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清泉,你当真是白楚年的干妹妹?”
方四意足尖刚踏进门槛便按捺不住满腹好奇,不断发问。烛火将少女绯红的脸颊映得如同沾了朝露的蜜桃,连鬓角碎发都随着急促呼吸簌簌颤动。
角落里垂首端坐的女子恍如一缕雾霭,场上场下存在感素来稀薄。方四意是春日枝头最聒噪的雀儿,这般闷葫芦似的性子原是她最不愿搭理的,若非此次秘境历练被分作同组,怕是待到宗门大比结束也记不起昆仑山还有这号人物。
想来,此次行程,大约是度修长老特意安排她前来历练的吧。
清泉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灰阴影,银丝掐成的并蒂莲冠随着她颔首动作簌簌轻颤,碎银似的流光从数百枚錾刻符文的银叶子间倾泻而出。
目光往下,方四意忽然噤了声。那柄通体流转幽紫的骨笛正蛰伏着,细看可见笛孔边缘嵌着七枚星纹玉髓,恍若夜空中倒悬的北斗七星。
似乎和北斗玄门有什么渊源。
清泉那身衣服,分明是上古修士的制式,与二十一世纪的苗疆服装很像。在满目素白弟子服间宛若误入雪原的彩蝶。
她惯常缩着肩颈走路,总带着三分怯,这般谨小慎微,竟然天天穿着这身不合规矩的衣服——更奇的是太虚宗竟无人敢置喙半句。
“他……都同你说了?”清泉猛然抬头,鬓边银蝶步摇撞出细碎清响,又在触及四意目光的瞬间仓皇垂首。
“嗯,他说了,让我多照顾你!”四意歪着头,眼睛里满是好奇,继续追问:“你这哥哥和你熟吗?”
清泉的头更低了些,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侧脸,嗫嚅着:“不熟,我和他从小不在一处。”说完便又将头别向一旁,仿佛不想提及此事。
清泉生于北斗玄门,身世堪怜。她的爹娘在晋升元婴境的历劫中不幸双双殒命,唯余她爷爷——北斗玄门的前任掌门、现今的占星长老,将她抚养长大。
这姑娘生得内向胆小,眉眼间总是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惊惶。
占星长老本欲传她占星妙术,怎奈她心性愚钝,对着那浩渺星图、玄奥卦象,恰似雾里看花,难以参悟其中精妙。念及她虽然天性孤僻,却不失纯真和善。于是,长老特意请来好友明真,悉心传授她修心之法,和自保法术。
清泉本不想去太虚宗的,去了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整日呆在屋子里,看看修心法的竹册子,再同度修长老去竹林里转悠。
方四意眼尾微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少女攥紧骨笛的指节。那眉眼间,竟凝着几分恨意。她心下暗忖,这般情态倒像是与白楚年有旧怨,偏生那人又特意嘱托自己照拂清泉,当真奇怪。
她忽地眼珠骨碌一转,踮起脚尖凑近那支骨笛,“这笛子瞧着好看,怎么还泛着紫荧荧的光?”尾音甜脆地打着旋儿,生生将凝滞的气氛搅碎在初春的风里。
清泉闻言指尖微颤,玉色笛管在掌心轻轻转了个圈,声线也沾了三分江南烟雨的绵软:“是爷爷用灵兽骨炼的……唤作清风笛。我叫它小笛。”
方四意嘴角狠狠抽搐两下,险些咬到舌尖:“这名儿倒是……咳咳……朗朗上口。”她强压下喉间翻涌的笑意,暗叹这般普通的名字竟被少女珍而重之。
忽有落花掠过眉间,片刻后倏然绽开明艳笑靥:“我瞧你总爱对着笛子说话,往后若想找人聊天——本姑娘可以。”
清泉睫毛簌簌颤动。这般鲜活生动的暖意,与那日整蛊王叶麟时截然不同。
清泉指尖攥住四意广袖,冰凉的银链子滑落在对方手背,如同霜雪坠枝。她眼尾泛起薄红,尾音像被风卷碎的桃花瓣:“明日就要与灵狐殿对阵,我……我总觉着心口压着块石头。爷爷说那灵狐殿是至阴至邪的门派……”
“为啥呀?不过是用活人炼魂的腌臜手段……”四意歪头时眼下朱砂痣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瞳孔微缩,“倒也是,确实邪性。”
“何止!”清泉霍然起身,双手紧紧扣住座椅的两侧边缘:“修炼狐狸真身道的修士,极易滋生诸多邪念。《百妖谱》有记载,青丘狐族最为邪异,红眼赤睛,九尾摇曳,擅长魅惑人心,吸食人精血,本就非善类。他们将这类狐妖的妖丹融合,修出的半修士,那半颗妖丹已达万年,已然踏入化神之境。他们残忍杀害即将化神的狐妖,只为炼药,此等行径实乃忤逆天道,必遭天谴。”
方四意眼睛亮晶晶地问道:“这些,都是你爷爷告诉你的?”
清泉轻点臻首。
四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桌子。清泉爷爷既能窥探这等机密,怕是北斗玄门有身份的人。难道他提前知道了什么实情?
“邪念?”四意黛眉轻蹙,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眼神中透着一丝凝重与疑惑。
方四意眼尾漾起三分娇俏,青葱指尖绕着垂落胸前的璎珞穗子打转,胡诌道:“难怪王慕柔眉间笼着层煞气,瞧着就不似正经修炼的。”
清泉攥着流云广袖的指尖泛起青白,鸦羽似的睫毛在瓷白面庞投下蝶影:“可……可爷爷说过,唯有破境金丹时才能引动那琉璃舍利。”她声音像初春薄冰般易碎,“灵狐殿那位,分明还是今年入修的新弟子啊。"
“呯”地一声,方四意指节叩在檀木案几上,烛火在她眉心投下细碎金箔:“那天我明明亲眼见着狐狸尾巴从她身后亮出来!”她忽而压低嗓子凑近,“难不成是幻术?”
清泉踉跄着扶住椅子。烛火迸出几点火星,映得她瞳孔里水雾潋滟:“若她当真入了金丹境……”她指尖掐出月牙痕,“可她看起来年龄比我还小!”
方四意忽觉灵台劈过雪亮电光。
若那狐狸崽子当真已经修出金丹,她岂不是一直在隐藏实力……她盯着菱花窗外婆娑竹影,喉间漫上铁锈味——若是舍利与妖丹融合未久,那妖丹所携带的戾气或许尚未消散,如此一来,王慕柔会不会在赛场上失去控制?
身为太虚宗之人,他们如今所面对的,乃是一个实力高出他们近乎一整个层级的“修士”,在这样的强大对手面前,他们又该采取何种手段来保全自身呢?
“我这么呆啊,错把真元波动认作金丹?”她起身时裙裾扫过桌面,“清泉,别想了,王慕柔不过仗着幻术虚张声势,你且看这。”白玉似的指尖挑起半截焦黑符纸,“李师兄给的破妄符方才烧得这般快,可见对方连筑基大圆满都未至。”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忽地无风自动。
方四意足尖点过窗棂时,发间玉簪在月光下划出泠泠青光。
然而此刻正在灵狐殿境内,白日里又与林和分开,又怎么能一下子找到他呢?
“当真要等你主动出现么?”尾音未散,忽听得身后古柏簌簌作响,千年虬枝竟抖落星子般的露水,轰隆声里白衣人如断线纸鸢坠下,云纹广袖缠着枯枝败叶,生生在青砖上砸出个浅坑。
方四意喉间哽着半声惊呼,提着裙裾疾步上前。
那人散落的墨发间沾着草籽,长发铺散在地上,腰间垂落的银丝绦正巧缠住她绣着并蒂莲的绣鞋。她蹲身时闻见熟悉的雪松香混着新鲜青草汁液的气息,指尖触到他冰凉腕骨却似被火燎着般轻颤。
“林和,您老……这出场方式真是别致。”她故意将绢帕在他染尘的鼻尖晃了晃,眼波流转间瞥见对方耳后可疑的红晕,“您这老腰挺好的。”
林和扶着老檀树缓缓支起身子,指节分明的手攥住她欲收回去的绢帕,力道大得险些扯破缠枝牡丹纹:“我不过想试试……若褪去仙骨当个凡人,能不能上树……”话未说完突然闷哼,原是方四意葱白手指正戳在他后腰淤青处。
“这样啊。”方四意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纤白指尖无意识绞着腰间缀玉丝绦。
月色浸染的杏眸里分明映着王慕柔临风而立的素影,明日比武台上景象仿佛已浮现眼前,直教她喉间泛起铁锈味——
日前被雷火幻阵劈中时喷出的鲜血,此刻竟在舌根下隐隐回甘。
若当真避无可避……青葱似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方四意望着檐角悬着的琉璃风铃怔怔出神。
古槐虬枝间忽有雪白衣袂翻落,惊起数只栖鸟。
林和踉跄着扶住树干,发间沾着两片青叶,素日端方持重的面容难得显出几分狼狈。方才那句“不如弃权”在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竟连丹田金丹都跟着震颤起来。
“林和我有事儿找你!”方四意玉指攥住林和烟碧色的广袖,腕间银铃随着疾步叮咚作响。待到站定,少女忽又噤声,琉璃似的眼瞳逡巡过四周重重叠叠的暗影。“王慕柔她……”
林和:“思思可是疑心她已结丹?”
“正是!”方四意急急点头,发间步摇在月华下晃出光晕,“张瑶师姐上月与她切磋时,连剑穗都被削去半截,却始终未觉异样。但……”
夜风拂过林和鬓边的碎发,在眸底投下摇曳的阴影:魏至贤也曾与她交手,却没发现她的异样。除非……灵狐殿那位闭关百年的老祖,竟舍得耗修为施下瞒天过海的禁制?
林和睫羽轻颤着掀起,眸中碎星随着眼波流转明明灭灭,嗓音裹着琴弦般:“竞技场结界开启后,观战者皆受结界束缚。不过……”尾音浸着温泉水雾般的润泽,“若及时捏碎认输玉符,倒能护住灵台不灭。”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那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输一局也没什么关系。”话音未落又颓然起来,“可张瑶姐素来冷若霜雪的倨傲,王叶麟更是沉默寡言的孤狼,怎会甘心认输?”
她突然揪住绣着缠枝莲的袖口,掌心贴着怦怦乱跳的心口喃喃:“定是《九洲异闻录》看魔怔了,哪来那么多夺舍伪装的戏码?王慕柔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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