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的初冬清晨，安之踩着薄霜跑进校园。银杏树下积了层碎金，她突发奇想，摘下围巾挂在枝头，掏出手机仰拍——晨光透过枯枝碎成光斑，落在她冻红的鼻尖上。微博私信提示音恰好响起，若素发来张杭州的朝霞：“像不像《浮生六记》里写的‘炊烟四起，晚霞灿然’？”
安之踮脚将手机卡在树杈间，倒退两步按下延时拍摄。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时，快门声与私信提示音同时响起。她手忙脚乱抓回手机，发现若素新发了条消息：“今日批到某位同学的作文，说冬日的糖葫芦是‘琥珀裹着朱砂泪’，倒比古人风雅。”
照片里是摊开的作文本，朱笔批注旁画了串糖葫芦，糖衣上还特意点上高光。安之笑着把刚拍的自拍照发过去：“那这个算‘琉璃枝头卧新雪’？”
杭州的茶香氤氲中，若素手一抖，祁门红茶泼湿了教案。屏幕上的少女裹着姜黄色围巾，睫毛沾着细雪，身后枝桠将天空裁成几何光影。她下意识点开大图，指尖悬在保存键上良久，最终只回了句：“构图不错，但《浮生六记》该背到第四卷了。”
安之盘腿坐在暖气片上啃烤红薯，糖汁沾在嘴角：“沈复写芸娘‘削肩长颈，瘦不露骨’，老师看我像不像？”
若素将手机支在青瓷茶具旁，拍下自己执笔的手：“若论形似，我这执笔姿势倒更近文徵明。”
“错了错了！”安之秒回，“文徵明小楷讲究‘凤眼法’，老师拇指压得太紧，像在攥戒尺。”
若素低头看自己因常年握笔起茧的指节，哑然失笑。砚台里的墨汁将干未干，映出她微微发烫的耳尖。
周三午后，安之逛庙会时拍了糖画老人的手艺。龙须糖丝在阳光下拉成金线，她配上句：“‘纤云弄巧’该是这个模样。”
若素回赠茶点照片：青瓷碟里躺着荷花酥，酥皮层叠如绽放，“这叫‘千叶宝莲’，南宋御膳房传下来的。”
“我们这儿管这叫‘炸荷花’！”安之蹲在糖画摊前打字，“爷爷说旧时候冬天没鲜花，就用面塑代替——您那碟子里是面做的还是真荷花？”
“你猜？”
“面做的！真荷花经不起油炸。”
“错，是芋泥雕的。”若素发来咬开一半的荷花酥截面，“不过南宋确实有用真花蘸面糊炸的吃法，《山家清供》记作‘酥琼叶’。”
安之对着手机屏咽口水，买下整支凤凰糖画，特意让老人点上眼睛：“给江南的先生捎个信，就说北地有凤来仪。”
冬至前夜，安之收到牛皮纸包裹。打开是檀木盒，盒内铺满晒干的桂花，躺着手工装订的《唐宋茶事辑录》。扉页贴着张便签：“见你总提《山家清供》，特抄此册。杭城桂落尽矣，权以残香佐书。”
她盘腿坐在地板上翻书，忽见第143页夹着银杏叶书签——正是她自拍照里那棵树的叶子。叶脉间隐有金粉勾勒的星点，连起来恰是北斗七星的形状。手机突然震动，若素发来消息：“书签喜欢吗？”
“叶子怎么来的？”
“上周杭师大秋游，路过南山路捡的。”
安之对着自拍照比照叶脉纹路，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分明是她挂围巾那棵沈阳银杏的叶子。
夜深人静时，若素在教师公寓翻开日记本。手机相册私密文件夹里，那张自拍照被她调成黑白：少女仰起的脖颈像天鹅，光斑在唇边凝成虚化的光晕。她将打印好的照片夹进《陶庵梦忆》扉页，突然听见窗外有雪粒敲打玻璃的声音。
推开窗，寒风卷着枯叶扑进来。楼下梧桐树影摇曳，似有人影一闪而过。她摸到窗台上未化的积雪里，嵌着半枚陌生的脚印——比她的鞋码大两号，纹路像军用靴底。
手机在这时亮起，安之发来张星空图：“北斗第七星叫摇光？我这颗怎么特别亮？”
若素仰头望天，杭城夜空阴云密布，一颗星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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