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弈清提前回来了。
阿南得到消息,转身就跑回去,半路碰到白秋走过来:“小姐?”
白秋等不及,自己出来了:“弈清哥回来了?”
“回来了,听说今儿喝多了酒,说要在院子里散酒。”
白秋边走边问道:“解酒汤煮了没有?”
“君姨已经吩咐拿上来了。”
说着说着,就走到外书房旁边的休息室。
一进去,酒气扑鼻而来。
白秋边扇酒气边看,房间里只有顾弈清一人歪在长沙发上,气味全都从他那儿传出来。这是喝了多少?
白秋担心,四下看,解酒汤还没送来,桌上只有一壶茶,她用手试下,是温茶,茶能解酒,倒半杯,先让弈清哥喝?
阿南在旁边道:“小姐,解酒汤马上就送来了。”
顾弈清半醉不醉的,听到声音,睁开醉眼,道:“白秋来了?站着干什么,快坐。”
白秋走到他面前,阿南拿只短圆凳过去,白秋坐下。
离得越近,越觉酒气扑鼻,阿南觉得不舒服,正要劝小姐离得远些,没想到,自家小姐根本没闻到似得,把顾先生丢在旁边的外衣拿过,叠好。
门外有人探头探脑,是张秘书?
阿南走过去,张秘书对她道:“乐家三爷打来电话,约明天上午十点,在银行见面。”
醉酒的人耳目也比平常灵敏?反正,好巧不巧,顾弈清听到张秘书的话,语气中的不耐烦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听出来:“先让我休息。乐家乐家……”他没说下去,嘴角撇下。
张秘书连忙离开。
乐家?是在亭子闹事的乐家人的乐家?白秋拿过旁边的靠背,放在顾弈清身后。
顾弈清笑问道:“今天一下午,写了多少字?”
“没写多少,只是看书来着。”
“挺好挺好。”
没听懂什么意思,白秋只是问道:“弈清哥,喝口茶?”
“你啊,平常心思重,又不愿意说,就去写字。今天写的少,心情比前几天好?”
白秋心中一震,他知道?她和梨君朝夕相处五年,梨君都没看出来,弈清哥不到两个月,就发现了?
顾弈清喝多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刚才那种话,他继续道:“你挑几张写得好的字,我带你去北宁大学,见吴校长,让你去他们大学的书法社。”
大学?书法社?亭子里早就听过的话,再听一遍,白秋仍然激动得心砰砰直跳。
半开的门“叩叩”敲响。
君嫂道:“小姐,解酒汤煮好了。”
阿南接过,递到白秋手里。又在君嫂的眼色下,退出室外。
顾弈清接过解酒汤,一口气喝了半碗,放下道:“待会儿再喝。我最不喜欢解酒汤,一股怪味。”
灯光照在他皱起的眉头和嘴角上,让他显出孩子气,白秋只觉心中一动。
“你的国文好,但英文和数学基础不高,北宁大学有个预科班,我去那里上一年学,然后直接升入大学,我想了三四个计划,就这个最稳妥。”
说到这里,白秋全副心思都转到学业上,她道:“想进预科班,先要考试吧?我六年多没上学,怕成绩不好。我想先请人辅导下?”
“好,我让张秘书给你找个老师。”
白秋道:“我认识位杨先生,也是大学毕业的,现在从事新闻行业,我想请他辅导我。”请杨先生帮自己辅导的事,白秋之前根本没想过,但听到顾弈清要帮自己找老师,她不知怎么回事,就说出这个想法。
杨先生?白秋从哪儿认识的人?以前怎么没听说过?难不成是在玫红班认识的?
顾弈清正色,坐直,得知白秋有事隐瞒,他心中很不舒服。
正要开口问的时候,“铃铃铃”电话声响起。
顾弈清的声音冷淡:“什么事?”
是门房的声音:“先生,乐家来人送喜帖,他家五小姐六小姐同日成婚。”
“纳妾的,也发喜帖?退回去!”啪地,电话摔了,顾弈清怒容满面。
白秋从未见过他这种模样,君嫂已经站在门口:“顾先生?”
君嫂想进去,可没有吩咐,她不能进去——别说白秋了,就连跟了顾弈清快十年的君嫂,也少见他如此模样。
见到白秋震惊的神色,顾弈清有些后悔,放松表情:“我今天喝太多酒,不吃饭了,你自己吃吧。”
说完,不等白秋反应,便叫君嫂:“把晚饭送到饭厅去。”
白秋不想离开,顾弈清心情不好,她想陪着他。
顾弈清笑道:“去吧,我现在也要回自己院子,洗漱完马上睡觉,不用担心我。”
白秋迟疑,脚步不动。
顾弈清半开玩笑道:“我在北平城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为个喜帖生气?白秋,不要太小瞧我。”
没办法,白秋离开,跟着君嫂去饭厅。
外书房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顾弈清静静点燃支烟。
次日一起用早饭,白秋仔细观察顾弈清的神色,沉稳平静,仿佛昨天摔话筒的人,是顾弈清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兄弟;又仿佛,昨天只不过是白秋的一场梦境。
不是梦境。
阿南用奇异的语气说道:“小姐,你能信?乐家,就是亭子里闹事的乐家,他们居然把他家的两位小姐嫁给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嫁给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这不是毁她们一辈子吗?还有脸把帖子送过来,呸!”
“乐家?”昨天弈清哥说“纳妾”……
难道,乐家为了不履行合同,把自家小姐送给足以当她们爷爷的男人当妾?
阿南也是女孩儿家,她感同身受:“真恶心!”
少女鲜嫩干净的脸颊,被长满老年斑的双手轻轻抚摸……
曾在玫红班无意窥到的一幕浮现在眼前,白秋没说什么,她直接吐了。
“小姐?小姐?”阿南惊叫后,兵荒马乱。
白秋无奈靠在床头,看着秋和院的众人忙里忙外。
君嫂坐在床边,问道:“小姐,喝点水?”
“我没事,医生都说了,我是情绪不稳,没什么事。”白秋道:“君嫂,你这么忙,还抽出时间来为我操心,我真是过意不去。”
“小姐的事,和先生的事一样重要,别的都是次要。”
白秋没说话,笑笑。
他如此关心她。
顾弈清刚回来,马上就到秋和院。
白秋的卧房,顾弈清从来不进。
所以,白秋一身家常衣服,坐在书房里等着她。
长廊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秋站起来,推门唤道:“弈清哥。”笑着挽起他的胳膊,同他进屋。
先让顾弈清坐下,拿出点心来,白秋又问道:“君嫂刚送来的碧螺春,我吃得挺好,你喝不喝?”
见顾弈清点头,白秋又去泡茶,也不让顾弈清帮忙,自己走来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生病的是莘白秋,还是顾弈清?
顾弈清接过茶,放在手里,不喝,只是看白秋的脸色:“脸色还不错。医生怎么说的,为什么吐了?”
“没什么,就是情绪不稳。”
顾弈清皱眉,这是敷衍。
“真的,不信你去问医生。”白秋靠在书桌上,歪头道:“你的脸色比我还不好呢。褚医生说,明天他还来看看,这样,约好时间,你和我一起去看病吧?”
听到“褚”这个姓,顾弈清有点厌恶:“我最近身体还成,你看就好。”
白秋走近几步:“可是,你有心病。”
白秋的眼神,玲珑剔透。
顾弈清想离开,他习惯为他人解决问题,不习惯他人的关心:“小小年纪,说什么呢!”
白秋亲手拿块点心,递给他。
顾弈清接过。
白秋不断在心中默念,放轻松、放轻松……左手背在身后,整个人都表现出关心的样子。
脸上带着笑道:“弈清哥,我说下,你听听对不对?乐家以居闲饭庄作为抵押,和你签订合同,期限到后,乐家没还钱,所以要把居闲饭庄转给你,对不对?”
顾弈清上下打量她,目光中没有熟悉的关心与温柔,而是平静,透明的平静。
“合同是童叟无欺的,宏民银行给的价钱最公道。再说了,不愿把居闲饭庄让出来,还钱也可以,对不对?我觉得很公平,没有人觉得不公平。”白秋点头,又点头,自己说的没错。
顾弈清身体换个姿势,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看到白秋的左手在捻衣服,她在紧张。
白秋仍然在看他,仿佛把所有的关心都灌注在目光中,顾弈清忍不住别过头,只是笑道:“白秋,你真聪明。明天有时间吗,我带你去北宁大学,好不好?”
“弈清哥……”
“要不然你自己去?也好,没有我在旁边,你更能融入他们。有我在,太多人装模作样,反而不利你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仍是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
白秋现在最关心的不是去北宁大学——虽然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她走近顾弈清,道:“明天有时间,那么,咱们去西山玩玩?现在正是游山的好时候,吃一点穿一点玩一点,北平人说的‘老三点’嘛,什么都不想,就是玩,好不好?”
顾弈清叹气:“什么都不想?”哪那么容易。
白秋坚定点头:“什么都不想!”她现在也什么都不想,只想让他不再心事重重,因为看着他难过,白秋自己也觉得心酸。
这小姑娘,还真是……赤子之心。
顾弈清很受震动,但放松一时又能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要面对?
北平十年,顾弈清早就习惯了。
白秋到底没有说服顾弈清,反而被他拉到饭厅,一起吃晚餐。
第二天早餐,白秋仍然没有成功,还被顾弈清反说服,她答应,上午去北宁大学,由吴校长带着,去书法社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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