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晨光爬上教师公寓窗台时，若素正将半凉的祁门红茶倒入青瓷杯。微博私信提示音突兀地响起——凌晨五点四十七分，安之发来一张模糊的照片：沈阳初雪压弯了银杏枝，枝头悬着一枚冰棱，配文是“像不像李商隐的‘碧玉冰寒滴露华’？”
若素擦掉镜片上的茶雾，指尖在键盘上跳跃：“意境更近柳宗元的‘独钓寒江雪’，不过你拍的是‘悬’而非‘钓’。”按下发送键后，她瞥见桌上未批完的作文本，最上面一本的署名正是安之。
沈阳的早自习教室里，安之将手机藏在《赤壁赋》下，嘴角翘起。窗外晨读声嗡嗡如蜂群，她摸出笔记本，抄下若素提到的诗句，笔尖在“独钓”二字下画了条波浪线。
私信框就此成两人的秘密花园。
中午时分，安之拍下食堂的糖醋排骨：“《山家清供》里的‘酥琼叶’是不是这个颜色？”若素回了一张自己做的桂花糯米藕：“南宋林洪若见这道‘灌玉版’，定要骂我糟蹋风雅。”
秋雨敲打杭州的芭蕉时，若素会分享教案上的批注：“今日讲《项脊轩志》，学生说‘庭有枇杷树’像暗号，我说是时光的琥珀。”安之便在课桌上刻下极小的一行：“今已亭亭如盖矣”，用修正液涂成雪色。
某个起雾的清晨，安之传了段视频：沈阳故宫的红墙下，她将银杏叶抛向镜头，落叶在晨光中旋成金蝶。若素暂停在第七帧，截取叶脉的纹路，在备课本上临摹出《长恨歌》的片段：“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十一月某个周三，若素在私信里问：“沈阳的初雪化了吗？”
安之正趴在暖气片上烘袜子：“早化啦，现在满街都是糖葫芦的甜味儿。你们杭州还下雨吗？”
“桂花落尽了，倒让我想起李清照的‘揉破黄金万点轻’。”
“我们这儿管糖葫芦叫‘山里红’，咬开像雪地里炸开的爆竹。”
对话渐渐染上烟火气。若素说起杭师大附中后街的葱包桧：“面皮要烙得微焦，刷两层甜面酱。”安之就拍下校门口的烤地瓜炉子：“爷爷说这是‘东陵遗玉’，我猜他年轻时准爱看武侠小说。”
某次讨论《浮生六记》时，安之突然问：“芸娘给沈复藏粥，老师会给喜欢的人藏什么？”
若素手抖打翻了茶盏，回得极慢：“...藏半卷批注未完的《陶庵梦忆》。”
冬至前夜，安之熬夜编完红绳手链，突发奇想拍了张戴着手链握笔的照片：“像不像李清照写《金石录后序》的手？”
若素发来旧照：二十岁的她站在故宫文物修复室，戴着白手套捧起青铜爵：“这是我离李清照最近的一次。”
晨光熹微时，对话框突然跳出新消息。若素传了张泛黄书页，陶渊明的《停云》诗旁批着：“安之若素，其华灼灼。”墨迹未干处粘着桂花瓣。
“这页批注送你，”她写道，“夹在《唐宋词选注》第87页。”
安之翻身下床，书页翻动声惊醒了上铺室友。第87页空空如也，唯有一道浅浅的折痕——昨日母亲整理书柜时，是否抽走了什么？
一周后的黄昏，安之在信箱发现牛皮纸包裹。撕开一角，风干的桂花簌簌落下，混着檀香的信笺上写着：“见字如晤，纸短情长。”包裹里躺着那页《停云》批注，背面新添了行小楷：“忽忆君言‘爆竹红’，特附杭城晚桂，或可慰北地寒。”
银杏叶书签从包裹夹层滑落，叶脉间荧光笔勾出极细的线，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安之举起书签对着台灯，光斑在墙上游移，最终停在挂历的某个日期——那是她们初识的霜降日，旁边不知被谁画了颗朱砂痣般的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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