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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三月,孤峰雪顶。
正值最冷的一年。
白雪压弯了柏枝滑落,树下挥剑的少年轻盈躲过,剑影掠过之处,雪凝成冰。
不远处,一直观察他的人举手鼓掌,小雪纷飞,却无一粒落到他身上。
“镜寒,你随我下界已经十余年,至今未踏出后山半步,可曾想过出去走走?”
少年闻言停剑,长发被他随意束起,因为激烈的动作掉出不少,在此人一脸期待地表情下不知所以地反问道“为何?”
“额……这不是怕你太孤单嘛,你可以偶尔出去与宗门弟子一同修练啊,又不耽误你练剑。”
实在是怕他一个人闷出病来,男人想方设法让他融入群体。
“这样,要是你离开后山,我就把那本你求了很久的剑谱给你,如何?”
“一言为定!”少年的情绪在听闻螚得到剑谱时骤然放大,他即刻收剑跑到男人跟前,像是确定又似威胁。
“林殊,你胆敢骗我的话,我一定不会让你清静下去。”
他说到做到。
“镜寒,本宗主什么时候有骗过你?”林殊眯着眼笑,反手亮出一本书,“这里是上本,下本等我满意的时候再给你。”
风雪在公子镜寒把剑谱拿到手的时候突然加大,他闭眼防止雪花飞入,再睁眼时,就已经在一间竹屋外。
竹屋的门从里面被拉开,出来的人一股脑就撞他怀里。
“唉哟,谁啊!”
扎两个小辫子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娃捂着脑袋看抬头,在看清他脸的一瞬间睁大眼睛,激动地大喊。
“是你!你是爹爹藏在后山的人!”
“藏在,后山的人?”公子镜寒重复了一遍,然后意识到她说的就是自己,不赞同地反驳道:“我不是藏在里面。那里宽敞无人,我可以毫无顾忌地练招。”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解释的如此清楚,兴许是因为林殊的那本剑谱,既然与他做了交易,那便不得含糊。
“你叫什么名字?”他主动开口。
女娃眨巴眨巴眼睛,眼珠子鼓溜溜地转动,好一会儿才肯说。
“六月,你叫我六月就好。你呢?”
“公子镜寒。”
“什么!是人间那个公子氏的公子吗?”六月咋咋呼呼的,跟见了稀世珍宝般围着他绕圈,时不时还拿手指戳他。
“不知。我只知道自己叫这个名字。”
公子这个姓氏是当初收养他和弟弟的妇人告诉他们的。
刻着公子两字的玉佩血迹斑斑的和襁褓一同被遗弃在竹林,她因为经常去林里砍笋子,这才能发现他们。
一直以来镜寒都没有深究过自己姓氏的意义,而他弟弟更是对此深恶痛绝。
如今见她这副惊奇的模样,倒是让镜寒有些好奇这姓氏的来历。
六月同她名字对应的季节一样热情,会主动吸纳自己想知道的一切,也会毫不吝啬地倾尽所知所学。
镜寒任由她把自己带到离竹屋有些距离的山崖边,那里长着一棵歪脖子树,整棵树身都朝着左边弯垂。
在他观察的期间,六月已经牵着他走到树下,用衣袖把树根上的积雪拍干净,再让他坐。
“这里的风景最好了,可以望见整个忘仙宗。”
镜寒耐心地听她介绍着这里的一切,包括刚才那间竹屋,本是普普通通的屋子跟柏树经过她的分享都覆上了一层故事。
讲到公子氏时,她几乎只提到一名叫公子阳焱的人,她夸他惊世之才、举世无双,连容貌都是目若朗星、眉如墨画,堪称才貌双绝。
激动的时候她会连手带脚一起比划,冻得通红的脸蛋像极了曾经林殊拿来后山的苹果。
她说完都还在喘气,见镜寒一言不发地坐着,略微不好意思地挠头。
“嘻嘻,我好久都没见过除爹爹以外的活人了,一下子没忍住讲这么多话,是不是很啰嗦。”
“没关系的。”镜寒拍着身边的空位示意她坐下,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脸颊,“你看起来很冷。”
“有一点点。”六月用两指比出距离,龇牙傻笑。
镜寒感受到手心下软乎乎的肉有了温度才松手,他出后山的时候是半下午,如今太阳已经快落山。
他听见身边的人望着日落叹气。
“时间过得好快啊。”
“是的。”镜寒起身,打算向她告别,六月却比他更快一步开口,手里还捏着他的衣袖摇晃。
“镜寒哥哥,你以后还能来找我玩吗?”
她嘴撅得老高,两眼巴巴的跟人撒娇,生怕再没有下次。
镜寒迟疑了,他不敢给人肯定。
但六月的眼神太过恳求,似乎他不答应就会哭出来。
于是乎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不一定能来,但我尽量。”
镜寒没有说谎,明日是林殊一年一次找他切磋的时间,往年他俩都要打个三天两夜才能结束。
得到回应的六月没有纠结于必须得到确切的答复,她笑得傻傻的,坐在树下和镜寒挥手告别。
日落星沉,公子镜寒挥手间天已然大亮,他站在树后眺见树下的六月趴在树根上画着什么,画几笔就拿起一旁的树枝来回比划。
镜寒微微一愣,认出那是自己曾练习过的剑法。
之后跟林殊的切磋中,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林殊果断停止,诧异他居然也有分心的时候。
“抱歉,改日吧。”镜寒把剑收入剑鞘,抬脚就打算离开。
林殊并未阻止,只是稍微一问,“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朋友?”镜寒顿住脚,意外般地想起昨日与六月的相处,“这就叫朋友吗?”
他的脚步逐渐加快,把林殊的笑声落在后头。
再次回到熟悉的崖边,树下却没了女娃的身影。
镜寒立于树根旁,盯着早上她趴过的位置心里头像是突然空了一块。
“镜寒哥哥!”
明媚的呼喊又填回心头的空缺,镜寒蓦然回首,他的苹果脸朋友提着一个大篮子从竹屋的方向走来,在他看过去的时候由小跑变成了大跑,如热烈的太阳撞进他怀里。
镜寒稳住她的篮子,见她不停的在自己腰间蹭头。
第一次被人如此亲近,他的耳朵热得发痒,又不好意思推开对方。
直到六月率先松开,镜寒竟觉得有点可惜,问她竹篮里装着什么。
“是午膳!”
六月大声回道,显然开心极了。
镜寒被她生机勃勃的状态打动,竟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起来。
但他一笑,六月的表情反而滞住,微微张着嘴,整个人看起来很呆。
“怎么了?”镜寒摸向嘴角,以为是自己笑得太丑把她吓着了,赶忙恢复平静的表情。
然而对方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在他嘴角往外一点的位置,呆愣的表情逐渐转为惊喜。
“镜寒哥哥这里笑起来有个小窝诶。”
她离得太近,说话时吐出的微热洒在镜寒颈间,刺激到喉结随吞咽上下浮动。
“你,你靠得……”“糟了糟了,菜要凉了!”
镜寒话都没说完就见六月拍了下脑袋,惊慌失措地打开脚边的竹篮子。
篮子里的饭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唯一不足的点就是完全没了热气。
六月懊恼地垂下头,把竹篮盖子不舍地合上,但一只手的出现阻止了她的动作。
镜寒单手掐诀,灵力从指尖汇入篮中,下一秒就热气蒸蒸。
他想起六月上午自学剑法的画面,略有所思。
转头又和那双透露着羡慕和渴望的眼睛对视上,于是想给她个机会。
“我可以教你。”
之后的几天的清晨,镜寒总是在不远处就能看见六月在树下等他,每次都笑得格外灿烂的和他挥手。
她的悟性很高,简单的术法几乎一遍就能学会,就是性子急了些,总是还没巩固就着急学下一个。
镜寒从一开始的坚持到后来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教她新的。
到后来,一般的术法已经不用他教,人就已经会举一反三地施展。
又是一年冬季,除了六月长高的个头外,两人的相处没有任何变化。
镜寒从教她术法到指导练剑,很显然六月对剑法更加感兴趣。
“镜寒,我饿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六月不再喊他哥哥,而是直呼名字。
镜寒虽然不在意她算得上无礼的改口,但每回听见都觉得没有她喊哥哥时的亲切。
他自知这样不对,可又不想和六月的关系疏远,所以才总遭这小丫头的道,被她牵着鼻子走。
如果林殊知道了这件事,怕是又会笑话他许久。
背上一沉,六月悄咪咪地攀上他的背趴好,两条小辫子从他肩膀顺势垂落,小腿不断摆动。
“回家吃饭咯。”
“行,回家。”
今年的冬来得悄无声息,被翻新过的竹屋也不再是孤零零地伫立此处。
外围的一圈栅栏护着六月悉心栽培的‘菜地’,种子都是镜寒为她寻的。
原本起初就是光秃秃的一片,但后来因为又养了几只鸡,六月总是跟她抱怨鸡要啄菜地的菜,镜寒才帮她把菜地护起来。
他还记得那时的六月问他为什么选择把菜地围起来,而不是把鸡关进笼子。
而自己又回的什么?
似乎是“如果保护一方的最后是需要牺牲另一方的利益,我觉得是不公平的。反观只要我们自身有能力做出护栏,就能把菜地保护好的同时让鸡也享受到自由,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六月一副你讲得很有道理的表情,还称赞镜寒为他人着想,一边却趁镜寒说话放筷的空隙把肉都往自己碗里夹。
镜寒失笑,加入和她抢肉的游戏。
不知是否天气原因,她的脸像蒙上一层薄雾,不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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