,身体匍匐在郑医生和小孩的身上。

“不好!”陆弼大惊失色道:“前辈要消耗掉他的最后一条尾巴,去救他们父子!”

许晓冬惊慌道:“失去最后一条尾巴,他会死的吧?!快想办法阻止他!”

白光一闪,白简秋于半空中一个帅气旋身,化身白蛇,庞大身躯猛地向门上撞去!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纹丝不动,白蛇转过身来,吐着蛇信,对众人说道。

“陆兄,跟我去外面,那里的法力稍弱一点。裴兄,拜托你们保护好晓冬。”

许晓冬暗自咋舌,在他的印象里,白狐就是个白幼瘦,文文弱弱的,没想到法力这么强,竟然连白简秋也攻破不了。人家毕竟是活了五千多年的九尾天狐,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如果九条尾巴都在的话,还不知道要酷炫到什么程度。

看出了许晓冬的惊讶,裴问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

“他在消耗内丹救人,一旦内丹耗尽,元神尽毁,可能会魂飞魄散。”

“他、他不是喝了参酒……我还以为,那是给小朋友喝的。”

“那是给他自己准备的。”萧默悲壮地说道:“他的力量已经很弱了,如果不喝的话,恐怕连内丹都吐不出来了。他恐怕早就计划好了,要牺牲自己,拯救他们。”

白蛇和陆弼瞬移至医院大楼外,陆弼站在蛇头上,白蛇潇洒摆尾,身下腾起云雾,以星云箭矢般的速度直冲而上,悬浮在病房外。

白狐已经难以维持人形,以狐身趴在郑医生的胸口上,望向爱人的眼睛里噙满泪水。

他已经活了五千多年,早已经厌倦了妖怪的身份,也受够了孤独、利用与真相揭露后的分别。郑医生是几千年来,唯一一个愿意真正接纳他的人,他甘愿用尽力量,拯救挚爱之人。

郑医生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手指微颤着,眼角流下泪水。

“好好活着吧。”白狐呢喃道:“谢谢你愿意爱我、接纳我,虽然很短暂,但这是我漫长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我能遇见你这样的人,这大概是生命给我的最好馈赠。”

郑医生的喉结上下翻滚,泪水汹涌而下,似乎想要挣扎着醒过来。

白狐站起身来,在郑医生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身体散发出温柔的米白光芒,将他们笼罩其中。它用额头轻蹭一下爱人的下巴,张开嘴巴,一团明亮的白光从嘴巴里吐出。

内丹离体,白狐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耳朵抖动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尾巴在光芒中分裂为九根,呈扇形状在空中散开,光粉随风飘散,满室馨香,九根尾巴向前围拢而来,将白狐、郑医生和乐乐一同包裹进去。

昏迷中的郑医生眼泪直流,眼珠快速转动着,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陆弼奋力敲窗,大喊道:“前辈——危险!你会灰飞烟灭的!”

白狐用尽力气,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颔首示意,对后辈们做最后的告别。

许晓冬眼泪直流,心急如焚,不住地砸门,房门却纹丝不动。

白蛇也在用力撞击窗户,陆弼低骂一句,单脚一点白蛇脑袋,身体腾空而起,于半空中变化为硕大青鱼,跟搭档一起用力地向窗户撞去,玻璃应声而碎,它们闯入房中。

然而它们还是晚了一步,内丹已经消失不见,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一通乱响,随即声音恢复平稳,各项指标也都恢复了正常。

白狐的耳朵耷拉下来,身体一软,从半空中坠落,软绵绵地侧躺在郑医生的胸口上,无数米白光粉从它身上飞出,它的体型也越变越小,肉眼可见地发生虚化。

与此同时,白狐设下的法术消失,许晓冬等人连滚带爬地撞进病房。裴问大喝一声,抛出手指上的黄金扳指,扳指在半空中变化为紫金钵盂,将白狐收入其中。

白蛇和青鱼也重新化作人形,白简秋的脑门上有一枚浅浅的黑脚印。

白狐蜷缩在紫金钵盂中,耳朵和尾巴无力地耷拉下来,丧失意识,昏迷不醒,模样十分令人心疼,好在光粉不再飘散了,身体也可以触碰到。

裴问说道:“参酒还有么?给它喂一点,能护住魂魄。”

许晓冬捡起杯子,掰开白狐的嘴,给它喂了一点参酒,白狐的神色顿时变得安详。

陆弼泄愤般地踹了病床一脚,将床踹歪了,眼圈通红,咬牙切齿道。

“凭什么总是牺牲我们妖怪,人类总是被偏爱的那个!”

白简秋劝道:“这是前辈自己的选择,我们……”

“……哈!我觉得很可笑。”陆弼愣怔几秒,忽然笑了起来,凄凉道:“他是拥有五千年修为的九尾天狐,他的选择明明有很多。如果他选择活下去,可以做很多事,拯救更多人,价值比一个人类医生更大。这就是所谓的人类社会,总是用狗屁道德规训别人,用大道理给人洗脑,个体不能有一点私心,否则就是大逆不道……”

“不是的。”许晓冬打断道:“这不是规训,而是本能。人性本善,换做是我,我也会毫不犹豫救小白、救你、救裴兄和萧兄。陆兄,其实你也相当善良,每次接任务时嘴上说着怕麻烦,但总是最出力的那个。恕我直言,你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你是不会被社会规训的那种类型,所以,你这样做只是出于你的本心,因为你一直都很善良。”

听到这番话,陆弼当场愣住,碧绿的眼眸波光流转,酝酿着万千思绪。

忽然,白狐在紫金钵盂里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许晓冬大叫道。

“啊啊啊!前辈醒了——”

众人回过神来,陆弼关心地问道。

“前辈,你还好么?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狐茫然地四下看看,耳朵动了动,歪着脑袋萌萌地看着众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许晓冬又叫道:“啊啊啊!真是太可爱了——要不,我们收养前辈吧?它是白狐狸呢,小小的一只,长得这么可爱,多萌啊。”

白狐的耳朵又动了动,仍旧看着众人,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说不出话来。

白简秋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把病房弄成这样,我们先走吧。”

众人撤离,笼罩着整个住院楼碧光也消失了。

护士来查房,发现郑医生倒在床上昏迷不醒,窗户也破了个大洞,顿时惊恐地大叫起来,医院里一片兵荒马乱。郑医生平日里在同事中人缘很好,医护人员们得知是他遭遇不测,全都跑过来实施抢救,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到抢救室里面去。

陆弼很久没喝水,渴得要死,跑到卫生间里一通狂饮,其余人也来解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进男卫生间,把一位刚走出隔间的病人吓了一大跳。病人用惊恐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提起裤子就跑,尽管脚上还打着石膏,却跑得飞快,很快就没影了。

众人:“……”

“好了,先不要搞笑了。”陆弼喝完水,一抹嘴巴,说道:“大家分头行动?我和老白、许晓冬留在医院,郑医生还没醒,前辈也需要有人。裴兄,麻烦你替我跑一趟黎山老母那里,问问前辈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我觉得它还能再抢救一下。”

分工完毕,众人先去外面吃点东西,医院里人来人往,有些人正在聊天,郑医生的事情传来传去,不知怎得竟然变了味道,说是医生遭遇医闹事件,病房窗户都被砸破了,郑医生还被刁民给打进了抢救室,好在经过检查,没有什么大问题。

白简秋疑惑道:“医闹是什么?”

“呃……”许晓冬无比尴尬,脸红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好孩子不要学。”

裴问和萧默要去吃白粥,许晓冬几人于医院外的麦当劳落座,许晓冬请客,端来一大堆食物。他拆开一个厚牛堡,自己吃生菜叶和面包胚,将牛排递给白简秋。

白简秋微笑着接过,满脸幸福的表情,漂亮的脸蛋被阳光镀上一层粉红色。

单身鱼陆弼没人给他投喂,只能自己吃汉堡、喝可乐。

“哎?小许哥!”

冷不丁的,许晓冬被人从后面拍了一巴掌,扭头一看,竟然是前任房客,刘舒。

“刘舒!”许晓冬起身,和对方热情地抱了一下:“好久不见,你怎么来这边了?”

刘舒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肩上背着一个双肩包,一副大男孩的模样,笑道。

“我跟师傅来参加一个产品会,小许哥你呢?来这边干什么……这二位是?”

“来,我来给你介绍。”

许晓冬分别给他们做了介绍,白陆二人冲着刘舒点了点头,邀请他一起坐下。

刘舒的性格和许晓冬有点像,为人热情、坦诚,有点大大咧咧,坐下后便说道。

“小许哥,你是不是有一位朋友是道士,懂法术?”

“这个么……”

许晓冬有些为难地看向陆弼,谁知陆弼咬了口汉堡,竟主动应承道。

“就是我,你有什么事?”

刘舒眼睛一亮,欲言又止,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开口。陆弼说道。

“没关系,有事你就讲。”

“谢谢。”刘舒下定决心,犹豫道:“我正在追求一个女孩子,她是我的同事,她最近……嗯,遇到了一些麻烦,挺邪门的。一两句话讲不清楚,有空的话我请你们吃饭?详细说。”

“可以,但这几天不行,我们还有点事,忙完后再联络?”

“好的好的,多谢大哥,也谢谢小许哥!”

刘舒欣喜若狂,伸出手来跟陆弼握了一下。陆弼脸上没什么表情,坐下后又开始吃东西。许晓冬送刘舒离开,回来后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陆弼,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弼淡定道:“你那是什么眼神,是不是暗恋我。”

“陆兄……”许晓冬笑了起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谢谢你。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陆弼斜眼看他,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尖,抹了满鼻子的番茄酱,大家见状全都笑了起来。

许晓冬又说道:“其实我有点羡慕你们,力量那么强大,可以当超级英雄了。”

陆弼说道:“我真是谢谢你了,这份能力让给你好不好啊?”

“真的吗?那我也谢谢你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愿意要,还能陪小白一起行侠仗义。”

“我还是谢谢你!你们怎么全都想着谈恋爱?”

“我再谢谢你!陆兄不如也谈个恋爱?”

“智者不入爱河,我真是谢谢你了!”

这两人互相谢来谢去,闹作一团,白简秋看着心情莫名明媚起来,也跟着笑道。

“你们到底在谢什么?好了,不要再谢谢了。”

许晓冬忽然说道:“等帮刘舒解决完事情,我们一起出去旅游吧,陆兄你也去。”

陆弼有些惊讶,脸也开始红了,嘟哝道。

“我不去,我才不想去当电灯泡。”

“没关系啊,我们是好朋友嘛,我许晓冬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陆弼的脸红了,大叫道:“谁是你的朋友!”

许晓冬笑而不语,白简秋拍了拍搭档的肩膀,替他应承道。

“可以,到时候你来安排吧。”

饭后,三人返回医院陪床,父子二人仍旧昏迷不醒,好在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

白简秋和陆弼靠在一起,两人睡得东倒西歪,许晓冬却睡不着,走过去替郑医生掖了一下被角,看着对方默默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白狐的情况如何,白狐也是惨,活了五千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够接纳他妖怪身份的爱人,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白简秋和白狐相比,算是比较幸运的,遇见的第一个爱人就是自己,自己也能够接纳对方的全部,只可惜自己命薄,年纪轻轻就要挂了,还有无法转世投胎的可能性……

许晓冬越想越郁闷,鼻子酸楚,眼眶也渐渐地湿润了。

郑医生的眼皮动了动,悠悠转醒,一把握住许晓冬的胳膊,焦急道。

“……阿黎呢?他怎么样了。”

“啊!”许晓冬被吓了一跳,回过神后,说道:“前辈他被救下来了,但情况有些不太好,我们还在想办法救他。你别担心,裴大师他们道行很深的,应该能想到办法的。”

郑医生双眼紧闭,眼泪直流,片刻后问道。

“和妖怪相爱,是一种什么感觉?”

许晓冬在郑医生身边坐下,说道。

“你也和妖怪谈过恋爱,你觉得呢?”

郑医生笑了起来,说道:“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跟普通人一样。”

许晓冬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想了想,他委婉地问道。

“……那个,冒昧地问一下,濒死是一种什么感觉?很痛苦么?”

郑医生睁开眼睛,思忖良久后,开口道。

“身体并不痛苦,甚至有种灵魂得以解脱的感觉,但心灵很难过,你的意识还是清醒着的,你知道自己要永远地离开亲人、爱人,那种永久的割舍感,会让你感到绝望和恐惧。”

许晓冬怔怔地看着地板,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心中十分酸楚,轻声问道。

“……如果你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会告诉自己在乎的人么?”

“朋友。”郑医生支起上半身,认真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但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凡事都没有绝对,都有九成的定数,一成的希望。永远不要放弃希望,尤其是求生的希望,绝望只会摧毁你。”

许晓冬哭了起来,不住地抹着眼泪,肩膀微微颤抖着。

郑医生坐起身来,揽住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继续说道。

“我也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我爱的人来拯救我了,不是么?这就是希望。”

许晓冬擦干眼泪,眼神再次变得清明起来,他扭头看了眼白简秋那恬淡的睡颜,心中重燃勇气之火,看向郑医生,询问道。

“如果前辈还能活下来,或者只能以狐狸身份活着,你……会怎么做?”

“我爱他。”郑医生笑了起来,眼神温柔且坚定:“不管他是什么。”

许晓冬也由衷地笑了起来,这是期待的答案,也终于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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