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从未见过小姐这么兴奋。
桌上、床上，甚至茶几上，都摆满了衣裳。西式的连衣裙、中式的旗袍女式长衫……
地下一双双的鞋子，有高跟的，有平底的。
五颜六色，五彩缤纷。
像是绸缎庄试衣服的屋子，还不能是普通绸缎庄的，必须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瑞福祥的试衣间。
阿南拿起件绛色长袍，看过去，白秋摇头——这个颜色太老气，阿南放下后，又拿起件青色的，对着小姐展开。阿南以为小姐也会摇头，这颜色太素净了，出乎意料，白秋点头道：“我试下。他们学生，以学业为主，素净点的颜色更好。”
换上青色衣服后，白秋对着镜子左照右照，又接过阿南递来的小镜子，照照后身。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
阿南忍不住道：“真漂亮！”拿起这件青色长袍前，真没想到小姐穿着这么漂亮，像鱼缸里的荷花一样。
“小姐，你穿这件衣服去，北宁大学的校花都比不过你。”
白秋脸一红：“说什么呢。”嘴上这么说，可她实在高兴，眉梢眼角都是欢喜：“那就穿这件去。”
阿南又去打开梳妆盒：“小姐，戴条项链怎么样？”
白秋笑道：“我这是去大学，又不是参加什么聚会见什么客人，不用戴首饰。”
说的也是，阿南关上首饰盒，问道：“小姐，我现在通知车房，让他们把车开出来？”
白秋点头，听着阿南吩咐司机的声音，只觉身在云端，她要去大学校园了！那里面的大学生都是什么模样的，谦谦君子或者文雅淑女？
弈清哥说，等自己上完预科班后，也参加入学考试，自己也会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心兴奋得砰砰直跳，白秋坐在车里，恨不得车开得越快越好，心飘飘然得随风舞，太高兴，太兴奋。
没让司机和阿南跟着，白秋道：“校园里，不能出什么危险，你们在这儿等我就好。”
打听着打听着，来到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外的助理站起来道：“小姐贵姓？”
“我姓莘，莘白秋。”
助理翻开记事本，有这个名字，可她预约的是上午十点，现在刚刚九点？
助理合上本：“莘小姐，请先等一下，我现在去报告。”
办公室有男声传出来，白秋听出不是吴校长的声音，她问：“校长有客人在？不麻烦你通报了，我在这儿等着就好。”她又抱歉地笑笑：“我来得比预约早多了。”
这话也对，助理为她端杯茶，自己坐回去，眼观鼻鼻观心，打字机键盘上手指飞舞。
“啪啪”的声音像是在弹钢琴，白秋羡慕得很，大学校长的助理也是大学生吧，说不定还是留学回来的人才呢，大学教不教打字？她要是学会这个，以后就能挣更多的钱。
助理脸渐渐红起来，白秋以为是天热没开窗的缘故，也不在意，仍然羡慕地看。
忍受不了白秋的目光，助理站起来：“平常教务长今天待这么长时间？莘小姐，我替您通报声。”
说完，不顾白秋阻止，直接敲门：“校长，有位预约的莘小姐找您。”
马上，吴校长的哈哈笑声就传出来：“莘小姐来了？失迎失迎。”说话间，开门声响起。
白秋含笑站起来，先鞠躬：“吴校长，打扰你了。”
同白秋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校长，人家找的是你，推给我算哪门子事！”
说话的就是那个“教务长”？白秋猜测。
吴校长打哈哈：“老卫，我这有客人，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边说，边使劲拽被抓住的袖子。
卫教务长被骗过两次，不愿被骗第三次：“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别想糊弄我！”死死抓住袖子不放。
真像两个顽童！
别说吴校长，助理也深觉丢脸，上前帮忙，一边掰卫教务长的手，又使眼色又悄声道：“有小姐在呢。”
“上次他也是这么逃了的，这次别想故技重施！”卫教务长声音大得能传到外面去。
白秋忍不住要笑，连忙站起道：“我来没什么事，就是想去书法社看看，吴校长，你们忙，我自己去就可以。”
多次努力仍旧失败，吴校长颓然放弃拯救被抓住的袖子，道：“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小冯，你先别打字，带莘小姐去书法社。”
助理小冯听令，伸出左手：“莘小姐，请。”
看着莘白秋跟小冯离开，吴校长回到办公室，先摆手：“等我打个电话。”
卫教务长宽宏大量地同意，反正他跑不了。
“喂，柏公馆？你家二小姐在吗？……”
………………
得到柏二小姐马上就来的允诺，吴校长满意挂上电话，开始解决目前难题：“老卫，学生恋爱问题也是与教务有关，是你的分内之事……”
卫教务长恨不得喷他满脸花：“然后你拉偏架？人家陈小姐是北宁大学有名的黑玫瑰，大家闺秀，被个教文学的山西农村小讲师追得恶心，你倒好，还说什么恋爱自由？人家不愿意，这算什么自由！”
吴校长尴尬咳咳，为自己辩解：“王讲师痴心一片……”
“他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靠写两篇酸文入了你大校长的法眼，连高中毕业证都没有就来这里当讲师，痴心一片？什么都没有，不装出痴心来，拿什么骗人？！”
“不要这么说，要相信王讲师的人品，能写出好文章的人……”
卫教务长满肚子怨气，再次打断：“少和我说什么人品！我在大学里干了大半辈子，说是大学生文化人，实际上，□□的学生教授有的是！一双富贵眼，一颗体面心，你自己不知道？你当然知道，要不然，你怎么怕那位莘小姐被欺负，硬是把柏二小姐请过来保驾护航？”
哑口无言，吴校长默然，任凭卫教务长咆哮声响彻办公室。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白秋边走边张望，脚步轻盈如小鹿，小冯助理跟在她身后，看她的轻盈身姿看得入迷，连她叫自己都没听到。
白秋只能再大声叫道：“冯助理！”
“啊？哦，什么事？”
白秋问道：“现在的大学生都是穿白衬衫蓝褶裙的吗？”
小冯助理连忙回答，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说得乱七八糟。
白秋听得也云里雾里，但她觉得是自己学识不够，不愿问他，免得漏出怯相来，只是努力记忆他说的话，准备回去问弈清哥。
书法社统共三间屋子，都是明间，每间百米大小。小冯助理领白秋走进中间的屋子，对众人介绍莘白秋，告诉他们，校长吩咐自己带莘小姐来，又说莘小姐家学渊源，自幼酷爱书法，让众人与她多交流交流。
书法社的学生有男有女，各有两个领头的，男的离得较远，两位女学生则上前，亲热地同她拉手说话。
小冯助理与书法社社员寒暄几句后，走到莘白秋身边：“莘小姐，我先回去，有什么需要的，找我就好。”
莘白秋道谢，没注意到别人相互交换的眼色。
小冯助理走后，莘白秋转身，察觉别人隐晦的打量，纳闷：“怎么了？”难道是因为自己穿的衣服太显眼了？
领头的女学生，其中一位戴眼镜，另外一位皮肤细白。
眼镜女学生笑问道：“莘小姐，你的衣裳真漂亮，是哪个绸缎庄买的？”
“瑞福祥。”书法社里，不是探讨书法的吗，怎么说起衣裳来？白秋纳闷，但仍然回答。
皮肤白女学生惊叹：“怪不得，也只有瑞福祥才能有这么好的料子！多少钱一尺？”
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别人买的，我不知道。”
闻言，两人一静。
莘白秋忙笑道：“我今天带了临摹的魏碑，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指点指点？”
就有男学生笑道：“我来我来！”
论到指点书法，白秋身边就不仅仅是女学生，男学生也凑过来，七嘴八口地说。
白秋含笑，但觉得他们说的还不如自己，更别提弈清哥了。
不过想想，全北平城，比得上弈清哥的又有几个呢？白秋也就释然，继续听。
眼镜女学生此时已在圈外，轻轻对身边的皮肤白女学生一笑，对方回她一笑。笑容中满是带着敌意的轻蔑。
白秋满心与人交好，但无奈，他们的言语太过平庸，听了半个小时，实在撑不下去，说要放风，从人群中挤出去。
白秋洗完手后，目光一扫，见到不远处有几丛月季，淡粉红黄，甚是可爱，站住观赏。
冷不防，有人笑道：“莘小姐。”
白秋闻声转头，惊喜道：“柏二小姐！”白秋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柏二小姐，她居然会这么高兴！
柏二小姐道：“叫我南冬就好。”边说，边拉她走到月季丛前，指着长椅道：“咱们坐这儿，说说话？”
白秋迟疑道：“我出来一刻钟，该回去了。”
柏南冬笑道：“好，那我和你一起去，在这里，我只到昆曲社玩，还没见识过书法社呢。”
白秋很高兴，同柏南冬肩并肩走，问道：“柏小姐，昆曲社离这里很近吗？”
“还成，你呢，觉得这里怎么样？”
白秋笑笑：“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正常，刚上大学的人差不多都这样。刻苦攻读十几年，就想上大学后能轻松，把大学想得和天堂似得，这世上哪来的天堂！”
…………
白秋领柏南冬走到刚才的房间，正要推门，一个女人声音传到耳边：“她一个姓莘的，住在顾先生家里？”
白秋敲门的手僵住，柏南冬也静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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